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哥，刚才豚鼠找你说什么了？”

　　有位身材臃肿，人看起来却很精明的圆脸华人少年，走进教室后用中文问苏木说。

　　今天的课程全部结束，到了放学时间，这学期过去大半，期中测验也已经完成，学生们的日子相对轻松一些，老师并没有给出太高的学业要求，放弃了一部分，只重点照顾部分学生，苏木所在的班级就是全年级最好的，早在刚迈入初中时候，一次测验就将不同潜力的学生们区分开来，所谓矮个子里拔高个，指得大概就是如此。

　　他们俩几乎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这次也不例外，一下课就跑到苏木的教室门口，两人所在班级隔得不算近，全年级总共有十七个班，每个班学生都挺多，势必会导致教学质量下降，老师不可能管得过来。

　　苏西老师明白这所学校挺糟糕，因此特意劝苏木换一所学校，希望他拥有更广阔的发展前途，在那些出色的中学，学生们拥有直接可以被顶级大学录取的机会，卡斯特拉尔不在那些顶级中学名单里，学习氛围也很勉强，被拒绝后对此只能表示惋惜，如果有条件，谁不想去更好的学校念书，她明白苏木的家庭条件不算好。

　　所谓“不算好”，更像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准确来说应该是比较糟糕才对，华人大多无法找到很好的工作，最近这几年来失业的人多，华人总是和黑人、墨西哥人被第一批开除，进而为公司节省开支，等待工作的白人哪里都有，哪轮得到华人，失业率远比白人高得多。

　　许多工厂在危机中破产，由于劳动力成本提高，不少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企业，还搬到了亚洲国家去，直接造成一个新名词——亚洲四小虎。

　　缺少工作机会，导致不少以前被白人所看不起的工作，现在也有一大帮人竞争，往往遇到华人来面试，简历就被面试官们轻飘飘地放在了一边，最后的命运多半是被扔进垃圾桶里，前些年美国已经跟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大国建交，可不少当地人仍然将华人当作敌人看待，视为闯入自己家园的“洪水猛兽”……

　　“没事，关于SSAT的事。

　　她打算帮我写推荐信，让我也去报名参加，考个高分以后在私立中学读完高中，离家太远了，我不打算去。”

　　“平安你不要总是叫她豚鼠，其实苏西老师人挺好，上次班里同学生病，她不是帮忙发动捐款了么。

　　我们走吧，小组作业忙完了，回家准备期末测试，晚上来我家吃饭么，你爸妈又去跑长途送货了对吧？”

　　苏木回答道。

　　面前这位是他发小李平安，从出生开始就认识，自从俩人爷爷那一辈就是好朋友，他们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朋友，每天放学都坐同一班校车回家，也算是有个照应，以防被高年级学生们拉进巷子里勒索午餐费，校园凌霸现象在美国屡见不鲜。

　　实际上华人很少被勒索，这个年代治安没那么好，再加上卡斯特拉尔公立中学的华人学生数量多，那些外族高中生们一般会注意避开华人，神乎其神的“功夫”，随着李小龙先生的离世依然流行、再加上无数起源于唐人街的帮派势力，都是足以震慑许多还未踏出校门的学生。

　　漂洋过海聚集在洛杉矶的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华人们，近百年时间以来总体上还算团结，内斗自然不可避免，但遇到被外族人欺负的事，枪口绝大多数时候都会朝外。

　　假如有同胞熟人被外族学生欺负了，高年级的华人学生会帮忙报仇，可假如是被同胞欺负……大多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在唐人街生活多年的家庭，大多有点见不得光的关系，人们总要讨个活路，于是很多人参与进违法行业里，都是邻里街坊，谁家都有些熟人，苏家也不例外。

　　不说为非作歹，让孩子避免被人欺负足够了，苏木这些年来在学校里从没遇到过那些糟心事，主要是因为他爷爷苏老头人缘好，邻里之间互相帮衬着，一来二去孩子们彼此也都认识，总有人帮着。

　　而李平安，他父亲李大海更是唐人街里出了名的滚刀肉，这年代开出租车的、开大卡车的，几乎都不好惹，往上查一查，都跟团伙有牵扯，要不然没法做生意。

　　五年级时候儿子被人打了，他直接跑到对方家里，打了对方的老子，也就是揍了李平安的那家伙的老子，还放狠话说不对小辈下手，谁打自己儿子，就打他老子！

　　两人这几年的学校生活比较平静，除了李平安以外，苏木还有位关系密切的朋友，就是那位转学去了私立学校的杜仲，三人放假时候依然会聚在一起玩。

　　“SSAT？你也要转学？”

　　说出这句话时候，李平安脸上带着惊讶，着急道：“别啊！这次测试我成绩全班倒数第一，肯定考不到其他学校去！

　　你走了我怎么办？还有三年才毕业，我爸早就放弃我了，只让我读完高中，没了你那我接下来的日子多无聊？”

　　苏木收拾好课本，装进书包里之后往外走，侧头笑着说：“放心。

　　按照上次的测验成绩来看，你估计要留级，下半年能不能读高中都不一定，早就跟你说没事多看看书，总是测试前一天才后悔，时间哪能来得及。

　　而且你知道的，私立学校学费比较贵，我家负担不起，一起玩的这些人里面，也就杜仲那家伙能去，学校比我们学校大得多，光是校服就得花好几百美元置办。

　　他爸最近买了台电脑，就放在家里，苹果公司刚发布的新款，上次杜仲让我们去玩游戏，周末去吗？”

　　“靠！我才不留级，多丢人！

　　那些人都靠学校赚钱，我们校长刚买了辆捷豹，昨天还被人给偷偷戳破轮胎，肯定是那帮墨西哥人干的，有人听见他们商量说要整校长，估计这次会气炸了吧。”

　　“你家没钱最好，这样就不会抛下我走了，杜仲没义气，你可别学他。

　　电脑游戏？好啊，周六早上我去找你，经常听人说电脑，我从没碰过，不会很难学吧？杜仲家房子漂亮，前面还带了个花园呢，我爸开十年卡车都买不起。

　　等我一下啊！距离校车出发早着呢，你知道吗？凯特她被广告商选中拍了条广告，现在吃雪糕都能从包装上看见她，我妈说已经有人找她当演员。”

　　“我在洛杉矶这么长时间，第一次遇到认识的人要去好莱坞当演员，你不是喜欢她吗，这下糟糕了！

　　万一有哪位有钱又帅的男演员看上她怎么办，你家比我家还穷，她妈又那么喜欢钱，肯定不会选你……”

　　被补了一刀的苏木，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看这位朋友，嘴硬回答道：“我都没跟她说过话，什么选我不选我的。

　　我们学校、还有唐人街的很多人都喜欢凯特，即使不当演员我也没机会，这事别总拿出来说，我就是觉得她长得漂亮而已。

　　以前也没玩过电脑，应该不会太难吧，我们又不干嘛，就是玩游戏而已……”

　　这年代的电脑还是高端产品，普通人家根本接触不到，学校里也没开始普及电脑课程，主要原因是置办那么多电脑太贵，每台售价超过七千美元，抵得上穷人们一年的收入，现在美元还没经历未来的不断贬值，含金量十足。

　　学校学生多，电脑数量少了根本起不到效果，不如直接不买，在斯坦福大学发起倡导后，加州的某些高级中学刚开始开设此类课程，他们俩不会使用电脑并不奇怪。

　　少有人知道，人与人之间第一次可以通过“互联网”进行较大规模的信息交换，差不多就是在1984年二月份，民用互联网才刚刚起步，网络上几乎还是一片空白。

　　今年呃，一个叫做（FidoNet）的BBS建站程序在美国出现，用户通过电话线连接，以点对点的方式转发信件，搜索引擎什么的，还没出现呢。

　　“哎呦，装！继续装！

　　是谁盯着她看，居然能看到发呆？我说你也是够了，你没说过话，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木头，你应该去表白，就站在我们学校的钟楼上，拿个喇叭对着操场大喊我喜欢你！听说女生都喜欢这一套，说不定可以成功，以后跟杜仲他爸一样买辆保时捷，到时候哪位姑娘会不喜欢你呢，就算好莱坞都可以去逛逛，那边街上都是美女。”

　　李平安拎着书包和苏木并肩下楼，穿过人群往校门口走，学校大门附近停着长长的校车队伍，清一色都是明黄色，每学期交钱才能乘坐，接着说：“我最佩服凯特她爸，我爸说以前认识她爸，后来泡到凯特母亲，一起去英国曼彻斯特住了几年才搬回洛杉矶。

　　也许是破产了，要不然怎么会转学到我们学校来，不过好莱坞那帮明星很赚，如果能出名很快就会富有起来，你最好现在就抓紧时间，到时候就肯定没机会啦。”

　　苏木觉得李平安说得有点道理，刻意忽略了关于凯特家庭的言论，反驳道：“我就是知道。

　　她那样的女人，应该会喜欢四分卫、或者棒球队的那帮人，我拿什么吸引她？”

　　心里感到空空的，到了这种年纪，已经足够让苏木清楚认识到这个世界不是那么美好，原以为自己这位损友会安慰，没想到李平安点头赞同了句：“说得也对。

　　忘掉我刚才的话吧，真去钟楼告白，也许只会让你变成学校里的笑话。”

　　“……烦你，加快速度赶紧滚。”

　　说出这句话时候，苏木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很像拥有和李平安一样的性格，说不定那样就敢去告白了，至少会有一点点希望。

　　每位男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有过喜欢某位女孩……或者男孩却不敢说，并因此而患得患失的经历，苏木也不例外。

　　自从前些年第一次在家门口见到凯特路过时候，就觉得这位说着一口英伦腔的中英混血姑娘漂亮，在这种事情上他并不大胆，经常会遇到那位名叫凯特的姑娘，可是忐忑完之后，总是装作不在意地离开，回家了再独自躺在床上后悔。

　　不过，让苏木感到欣慰的是，许多和他一样喜欢凯特，并且最终勇敢告白的男生，最后无一例外全都失败，这或多或少让他相信了“自己梦中情人是个蕾丝边”的传闻，并且深受打击……

　　他们所生活的唐人街热闹了大半个世纪，孩子们一般都有些玩得来的死党，苏木爷爷和杜仲以及李平安的爷爷就是好朋友，如今仍然是邻居。

　　说起来，苏木名字都是杜仲爷爷起的，那是位在唐人街名声数一数二的老中医，有着一手针灸绝活，每天生意不断，连白人都会慕名而来，无论是“苏木”还是“杜仲”，这两个名字都是药材。

　　杜家发了点小财，勉强挤进不入流的中产阶级群体当中，而苏家和杜家仍然在唐人街这片狭小的空间里摸爬滚打，穷是穷了点没错，日子其实还算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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