尽管石明中离开决策咨询委员会，但由于关系比较铁，经常喊我陪他去喝酒。酒场上认识了1些部门领导。市政府办公室、建设局、环卫局等领导，多次给令狐悟打电话，调我去他们部门工作，令狐悟1概回绝。

1肚子怨气难以自解，只好找宋旭倾诉：“宋科长，如果我哪天憋屈死，请为我做篇‘家雀记’，贴在我的骨灰盒上。大意是：渤海之滨，丰海之地，多以雄鹰盛名。或天地之疏，误家雀儿为雏鹰，放飞数百里之遥，落于历山市府。无雄鹰之翅，梦翔蓝天；无雄鹰之喙，冀啸山林；无雄鹰之志，欲搏长风。皆因异想天开，自取灭亡于丙子之岁。呜呼，家雀儿乃家雀儿也，雄鹰乃雄鹰也。以家雀儿之弱逞雄鹰之猛，焉能不笑掉天下人之大牙哉？”我双手叉腰，在宋旭的办公桌边走来走去地说着。

“嗯，从这言辞上看，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希望我能走到你后面，长命百岁！”他背靠椅子，微张嘴唇，浅露牙齿，嘴角后拉，开怀畅笑。

晚上，为纾解我的压力和情绪，宋旭招呼几位朋友1起喝酒解闷。

席间，历来沉稳、不多言的谷慧卿抬起头来，端详我1下，说：“大笔杆子，有没有兴趣，到我们新成立的促进城乡1体化发展中心工作？”

“这是个什么单位？”

“这是省里为落实中央精神，特批我市成立的1个改革试点单位。规格高，工作战略性、改革性强，对年轻人来说，很具挑战性。”

“是写材料吗？要是搞文字工作，这个罪已经受够了，我可不去。”

“不是，我们产业协调科缺人，主要搞城乡产业项目协调合作。”

“那我愿意。”可1说完，想到令狐悟的可憎劲，又不得不叹口气，“唉，谷主任，我愿意有什么用，多少次调动机会都被令狐悟，我的1把手卡死了！”

谷慧卿说：“托个人跟令狐悟好好说说，请他高抬1下贵手。”

“我在历山市无亲无故，哪有可托的人？”我低下头，耷拉下眼皮，用手指把放在桌上的筷子拨动几下，最后摆正。

宋旭也觉为难，看着我思虑片刻，“要不，还是找找石明中主任吧，他在人事局工作，令狐悟多少要给点面子。”

酒场儿1散，我直接找到石明中家里，把渴望调动的心愿讲了1遍。

石明中认为，这对我来说，是个难得发展机会，满口答应下来。

第2天1上班，石明中走进令狐悟办公室，坐在单人沙发上，诚恳地说：“你也非常明白，我们的矛盾不是个人利益上的矛盾，只是工作方式、方法和方向之争。搭班子这几年，在维护和提升单位地位、荣誉方面，我哪1点不是和你同心戮力、全力以赴？”

“这我深有体会，咱俩都不遗余力，比肩战斗。”令狐悟坐着转椅转向石明中，身子靠住椅子背，两条胳膊架在两边扶手上，仰头看着石明中说。

“工作上的矛盾，不能成为个人的恩怨，更不能以此对同事们排队划圈子。要是长期计较纠缠下去，这可就是人格问题了。”石明中堆着笑脸，似乎是开着玩笑。

令狐悟为掩饰心虚，缓缓站起身，端着自己的不锈钢水杯坐到另1张单人沙发上，轻轻将水杯放在中间的茶几。把倒扣在茶几上的瓷茶杯摆正，拿起茶叶盒打开，捏1捏茶叶放进茶杯，提起身边的暖壶拔开壶塞，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倒水、盖塞、放下暖壶，而后端杯给石明中。

石明中欠身接过，放在眼前。

令狐悟侧下身，搭起2郎腿，说：“老石，你把我看得太低了。我1个老同志和个年轻人置什么气，较什么劲？我是觉得瑞僖有思想、有激情、有才智，是个可造之才，但就是棱角太分明、戾气太重。我要压1压、挫1挫他的锐气，抻1抻、磨1磨他的脾气，让他变得平和圆融1些，免得今后再因此吃大苦头、受大挫折。这个年龄还有改造余地，再过1两年，恐怕彻底成为1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是我的小格局误解了你的大手笔，真心向你致歉。”石明中双手抱拳举过鼻梁，摆动两下。

“我们班子已经研究同意，提拔他为副主任科员，近期履行相关手续。”

“咱们都已为他尽心尽力，未来如何，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我这么多年顶着压力误解，终于把他培养得成熟1些，从本心讲，不愿放他走，可想到促进城乡1体化发展中心是个新成立单位，工作面宽，接触人广，提拔机会多，还是咬咬牙放他高飞吧。”说完，端起水杯喝口水。

石明中站起身，对着令狐悟双手合十，“我代表瑞僖，深深感谢！”走出办公室。

可能是怕有不良影响，石明中没有直接到我办公室告诉消息，而是回单位打电话，“你去找下令狐悟吧。”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令狐悟办公室。

令狐悟半躺在沙发上，示意我坐下。“瑞僖，人的记忆很有意思，赠予幸福的人，很快就被忘记；给予痛苦的人，会被记忆1生。我没猜错的话，我必是你1生最痛恨的人之1。”

我沉着脸不做任何表示。

“不管你心中有多恨我，但坚信，在你人生重塑中，我是起着重要作用的人，是你1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对你这块毛楞楞的石头，也许我没能打磨成型，但至少把你的边边角角，打磨得不再那么尖锐锋利。这在你的人生中，也算留下了我的1些痕迹。”

我直直地看着他，等待他说出我不愿听到的坏消息。

“你听说过帝王娥破茧而出的事吗？有本书上说，茧中的帝王蛾要想从狭小的通道出来必须拼尽全力，以至于许许多多幼虫在向外冲刺过程中力竭而死。有人看见这惨状有所不忍，帮着把茧洞口开大，这样，幼虫就轻轻松松钻了出来。事与愿违的是，这些虫子只能在地上爬行，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了。正因为人泛滥的好心，让幼虫失去了受狭小通道挤压使翅膀充血的机会，从而丧失了飞翔功能。请问你瑞僖，事已至此，这好心人难不成还能施舍帝王蛾1对会飞的翅膀？”令狐悟盯着我略微停顿1下，自问自答：“肯定是不能，它只能接受在地面上爬行终老的命运。其中的道理，希望你能听明白，想明白。现在，我同意你调走，还马上给你解决副科职务。”

“昂，这是真的，你真同意放我走？”我语调平淡地问。

令狐悟点下头，肯定地说：“千真万确！”

“你这突然菩萨心肠，让我1时有点转不过弯来了。”我彻底抛弃对令狐悟的应有尊重，带着情绪实话实说。

令狐悟好像真转了人性，无比包容、动情地说：“你要走，我也要退休，临别可不可以再难为你1下？”

“我已习以为常。”

“给你出道思考题，你不用现在回答，就用你今后的人生回答吧。”

“请讲。”

“你怨恨我不在乎你，那么你是否知道，有人在乎过我吗？你可能清楚活着是为谁，那么你是否知道，谁活着是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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