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虹叔的姑姑，年轻时嫁到沙坡大队。儿媳妇不孝，经常在她面前摔锅砸碗，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最后郁郁而终。

天虹叔召集族人去吊孝。

大哥腻腻歪歪不愿去，因为天虹叔被张武义拉入了大派，大哥和他生分起来。平时为避免碰面，都互相躲着走。

爹到大哥家做工作：“瑞修，你天虹叔跟谁不跟谁，那是他自己的事，你没权干涉。你叔伯姑奶奶去世，那是咱族里的事。你既然是郑家门上的人，就得遵守上辈子留下来的礼数，咱家不能出不认祖宗、不认族人的不肖子孙。”

“爹，我不是不去，是觉得心里别扭。”

“你去，不只是给你天虹叔面子，是在外人面前撑全族人的面子。人家有事你不去，那咱家有事，人家还来不来？盐从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心里得有个谱！把咱家的路走绝，插起门来能和天过日子吗？秤高秤低，脑子要有个准星！……”

“爹，你别说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大哥心有不甘地答应下来。大哥已经顶家过日子，对和族人搞好关系这个道理心知肚明，只是不情愿而已。

大哥吊孝回来后，还让大嫂去天虹叔家帮忙。

按照乡俗，姑奶奶的娘家人要买花圈、挂帐子、蒸转，通称“全转1桌”。

蒸转，就是用白面蒸各种花卉、水果和畜禽。花卉主要是菊花、荷花、牡丹、玫瑰，水果是桃、梨、石榴、苹果，畜禽是鸡、兔、狮子狗、鱼。蒸好后，涂上各种颜色，活灵活现。1般人家是蒸4果4花，装8盘。讲究的人家是蒸4果4花4畜，装十2盘。连同4大盘点着红点的馒头，组合成1桌祭品，摆在灵柩前。

天虹叔决定蒸十2盘的转。

大嫂喊着2嫂，在邻居家借来蒸转的整套模子，用篮子提着来到天虹叔家。本族各家的婶子、大娘、嫂子们也都聚拢来，忙里忙外准备着明天出殡的事。

大嫂挽起袖子，在面盆里揪起1块已经发好、揣好碱的面，在手里滚成1个面球，放进点着火的灶膛中的灰烬里。等了1会儿，用烧火棍拨拉出来，面球变得焦黄。

大嫂拿在手上，掰开闻了闻，“面和得正好，蒸转吧。”说完，顺手把面球递给身边的孩子。

孩子们你1点，我1点，高兴地分着吃了。

我爱吃这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烧面球。每年春节，只要看到娘、姐发白面蒸馒头、包子，我就赖在她们身边不走，直到姐把烧好的、掰开的面球递到我手里，说声：“给，你个小馋猫！”我才拉着4弟、5弟兴高采烈跑出去，分享1番。

我特别希望娘和姐多揣几次碱，这样，我就可以多享受几次，可总事与愿违，娘和姐技艺娴熟，都1次就行。

人们开始在面板上揉面、揪面、装模、扣模……而后，等待1锅蒸熟后，拿出摆在盖帘上，点红点，涂颜色……再进行下1锅……

第2天早饭后，也就是姑奶奶出殡这天，大嫂、2嫂早早赶来，帮着天虹婶把晾好的、涂着5颜6色的蒸转放进1层层的食摞里。

不久，参加今天给姑奶奶出殡的本族人，按照每家出1个男的、出1个女的规矩，齐聚在天虹叔家。

天虹叔看准备妥当，说了声：“走吧。”

大哥和铁蛋架着用高粱秸扎的纸花圈，走在队5前面。

天虹叔手里拿着黑布帐子，金辉叔和其他族人，两人1组，轮流抬着1米半高的食摞走在后面。

出大队后，走上弯弯曲曲的田间路，1队人很快隐没在冬日蒙蒙雾气之中……

天虹叔的妹妹春美，嫁给大队西街的胡进，出殡时和族人1同前往。

春美1跪在灵前，想到自己的姑活着时受的罪，大声哭诉起来：“我那苦命的姑哇，我那短命的姑哇，我那受了气受了欺负的姑哇，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你活着吃不上穿不上，我给你多烧点纸钱，到那边去享福去吧。”

大嫂、2嫂她们陪着跪在1旁，用手抓着手绢的1头捂嘴哭着：“我的姑奶奶呀……”

大队管事的觉得势头不对，扭头向旁边喊1声，“你们几个女执且，赶紧把娘家人架走，又来且了。”

几个中年妇女1拥而上，挨个把大嫂、2嫂她们轻轻搀起来，可到了春美身边，也许由于她身子胖，身子沉，几个人搂身子、拽胳膊好1顿忙活，都无济于事。

春美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哭得更大声：“你和我姑父过得好好的，千不该万不该给儿子娶媳妇啊。哪承想，娶的不是儿媳妇，给你自己娶了个活祖宗呀……”

长着鹰鼻子、鹰嘴的儿媳妇，没有穿孝服守灵，而是陪着自己的哥哥弟弟，在屋子里1边嗑瓜子、喝茶水，1边说笑：“怎么两个老东西只死了1个，两个1起死了多好，省得是活干不了，白养着吃闲饭。”

她哥哥很生气，“妹子，这话不能这么说呀，谁都有老的时候，你不怕以后孩子们也这么对你？”

“操那心干什么，现在有自在先享着，老了再说呗。”

春美越哭越伤心，话越来越难听。“你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呀？招来个活不养死不葬的儿媳妇。你在那边好好跟阎王说说，让黑白无常早早收走这害人精吧……”

起先围观的人听着娘家人数落儿媳妇，觉得解气，后来越听越担心。儿媳妇常常耍脾气，不给公公婆婆饭吃。有人觉得可怜，偷偷塞给个窝头、饼子什么的，儿媳妇知道后，找到人家里，跳着脚地骂半宿。现在娘家人哭出这样的话，这儿媳妇不得跑出来拼命。

果不其然，儿媳妇“嗷”地1嗓子，从屋里冲出来，指着春美破口大骂：“你是哪个裤裆里漏出来的、哪个树杈上掉下来的、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不买4两棉花纺1纺，老娘是不是省油的灯、是不是任人踩的虫、是不是任人揉的面？你个小蹄子，想跳出来管我们家的事，你是投错了庙门、烧错了香！”骂着，伸脚要踹春美。

管事的人知道，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丧事上，娘家人为大。娘家人在灵前无论怎么数落，主家都要受着。打了娘家人，等于打了娘家全族人的脸，这个梁子永远结下，搞不好还会造成1场混战。心里暗暗叫苦，多年来，管了大队那么多次丧事，碰到这样刁蛮泼辣的儿媳妇也是头1遭。跨前1步，1把拉住儿媳妇，“在这节骨眼上，懂点事行吗？”

儿媳妇挣扎着还要动手。

随她从屋里跑出来的哥哥、弟弟，连推带抱地把她弄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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