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郑思韵没再纠结严煜的回答。

她起身,  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究竟要怎么做之后再考虑,  当务之急是要拍下“证据”,  她往外走,严煜又一把拽住她的帽子。

“严煜!”她低声斥责,“我帽子上的绒毛都要被你扯光了,  这是我奶奶给我买的新衣服!”

“赔你就是。”

严煜问,  “倒是你想干嘛?”

“拍照。”郑思韵语速极快地解释,“简姨就在那家公司上班,  刚才电话里她跟我说她失业了,  很大概率是被辞退,  现在季方礼的司机又出现在这里,  你说有没有猫腻?”

严煜也很聪明,  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本来对这些事就敏感,  这会儿自然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一句“没猫腻”。

他仰天长叹:“真是败给你了,我来!”

郑思韵抬眸看他。

他说:“你不是总说我跟邓莫宁该去当狗仔?这种事交给我!”

说着,他将她往身后一拽,  面容严肃,  拿出了当哥哥的派头来,  “你就在这等着,  随便你玩手机还是做什么,  总之你不要出来。”

郑思韵:“?”

她还想说些什么,  严煜已经将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盖,  走出安全通道。她要跟上去,谁知道他已经先她一步关上了门。

门那边传来他瓮声瓮气地说:“老实点,等着。别出来添乱。”

郑思韵哭笑不得,  却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一起出去,  还是拍照,肯定会惹人怀疑,那才是得不偿失。

她只好靠着墙,逐渐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上辈子跟这辈子最大的区别在于叔叔。

不能否认的是,在外人眼中,严均成的妻子、严均成的继女,这样的身份太具有光环,以致于,上辈子并不怎么理会她的季柏轩在年会上也对她如长辈般友善关爱。

可季柏轩是什么人?虽然博兆的发展不如巅峰时期,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柏轩也不会对叔叔卑躬屈膝。

简姨拦着谁的路了呢?

郑思韵的心情莫名沉重。将所有的事情跟细节都联系起来后,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是季方礼。

作为最了解季方礼的人,她深知他做这件事的目的跟原因。

在她跟妈妈都没去季家的宴会开始,季方礼可能在心里就有了埋怨,但他不动声色,他可能还托简姨跟妈妈说了好话,妈妈没有答应,他自然觉得简姨在东城不仅帮不到他的忙,甚至还会拖后腿。

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跟简姨说让她离开。

因为简姨跟妈妈无话不谈,他的这些行为简姨会跟妈妈倾诉,所以,他用了别的方式,让简姨不得不离开东城。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远香近臭,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并不希望他自己跟简姨的关系越闹越僵。

咯吱一声——

严煜神色匆匆地钻了进来,又谨慎地将门关上,气喘吁吁。

“拍了。”

他将手机递给她,她连忙接过来。

照片里,季方礼的那位司机正从公司出来。

“可以吧?”严煜蹲在她旁边低声问。

“嗯。谢谢。”

一阵沉默之后,严煜又故作轻松地回:“还想听我的回答吗?邓莫宁女朋友出轨那个。”

郑思韵一怔,看向他。

“我想了一下,如果是我,我会给邓莫宁自己选择的机会。”严煜抿了抿唇,“我不是他,他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但作为朋友跟兄弟,我会透露一丝蛛丝马迹提醒他,他如果想查,自然会查个清楚,他如果想自欺欺人,这也就到此为止了。”

郑思韵也是这样想的。

她也不是简姨,妈妈也不是简姨。

谁都不能替简姨做决定,瞒着,或者如实告知,好像都不太合适。最好的就是将决定权交给简姨。

严煜又恢复了吊儿郎当,问她,“如果我遇到这种事,你这个当妹妹的要怎么做?”

郑思韵扑哧笑了一声,“我会给你一点暗示。”

严煜追问:“比如呢?”

“给你去挂个眼科。”郑思韵一本正经地说。

严煜大笑,学她一样,竖起大拇指,“绝!”

“如果我遇到呢,你怎么做?”郑思韵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季方礼如何,她并不会神伤,她只是、只是为简姨不值。

“我也会给你一点暗示。”严煜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凶狠,“如果你以后的男朋友哪天突然、意外地被人打残了,不用怀疑,他出轨了,你哥哥我不会放过他的。”

“这哪是暗示!”

“你到时候要是胳膊肘往外拐,还要哭啼啼地骂我欺负你男朋友,我会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严煜猛地看她,“你不会做这种蠢事吧?”

郑思韵:“我不支持这种暴力行为。”

严煜无语:“……”

郑思韵双手合十:“所以,在你打断他的腿后,我会为你念几声阿弥陀佛,让菩萨不要怪罪于你。”

严煜又得意起来,精神抖擞。

拿到了照片后,郑思韵跟严煜在邓莫宁的疯狂call之下,来了约好的餐厅。

邓莫宁跟刘桐已经到了。

邓莫宁抱怨:“我跟刘桐化作望友石,”他看了眼腕表,“已经三十五分钟了。你俩干什么去了?知不知道等待是乏味的,是痛苦的?”

“火气不要这么大。”郑思韵从善如流道歉,“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我赔罪,这顿我买单。”

邓莫宁摆手:“我请就我请,如果你想道歉,晚上请我看电影。”

严煜一只手搭在邓莫宁的椅背上,语气危险:“你可真会打蛇上棍。还看电影,我看你想找打。”

郑思韵见这俩活宝又要互骂,抬手阻止:“好,晚上看电影,我们四个都去,我请,邓少爷消消气。”

刘桐挽着她的手臂,“我想看电影,马上要开学了,估计是没时间再看了。”

“对了。”郑思韵想到什么,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了水杯出来,“来,都清清火。”

她很偏心。

只给刘桐倒了一点点,给严煜和邓莫宁各自倒了满满一杯。

她做出请品尝的手势,“究竟是苦还是甜,马上揭晓。”

邓莫宁凑过去,努力嗅了嗅,迟疑着问道:“有没有毒啊?”

严煜抬手捶了他一下,“你想死是不是,这是我婶婶亲手煮的。”

“看着像有毒。”

严煜跟邓莫宁也是真的好奇,两人浅浅地只吸了一小口。

邓莫宁苦得面容扭曲,“我感觉我喝了一百根苦瓜榨出来的浓缩汁,我的舌头,我整个人都受到了伤害!郑思韵,只有我当你男朋友才能缓解这样的伤害!”

“我叔叔昨天喝了一碗,面不改色,这是成功人士的标配。”

刘桐笑得不行,“看来他们通往成功人士的路上渡劫失败。”

“甜不甜?”郑思韵笑眯眯地问严煜。

严煜作为自家叔叔的天字第一号崇拜者,死鸭子的嘴都没他硬,“甜!”

四个人笑作一团。

有服务生经过,又回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还真是好青春的一群孩子。

-

郑晚在美容院里也有员工福利。

上次见了简静华,可能是水土气候不服,简静华的面容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于是,前段时间她将自己的名额让给了简静华,约她过来做保湿项目。

简静华不愿意浪费,再加上失业在家的确没什么事做,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郑晚轻抚她的脸,仔细端量:“东城这边的确很干燥,等下我给你拿点面膜,你隔三差五敷一敷,也要多喝点水。”

简静华伸手,贴住她的手背,眷念地笑了笑:“我都这把岁数了,还保养什么。”

“什么这把岁数。”郑晚跟她开玩笑,“我听了可不高兴,我感觉自己还很年轻呢。怎么样,想好之后去哪里旅游了吗?”

“还没呢。”简静华叹了一口气,“这突然不上班,我总感觉哪哪不得劲。”

“是缺钱吗?”郑晚又问。

“不是钱的事。我自己存了点钱,就是闲下来之后不知道做什么。”

简静华早上过来的时候,带了自己做的寿司。

郑晚吃了一块,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味道很好,比外面日料店的还要好吃。”

简静华抿唇笑,“那你多吃一点。”

“今天我来的路上,思韵给我打了个电话。”简静华说,“好像跟朋友在我以前上班那一片。”

“她现在交到了好朋友。这段时间我也不愿意拘着她,下学期压力肯定很大。”

“真好。”简静华怅然若失地说,“交到好朋友真好,以前思韵跟方礼的关系那样好,现在都很久没一块儿玩了吧。”

郑晚不搭腔,沉默地吃着寿司。

突然手机振动了几下,她还未看,脸上已经有了笑意。抽了张纸巾,将手指擦干净,这才翻过手机,果然是严均成发来的消息。

严均成:【午饭吃的什么?】

郑晚打开相机软件,对着寿司拍了张。

简静华坐在她对面,看她扬唇,看她眼瞳明亮地拍照,看她低头专心地在手机上操作,浑身都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这让简静华想到了自己。

她在大学时期也谈过恋爱,那时候无忧无虑,跟男朋友也约好要去同一个城市发展,直到姐姐拖着疲倦的身躯找来。

男朋友并不知道姐姐的前夫是谁,他们两人也吵过,最后和平分手。

这十六年来,不是没有男人对她好,但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跟时间分给其他人,她也不愿意方礼受委屈。

忙碌了这么多年,竟然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在种一棵果树,辛辛苦苦、无怨无悔浇水十六年,在果树上终于要结果子前,有人抢占了这棵树。

她不求自己能拿到果实。

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本来图的也不是这个,她只希望这棵树茁壮成长。她只要站得远远地,看他越长越高,越来越好,这就够了,唯一欣慰的是,方礼并不像那个畜生。

郑晚将特意加了滤镜的照片发给了严均成,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抬眸看向发呆的简静华。

“静华?”

简静华回过神来,打趣她,“看你现在这样幸福,我真为你高兴。”

“也不完全都是幸福。”郑晚一手托腮,“偶尔也会有烦恼,他很爱吃醋。不过生活嘛,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得尝一遍。”

-

临近月底,郑晚的工作也很忙,她也需要核对一下用料报告。

一碗凉茶下肚,再大的火气都已经偃旗息鼓,严均成过来接她,在确定了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在店里后,这才从容地上来——正如他不需要她勉强去接触并且融洽他的社交圈一样,她也不会像小年轻那样,将他介绍给自己所有的朋友还有同事认识。

在他们还是年轻稚嫩的学生时,他也不是很适应跟她的朋友们来往。

郑晚在门口等他,见他过来,无奈道:“说了你可以先回去,我估计还得忙一会儿。”

“没事。”

这也是严均成第一次来她工作的地方。

美容院里空气中都有着芬芳气息。

“阿姨给我留了一份饭。”郑晚往茶水间方向走去,“已经冷了,我现在用微波炉叮一下,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吃一份先垫垫肚子?”

“我都可以。”

严均成跟在她身后,无声地打量着这里。

茶水间并不大,该有的东西都有。

郑晚将饭盒放进微波炉里,很快地安静而窄小的空间里都是加热的声音。

叮——

她要去拿。

严均成已经圈住她的手腕,拉过她,“我来,你别烫着。”

“该是你别烫着才行。”她说,“至少我还经常操作微波炉,你呢?”

他手已经伸进微波炉里,平稳地将那个饭盒端了出来,语气自得地说:“这很难?”

“事先说好。饭菜绝对不算可口,至少比不上澜亭的厨师,你还有两分钟反悔的机会。”

他扫了一眼里面的饭菜,拧眉,大概也是在疑惑:为什么实物跟她拍照完全不一样?

郑晚忍俊不禁,从抽屉里找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他。

他接过,在她旁边坐下,两人开始共同享用这一份便当。

郑晚见他夹了一块炒蛋,目不转睛地看他,等待着他的反馈。

他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光从表情来看,无法判断。

“怎么样?”郑晚憋住笑意问他。

“还行。”

便当里没多少肉,他夹了一块到她嘴边,她也不跟他客气,一口咬住。

吃过饭后,他老老实实地接过了刷碗的任务,这洗手台对他而言太矮。她则拆开了一小盒便携装的漱口水,不一会儿,原本就窄小的空间都弥漫着这淡淡的茉莉龙井清香。

他凑过来,手上都是泡沫,眼尾上挑,意思很明显。

郑晚只好又拆开了漱口水,仿佛牙医般冷静,“乖,张嘴。”

她三下两下,将漱口水都倒进了他嘴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准备回办公室,谁知道被他从背后抱住,他稳稳地接过她的杯子放下,接着搂住她、托高她的腰,含住她的唇瓣,吻了下来。

鼻息交织。

“五天了。”他含糊却又刻意地提醒一句。

什么五天。

郑晚被亲得晕晕乎乎地,两人虽然短暂分开,唇却依然挨得很近,连呼吸都是相同的气息。

灼热,也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严均成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脖颈,试图平复逐渐加重的呼吸。

“放我出来。”他说,“做错了事,被判了五天的有期徒刑,是不是应该放我出来了?”

郑晚微喘,也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明白他说的五天是什么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你认为我这是在惩罚你?”她危险提问,“难道说,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对你,才有用吗?”

“不是——”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珠,声音喑哑,“你没有想惩罚我,你只是烦我,只是在讨厌我。”

“第一,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那样好的精力,至少我没有。”

这也就是四下无人,郑晚才会说这样的话,即便说也是刻意放轻了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他才听得到。

“第二,”她停顿了几秒,垂眸,“以你现在的能力,以我们现在的生活,我们永远也不会再遇到类似填志愿的事了。”

这话一出,严均成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事实上,郑晚也为自己的这句话而感到诧异。

她以为她不会主动提,即便他们现在关系这样亲近,当年分手的种种,仍然是禁区。

她想,她现在真的很喜欢他了,喜欢到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却仍然想要吐露真正的心声。

“大事情我们不会再碰到。可小事呢?”她抬眸与他对视,“我们两个人的事,商量后再决定,不行吗?”

严均成闷不吭声。

过了半晌,郑晚都要推开他时,他又执着于那个问题,“可以放我出来了吗?”

郑晚被他逗笑,抬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你说得自己好像是被我关进笼子的猛兽。”

“猛兽?”严均成总是容易得意,“猛?”

郑晚微笑,“你真的很会抠字眼。”

“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在自夸。”严均成的笑声短促,之后想起她的话语,语气也变得低沉而认真,“你刚才说的,我懂了。”

“凉茶真的很苦。”他说。

“我尝酸,你尝苦,这样很公平。”她柔声问,“难道你给我尝酸,我还要给你甜?有没有道理?”

“我没这样说。”他又吻了上来。

郑晚却偏过头,只让他吻到了脖子。

“这是我上班的地方,正经点,”她缓声说,“而且,还有没忙完的工作,倒是你,可以放我去加班了吗?”

严均成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却还是跟在她后面进了她的办公室。

美容院位于繁华地带,租金更是贵到令人咂舌。

袁总当时也请了很厉害的设计师操刀,几乎将每一平方都利用彻底。

跟严均成的办公室不一样,郑晚的办公室很小,只能容纳置放文件的柜子以及办公桌椅,但被她收拾得很干净。

“你也不嫌挤。”

郑晚嗔怪似的看他一眼,也顾不上他了,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严均成拖过椅子坐在她对面。

她的办公桌并不大,除了电脑跟键盘以外,还摆放着一个亚克力透明收纳盒。他对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其实他很早前就想来她上班的地方来看看,但无奈每次来接她时,店里都有其他人。

他用手指扒拉过这个收纳盒。

郑晚余光扫了一眼,并没有制止。她知道他有这样的好奇心,以前念书时就这样,对她的桌面很感兴趣。

收纳盒里都是她的一些私人物品。

有平常补妆用的口红,他没有拧开去看看是什么颜色。

他甚至觉得她所有的口红其实都是一个颜色。

还有润唇膏跟护手霜,以及扎头发的发圈跟发夹,眼药水也有两只。郑晚见他露出跟研究什么重要文件合同一样的神情,不免抿唇一笑。

“你如果实在没事做,就帮我贴膜。”

她从抽屉里拿了手机膜出来,只能用其他的事来打发他。

严均成接过。

她又强调了一句:“有一个气泡都不行!”

严均成:“……”

他的胜负欲也在作祟:“等着。”

于是,成源集团的严总,在这个陪着爱人加班的晚上,化身为了贴膜老哥。

为了让她满意,为了博她一笑,他研究了很久,势必要让她知道,他是猛兽,是非常擅长贴膜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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