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宅，一地鸡毛。

大红的喜纸，台上的红烛，在房头子侄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被收进了柜子箱笼锁死严实。尽量不让这些大喜之物刺激了鹿家几口人，特别是鹿子霖，一回到家就吩咐他们都收了，随后提着一壶酒就进了老父亲的房，并且不让别人来看望。

冷家退彩礼的马车一到，事情就已经彻底藏不住了，鹿家一众亲朋自觉散了场，主人家出了难堪事，再待着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堪。口中招呼着各回各家，一出大门就三五成群小声咬着耳朵诉说这荒唐至极的糟巴事。

鹿三当然也在，鹿子霖进门时还特地找到他，狠狠的夸了他一句，你鹿三养了个好崽啊。把他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想细问，鹿子霖已经大步回了后院。

此时，他正和鹿惠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村里的些闲人不时把他俩拉住，打探鹿家发生的事，鹿三还好，他话语一向少，不怎么搭理她们，可鹿惠氏女人家，禁不起和几个相好的婆娘围在一起小声说的眉飞色舞。

这严重拖慢了回家的脚步，想想反正今天也没啥事，就大步走向村中的戏台，寻了个太阳大的墙角眯眼靠着，听着白兴儿桑老八他们谝闲话，听来听去全是鹿子霖家的事。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午时还没到，满村上的人都知道了鹿家大公子跑婚了，笑话伴随着脑补的谣言满天飞。

“后半晌我手气差，寻思去马房摸哈子驴蛋蛋改改运，我亲眼就看见了，兆鹏一个鹞子翻身就从他家后墙跳了出去，我还寻思是我眼花来着，不想还真是他跑了……”

桑老八接话质疑道：“老鹿家围墙八尺多高，别说鹞子翻不了那高，搭梯子都够呛，你还不如说他飞过去啊？”

“哈哈……”

白兴儿恼怒争辩，说他就是看到了，几人在那急赤白脸的掰扯。

“都是闲的。”

起身往白家走去，今天太阳不错，该去把马儿和骡子的草料翻出来晒晒了，顺便给厩里清清，一个冬天堆的粪肥发酵，味大的很。

没走几步路，迎面就听到白孝文大声呼唤他的声音，连忙快步上前，还没走进就听得他喘着粗气，满脸焦急说：“三伯，赶紧和婶回去，轿子快进村了，我大让我来通知你们，快快快……”

“啥？你说啥呢，孝文。”

“哎呀，你先喊婶子过来，我们边走边说，快。”

很快，鹿惠氏闻听丈夫喊声跑了过来，问到同样的问题。

“黑娃娶了冷家大闺女，我来时轿子已经出发了，你俩赶紧回去接亲啊，我回家去喊我娘和孝武过来帮忙……”

两口子傻眼了，鹿三更是一蹦三丈高，黑脸弥漫着红晕，口不择言道：“你狗日莫哄老子打耍啊，黑娃他狗日不是在家睡觉吗。”

白孝文是东家白嘉轩的长子，少东家，以后的族长，鹿三慌不择言就骂他狗日的，换另外一个人白孝文非得和他说道说道，可他明白鹿三此时的心情，三刻钟前，他在镇上冷家大门口点鞭炮时，看到黑娃背着新娘出来上轿子时，他也是这样，惊掉了下巴，连稀罕的紧的鞭炮都差点炸到自己的手了。

擦了半天眼睛才确认时鹿兆谦，不是鹿兆鹏。还没等他看明白就被他大喊过去交代他回来办事。

所以，他没有怪罪鹿三，说完就连忙往家跑，他大吩咐了，黑娃家人少，让他赶紧带人过去帮忙支应。

不说鹿三夫妻俩往回跑的脚步多么慌张，再看从镇上来村里的路上，黑娃一身旧棉袄上挂着一条大红绸子，两条腿的脚脖子处也系了红布绳，这是新郎迎亲路上必备的辟邪装扮物事，冷家小姨子亲手给他挂上的。

男方迎亲的队伍只有新郎黑娃和族长白嘉轩，人员单薄的不像话，可是锣鼓唢呐家伙什吹的震天响，大把的喜钱铜子隔几十步就撒上一遍，吸引了众多镇上跟随的大人小娃儿。

“冷先生舍得啊，大气！”

白嘉轩赞叹道，知道黑娃家穷苦，没要黑娃一文钱的彩礼，还倒搭了两大车陪嫁，场面也帮忙给弄的异常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官人纳娶呢。

黑娃在轿子前引路，白嘉轩在旁边手持打鬼鞭扶着轿子行，这个没办法，这本来是新郎长辈兄弟干的活，他堂堂一族长今天赶鸭子上架了，谁让他们男方只有两个人。

“黑娃，改姓的事，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嗯，叔，从冷先生正眼看我，给我说话的机会时，我就想好了，再一个，你们在秋月房里说事的时候，我听到隔墙有人嫉妒冷家，说有儿贫不久，无子富不长，之类的酸话，我就决定了要这么做。”

鹿嘉轩瞥了他挺拔的背影，点点头说道：“好咧，你娃是个心善的，我会帮你给你大说说。”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次子随娘姓是他昨晚在马房门槛喝酒时就计划好的，这是招杀手锏本意是留在最后说服不了冷先生时，再拿出来用的，不料人家没给他机会，但本着坚决不浪费的原则，在最后冷秋月身上使了。

效果出奇的好，隔着帘子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孩子姓鹿还是姓冷，对他个现代人来说，真的不重要，都是自己孩子嘛。更何况只是次子随母姓，以后老冷家的家业不就便宜了那小子嘛。

简直赢麻了。

白鹿镇离白鹿村很近，铜钱撒了五六回后队伍就到了村口，原本在戏台周围的人堆呼呼啦啦奔了过来瞅热闹，看清楚打头披红的新郎官和扶轿的族长后，人群了炸锅，议论声几如夏日嗡嗡作响的蚊蝇。

白嘉轩眉头一皱脸一板，带着族长的凌厉的眼神扫了一圈，大声道：“乡约，族遭难，同舟济，族有喜，共襄举。老少爷们，鹿家大男兆谦娶亲，匆忙无以准备，正是需要咱们这些族人乡党帮忙周全的时候，围在这里做甚，速去鹿三家，速去……”

族长的话向来比官家的话还好使，乡约一抬出来，众人立刻回避往鹿三家跑去。

身后的锣鼓喧天，队伍继续往村中慢慢行。

午时，新娘下轿子在黑娃的搀扶下跨过火盆跳马鞍，匆忙之间找来的物事都是日常用的旧物，但人是新人，白孝文在新人进门那一刻，点燃了私藏的一掌大小鞭炮。

新妇进门，福乐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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