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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顽童时代之当大姐的不拼谁拼


旱情持续着,地头水井里的水几乎枯竭。

省里要求大小水库开闸放水。

大队把挖渠引河水的任务分给各个生产队,生产队又把任务分给各家各户。

全生产队能干活的人齐聚在工地,东1家西1家地围在张武德身边,等着他摸阄派活。

只有姐孤身1人站在1边。

爹要继续去告状。就是不去告状,张武德也不派活给爹。

娘生病在家。

我们哥几个要上学。爹把我们的学习当做头等大事,家里再苦再累,都不会让我们弟兄几个耽误学习。

全家8口人的挖渠任务,姐要1肩扛下来。

张武德望着姐,心里说不出的愉悦。天豪,我收拾不服你,那,你闺女别想得好!冷笑1声,“我提前丈量过了,正好合1人1步,今天,每家必须把活干完,队里才给记8分工。现在开始摸阄,我摸到谁家,谁家按我的步数来挖。”

最近,姐觉得困惑,怎么每次摸阄,都是摸到最孬的事、最累的活,当中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仔细观察着张武德的1举1动。

张武德把手伸进褂子兜,不断摸出1个个纸团,“金辉家”“狗剩家”……正常迈着步子。

“刘流家”“3虎家”1步的任务改成了半步。

眼前是1段硬邦邦的路面。姐心里祈祷着,可别让我们家赶上这段,眼睛盯牢张武德摸兜的手。

张武德1改伸开手掌插入兜里的习惯,攥起拳头贴紧身子插进去,随后拿出1个纸团,“郑天豪家。”

姐终于明白,张武德是在褂子兜里费尽心机做了个暗兜。把做好的阄事先单独藏好,看准机会摸出来,自然1摸1个准。

姐明白是明白,可苦只能埋在心里,说出来1点用都没有。没有人愿为自己惹怒张武德,更没有人愿自找罪受。

张武德恨不得把裤裆全部扯开,跨了8大步,不多不少把水渠要穿过的硬路面,全部划给姐。

姐早晨出工时,已经预知活不会太好干,找了个布袋子,装了两个高粱面饼子,想着中午不回家,接着干。

姐把布袋子放在1边,抄起铁锨,走到硬路面边的塇土地,狠狠把铁锨头踩进土里,腰1弯,两膀子1较劲,1锨土被甩在1边……

中午,姐看着其他人都回家吃饭了,便放下铁锨,提着布包,来到红荆墩边的隐蔽阴凉处坐下来,脱下湿漉漉的褂子,又在裤兜里掏出1段绳子,把领口拴牢,站起身,走到附近的水井边,把褂子吊进井里浸足水提上来,两手抓牢放在头顶上,反方向拧着。水从头流到脚,顿觉清凉。

反复几次,姐认为褂子洗干净了,把褂子附在脸上轻轻拧,让水1点点流进嘴里,喝了个痛快。回到红荆墩处,把拧干的褂子平铺在红荆尖上,拔了几把草铺在地面,坐下来,在布包里掏出高粱饼子。饼子上爬满蚂蚁,用嘴吹干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两个饼子,顺手揪下身边的1片蓖麻叶子,用麻绳捆成1个兜,到水井边打了几兜水喝下。穿上半干的褂子,扣紧扣子,顶着烈日,继续挖土。

金辉婶猜到,姐中午1定还在拼命干。下午来时,专门给姐带来1瓦罐糖精水。

3虎婶带来两个菜瓜。

两人站在姐旁边对视1眼,同时摇了摇头。

金辉婶看着姐1口气喝下半罐子水,心疼地说:“哎,真是苦了你这闺女。”

3虎婶把1个瓜放进姐的布袋,拿着1个在褂子上蹭蹭,递给姐,“张武德这个挨千刀的,真是作孽!”

金辉婶怜惜地看着姐,“晚上回去,我跟你爹说说,打明天起让你弟弟他们请两天假,来帮你1下。8个人的活,你1个人来干,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得散了架。”

“我壮得跟匹马似的,这点活累不垮。”姐啃着菜瓜轻松地说。

人们6续回来,埋头赶着进度。

人多、劳力壮的人家,半下午把活干完了,欢天喜地回了家。

稍微差点的人家,太阳贴近地面的时候也收了工。

偌大的田野,只有姐1个人,在1锨1锨挖着土。

姐挺起身子,看看4周没人,立好铁锨,把褂子脱下来擦把汗,扔在已挖好的渠底,穿着无袖粗布汗衫,看看还有1步长、半步宽、半铁锨把深的硬路面,望望隐去太阳变化莫测的西天云霞,心中阵阵孤独凄凉,泪水禁不住扑簌簌落下。

可转念1想,爹撑起这个家不容易,弟弟们的学业前程更是不能耽误,自己当大姐的不拼谁拼!不由得深叹1口气,盼只盼弟弟们快点长大,快点有出息,让张武德这帮狗杂碎们对自己的折磨,日后报应在他们身上。加倍报应,解恨,解气!“兄弟们,你们1定长出息呀,1定让狗杂种们加倍得到报应!姐就是累死苦死都不冤——”大声吼完,出口怨气,继续埋头挖土。

天黑了,娘已经做熟饭。

爹坐在院子里闷闷抽着烟。

大哥放学后贪玩没回来。

我和4弟、5弟可着院子追逐嬉闹。

2哥顾家,放学后打了1筐草回来,问娘:“我姐今天干什么活?”

“听说是在西南洼挖渠,是不是活多没干完呢!”

2哥向我招招手,“瑞僖,咱去看看姐。”说着,在墙边抄起1把铁锨。

我也拿上1把,跟了出去……

远处,影影绰绰看到1个人在1起1伏。

“这1定是咱姐。”2哥快跑过去。

“你们不早点吃饭,早点学习,跑到地里干什么?”姐直起腰,责怪2哥。

“都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活,你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干完?”2哥跳到渠里,甩开膀子干起来。

“姐,你早点说,我们可以请假来帮你呀。”我说。

“队里的活永远干不完,你们能总帮着呀,不上学了?你们学习好,长本事,姐受累吃苦也高兴。”

见2哥低头不语挖着土,我也拼劲挖起来。

硬路面挖尽了,整条渠南北贯通起来。

姐的心情也通畅起来,回家的路上和我们有说有笑。

漆黑的夜,闷热的天,枯燥的蝉鸣……也许会冲淡姐1天的痛苦劳累,可天1亮,萦绕在姐心头的还有1份责任就是养家。

全家要靠姐平时打的草,来抵偿生产队年终分红的部分亏欠款。生产队生产的所有东西,都是先按各家各户的人头来分,年终把全年分的东西折合成钱款,再按人6劳4的比例进行决算。爹时不时出去给人无偿做木匠活,上工少;娘既要管我们又要操持家务,上工不经常;怕耽误大哥、2哥学习影响前程,爹不让他们上工;只有姐自己稳定地挣到工分。年终1决算,我们8口人之家不仅分不到钱,而且要亏欠、倒贴生产队几十块。亏欠生产队的钱,就用姐打的这些草抵偿,抵不了,就只能欠着来年还,欠着来年还……

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散工后,姐轻抚1下酸胀的肩膀,用沾满泥土的袖口抹下脸上的汗水,就近打满1筐草后,才蝉腹龟肠地回家吃口饭。

起早也要打1筐。

姐通常会在鸡叫第3遍的时候起床,黑灯瞎火摸索着穿好衣服,背起荆条筐子到地里打草。天还黑,看不清草,只能凭感觉在红荆墩下东1把西1把抓上1通。有时不小心会摸到蛇、刺猬,随手扔了,可还是有些害怕,心里会扑腾好1阵子。当太阳爬上1竿子高的时候,姐急急地背着1筐高过头的草回家,晾晒好,拿着1块高粱饼子到队里看工。

近些天,下了两场雨,地里青草茂盛起来。张武德瞅准时机安排了打青草的活,每人半天要打够5十斤青草交给队里,才能记工分。

姐手头快,半上午的时候,打了1大堆,摁实了装到筐子里,都高过了筐弓,估计足够5十斤。

人们6续回来缴草。有的人筐里放了半个土坯,有的人草里掺了好多土,刘流都装作看不见,11称够斤数回家了。等称到姐这儿,刘流要求姐把草倒在地上,用木叉挑着抖半天,然后让姐重新装筐称重,称下来4十6斤。

姐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默默转身,再到地里打了1筐头草,补齐5十斤。

姐完成队里的打草任务后,顶着太阳,再次回到地里为家里打草。

夏天太阳毒,人在太阳底下,上边焦烤着,下边慢蒸着,1动1身汗。汗水在青草的熏沤下,腌渍着姐的皮肤。姐起了1后背痱子,点点红地散开来,辨不出原来皮肤的样子,蜇得火辣辣疼。

渴了,趴在路旁的小水洼子边,用嘴快速吹1下,赶紧喝上1口。水面上漂满草籽、树叶子等东西,还有成群翻着跟头的小虫子。

估计下午队里快要上工了,才背着1大筐草回家。

娘给姐留了1大陶瓷盆红薯面条,放了几根碱蓬嫩尖,实在心疼姐,还特意在盆里多滴了几滴香油。

周日放假在家的大哥看见,闹着说:“娘,你偏心,怎么不让我多吃香油啊?”

姐刚端起盆喝了两口汤,听到大哥吵闹,把陶瓷盆端到大哥面前,“瑞修,那咱1起吃吧。”

“他早吃过了。吃你的,别管他。”娘站在1旁铁青着脸说。

“不让我多吃香油,谁也别吃。”大哥说着,手1扒拉,把陶瓷盆打翻、打碎在地,气呼呼地走了。或许大哥当时处在逆反期,抑或是因为没能上班吃上商品粮感到恼怒,反常地不通事理。

姐1下子木在那儿,过了好1阵子,才缓过神来,蹲下身子,捡干净地上的陶瓷盆碎片,走出屋扔到西墙根下。再进屋蹲下身,把地上的面条抓进泔水盆里。扭头跑进自己的小套间,跪在土炕上,抽动着厚实的肩膀,扭曲着俏丽的脸,大哭起来。想不明白,为了这个家,没黑没白地干活,在队里被人欺负,到了家吃口饭,弟弟还挑这挑那,这苦日子怎么过?什么时候能熬过去呀?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想不透,额头“咚咚”地撞着墙壁……墙皮不断脱落,而后成了1个坑。

娘不会劝人,走过去搂住姐的头,默默陪着流泪。

我跪在姐身边,拽着姐的胳膊哭着说:“姐,别难过了,大哥不让你吃香油,我放学后多捡点废铁卖了给你买1大瓶……”赌咒发誓劝着姐。

姐放纵地哭了个够,委屈随着眼泪消融了1些。见娘和我泪眼汪汪,心里过意不去,抽泣着说:“娘,瑞僖,我没事,就是心口堵得慌,现在哭出来觉得痛快多了。”

下午上工的钟声响起,姐双手捂住脸使劲揉了揉,顺着脸向下抹了1下,对娘说:“我看工去。”脱开娘的怀抱,挣开我的手,从炕上下来,在水缸里舀了瓢凉水洗了把脸,拿了个高粱饼子边吃边走出家门。

姐下午还是给队里打草,还是天都完全黑下来,背着1人多高的1筐草,蹒跚着回到家。

姐肿胀的眼泡、发紫的额头,1辈子留在我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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