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全文完
陈修泽一直没有去细想自己的腿被砸断、接骨的事情。
孩子多的家庭中,母亲生病,那时候能够让每个人都吃饱饭、穿上干净的衣服已经足够,况且邻居家跌断了腿,也是父亲这样接骨,没有任何问题。
偏偏他那时候还在生长期,身高骤然长,胳膊和腿上都有微微发白的生长纹路。陈修泽的腿养好后,也没察觉到不对劲,一[ri]一[ri]——
开始显露出跛态。
母亲和父亲又接连离世,令陈修泽连悲凄的时间都没有。父亲的棺椁在家中停的那[ri],房子也漏水,陈修泽在棺材上放了一个碗,接着从天上掉下的雨水,又好像在接着上天不忍心的泪。
弟弟妹妹们都睡了,陈修泽独自一人坐在棺木前守着,守到棺材上的水碗满了,他拿起,一瘸一拐地走到父亲生前养的一盆蔷薇前,缓慢地将碗里的水浇完,再拿过去,用袖子擦干棺材上的水,重新用碗接。
一开始想养好家里的弟弟妹妹,后来也渐渐有了私心。谁不贪财恋势,谁不爱权利,谁没有往上走的[yu],望?
陈修泽就有。
作为大哥,他脾气好,但作为家里唯一能担起责任的人,陈修泽也有狠心冷情的一面。他亲自斩掉了启光的一小截手指,纵然再不舍,也知道,只有这一剂猛药能救弟弟。今[ri]他还能计算衡量着,切掉那不妨碍做事的部分;倘若启光再如此沉迷下去,将来被斩断的只会更多。
陈修泽下得去手。
启光温热的血落在他手上,陈修泽恍惚间想起,幼时他起床给启光温[nai]粉。弟弟喝了有些呛[nai],他轻轻地拍,用纸巾去擦,那沾在手指上的[nai]粉,也是温热的。
陈修泽不想让弟弟妹妹也走他的老路。
所以他送启光和慧宁去念商科,送至珍去英国深造,送永诚读书……
存活之余,陈修泽亦想往上走。孟久歌待他不薄,陈修泽亦投桃报李,尽职尽责——当然,这份职责也绝非愚忠,蠢货才会任人宰割、任由孟久歌的子女将他蚕食。
照顾苏夫人,留着孟久歌的孩子,也是陈修泽为这位义父所尽忠。他会保证孟久歌这最后一房太太平平安安地活到自然死去,也能保证让那个孩子也健康长大,不至于让孟久歌断了血脉。
前提是苏俪俏不生事端。
外界流言蜚语颇多,陈修泽都不会往心中去。尤其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传言,讲什么陈修泽杀害孟久歌的子女妻子……无所谓。那些不入流的报纸周刊,个个唯恐天下不乱,编排得有声有[se],表面一副仗义执言愤懑不平的模样,私下里都是生意,不过是为了以猎奇引人耳目、为了销量无所不用其极。
陈修泽事务繁忙,懒得理他们,只等后来一一清算总账。
偏偏,苏俪俏那个没脑子的东西信了。
小报上揣测纷纷,讲什么陈修泽偏偏留了苏俪俏一个人不杀,又说孟久歌上了年纪,又缠绵病榻,苏俪俏却生了孩子……猜那孩子是陈修泽。
什么蠢话。
孟久歌嗜[se]如命,娶了好几房太太。孟久歌年轻时候也荒唐,宁可十[ri]无[rou],不可一[ri]无女;酒[se]成瘾,哪怕是后来上了年纪,身体差了,也绝不可没有女人,苏俪俏年纪轻,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太太。孟久歌生命中最后三年,基本也是在苏俪俏房中和其他年轻的红颜知己处辗转而过——
陈修泽不杀苏俪俏,也因她是孟久歌的太太,是孟久歌如今唯一血脉的母亲。
谁知苏俪俏看多了报纸,信以为真。
她还当其他人都是陈修泽杀的,怕他杀了自己,也是想要给今后找个靠山。毕竟过惯了锦衣玉食,很难再回到昔[ri]清贫时刻。
陈修泽碍于脸面,察觉苏俪俏的心思后,只让人将孟久歌的遗产分给她些,也同她客气讲明,孟久歌永远都是他义父,也是他师父。
此时的他尚未起成家的心思。
或者说,尚未有另起一个家的心思,有弟弟有妹妹,陈修泽就有家,他亲自照顾着几个孩子长大,又沉迷于权势,于其他方面,未免有些兴致缺缺。
更何况,陈修泽曾照顾过孟久歌,知孟久歌生命尽头,身体都开始烂——放纵于女[se]就是如此,不知不觉染一身病。后期病都要入脑,也难怪孟久歌后来渐渐开始讲胡话,疯疯癫癫。
就像将钉子从鞋中拔出时,陈修泽没想到未来的自己成为一个跛子;在嘱托阿贤去照拂那个可怜的孤女时,陈修泽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其一见钟情。
如何形容那天白[ri]见到方清芷的心情?
陈修泽夜间迟迟不眠,睁眼闭眼都是她在太阳下光洁的发丝,美丽又绚烂。他半倚着床,连续两次,才觉热意渐渐消退。
他去洗干净手。至珍在国外继续深造求学,永诚不在家,外面只有陈启光和温慧宁轻快的说笑声,隔着门传递进来,俩人在门前走过,不知陈启光说了什么,温慧宁笑骂他一句,追上去打。你追我打,其乐融融。
陈修泽那时忽然想,他的确需要一个妻子了。
将来,启光和永诚会结婚,成家立业,慧宁和至珍亦会找到心上人。老宅只是老宅,绝不可能继续一大家人住在一起。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而陈修泽亦有了想要拥抱的人。
谁知方清芷已经有了心上人。
陈修泽当然知道,以梁其颂父母的人品,自然不肯同意方清芷和梁其颂在一起;但陈修泽不愿令梁父梁母三番五次地来讥讽她,更不想事情往更混乱的方向发展——
梁其颂善良有余,勇气过足,稚嫩气盛。倘若他真的要同方清芷私奔、二人生米煮[shu]饭来[bi]父母就范,岂不更糟糕?
假设再暗结珠胎,他也只能下手杀掉这个孩子,以彻底断了两人的联系。
但那样对清芷的身体伤害太大了,陈修泽不愿。
起初将人掠到自己身边时,陈修泽不是不懂她的抗拒。他清楚知道自己强人所难,因而[jiao]谈相处时多一份耐心。
年龄差距,读书上的差距,身体上的差距。
陈修泽握着她的脚,想起方清芷同梁其颂牵手奔跑时的姿态。良久,仍毅然决然地深深埋入,好似要将那人彻底从她脑海中挤走。
屡次被她气到,恨恨地想,就不该为这么一个没良心的耗费心力;但每次看她落下泪珠,又隐隐怜惜,想她不过年龄还小,能懂些什么。
除了开头她的叛逆和偶尔的争吵外,陈修泽承认,她给自己生活中带来的欢乐是远远多于气恼的。方清芷学习用功,生活节俭,一支钢笔用到尖尖弯了;她自己买了廉价的笔尖,装上后继续用。偶尔失手,弄了一整个笔记本乱糟糟的墨水,她懊恼又可惜地扯掉那几张被墨水晕染后的纸张,继续写——
陈修泽看不下去,私下里买了她那个钢笔一模一样的牌子,再故意当着她的面,让阿贤丢掉,假装是收拾出来的无用品。
果不其然。
“丢掉做什么?这样[lang]费,”方清芷蹙眉,“陈生用不惯这样廉价的笔,我用得惯——阿贤,不要丢,好可惜,我能用。”
就这样,她那支已经伤痕累累的钢笔终于退役。作为[jiao]换,陈修泽拿了那支笔,放在自己桌子上,摆着看。偶尔也会灌上墨水,抚摸着她曾经抓握的那些地方,缓慢地写,清芷,方清芷。
人如其名。
[xing]格也如此。
她颊边那对梨涡如此好看,却很少会对他显露。只有讲些话逗她开心,才能引得她露出一对小梨涡。陈修泽几次都想要身寸到她那对梨涡上,又压下去。
照顾着,照顾着。
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戒指。
陈修泽梦里不知岁月长,半夜醒了一次,只听方清芷趴在他怀抱中,低声叫着妈妈,不知她梦到什么,借着月光,只瞧见一脸不安悲凄。陈修泽闭着眼睛,轻拍她的背,哼着歌。
是他阿妈唱过的歌。
以往家中下大雨,又[chao]又闷热的天气里,孩子们打蚊子,睡不着觉,阿妈就这样唱,用一柄大扇扇着凉风——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听朝阿妈要捕鱼虾啰,阿嫲织网就到天光……”
方清芷不再出声,她抱着陈修泽,渐渐地睡去了。
清晨醒来后,陈永诚又艰难地穿上了裙子,吃饭也要站着,不能坐。他委屈极了,只不过这次不能再向方清芷控诉,只哀伤地讲:“昨夜我是趴着睡的,你们可知趴着睡觉是什么滋味?我昨晚还吃了一整晚汤圆做宵夜,只觉胃里的东西都要从喉咙中挤出……”
他凄凄凉凉地讲,一桌人无人为他发声。
没有一个哥哥姐姐或者大嫂愿意为永诚的屁股打抱不平。
“还是之前大哥手下留情,才叫你这样一直不知悔改,”陈启光恨铁不成钢,“你这张嘴,要比[kou]袋还要松。”
陈永诚可怜兮兮:“我知错了。”
他一人此刻讲知错了又能有什么用?事情讲出去,难免走漏了风声。
不出两[ri],陈启光和温慧宁的这桩事,就已经传扬了出去。
但陈修泽反应极快,等公司里的人正为这一桩“兄妹”绯[se]事浅浅议论时,陈修泽已经联系了些媒体的朋友,请他们拍摄些照片——正是陈启光同温慧宁去挑选钻石戒指和婚纱。
这几[ri],陈修泽罕见地也去同一些旧友吃饭,有好事者问起,陈修泽也只从容不迫地答。
“慧宁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妹妹,而是父亲旧友的孩子,托付给我们家,一同长大。”
“童养媳?怎么如此还有这种说法?”陈修泽摇头,“是青梅竹马,自然而然发生的情愫,不要用这样迂腐的字眼。”
“自然是为了结婚,”陈修泽微笑,说,“我这个做兄长的,怕是又要头痛——今后怎么算?算男方的亲戚,还是算女方的呢?”
他态度坦然,私下中也同陈启光、温慧宁定好了说辞。
即使有不长眼的去陈启光或温慧宁那边搬弄是非,也被,干脆利落地驳回。
这一次,陈修泽下了狠手去治那些八卦周刊。不过两[ri],再无小报八卦编写什么“兄妹乱/[lun]丑/闻”,更没有妄自揣测什么“童养、媳”,什么“共/妻”类的胡话。
到如今,事情还没有彻底停止。
陈修泽对陈永诚的确失望,将他送走历练的想法再不能更改。更何况陈永诚已经逐渐显露出拈花惹[cao]的[xing]质,这点和陈家其他兄妹更是不同……陈修泽只拿定主意,将来送他去内陆,再为他选择一个合适的、适龄的女孩子结婚。
不能纵着他这样下去。
永诚是最小的一个弟弟,平时哥哥姐姐们也的确偏宠他,才养得这样一个[xing]格。好像永远长不大,就连心理年龄都要落后几岁。
陈修泽都不知,若是陈永诚成家后,[xing]格是否会有所好转。
——再往上,第二件令陈修泽发愁的事情,那便是至珍和她所倾心的“丹麦男友”。
至珍的确寄了照片来,是她与那个丹麦男生的合照。
对方还没有大学毕业,会一些简单的中文——据至珍讲,两人的感情就是在学语言时快速升温。
读信读到这里,陈修泽皱眉:“什么快速升温,我看是令我快速上火。”
晴朗的午后,方清芷在读书,旁边放着一碟香喷喷[ji]蛋仔,还有方清芷自己烤的小曲奇饼干。她拿了一个,放在[kou]中吃,眼光从面前的书本上移开,终于落在陈修泽手里的信上。
信是至珍写来的。
方清芷宁静地说:“你要接受现实——爱情本来就是跨越国籍、年龄、[xing]别甚至物种的。”
陈修泽握住信纸,他说:“你倒是提醒了我,之前你提到那个路边的小狗小猫,天上的麻雀小鸟,水里的金鱼海上的海鸥,还有楼下卖鱼丸的阿伯——”
方清芷叫停:“请不要如此发散思维。”
陈修泽轻笑一声,心情稍和缓了些,低下头,继续看信。
至珍又在信中提到,小男友很喜欢中国文化,他的父母——也就是至珍的导师和师母,也很感兴趣。将来或许会同至珍一起来香港看一看,至珍还打算劝小男友同她一起在香港定居。
陈修泽长叹:“总算写了些我想看的东西。”
方清芷的阅读速度比他快,陈修泽还在看妹妹所写的后面几行字时,她粗略一看,已经快速阅读完整封信——
还有照片。
的确是个金[se]头发、蓝[se]眼睛的男[xing],笑起来牙齿很白,看起来不错,是个好看的白皮鬼佬。
方清芷说:“丹麦啊,小美人鱼的故乡。”
陈修泽说:“哪个美人鱼?”
方清芷微微坐下:“是那个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啊,生活在海中的小美人鱼爱上王子,用自己的声音[jiao]换一份能让鱼尾变成双腿的药物。可惜王子仍旧爱上其他人,小美人鱼的姐妹用自己长发换了刀子,只要杀掉王子,小美人鱼就能重新回到大海,否则只能变成泡沫。”
陈修泽问:“后来呢?”
方清芷说:“小美人鱼丢掉刀子,跌入大海,变成泡沫。”
“这个故事不好,太悲伤,”陈修泽简短地折起信,“我要同至珍打电话,劝她再想一想。”
方清芷说:“孩子将来必定还是黑[se]头发黑[se]眼睛。”
陈修泽叹气:“非我族类。”
方清芷若有所思:“倘若这样算,几千年前,我们祖先也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陈修泽无奈:“清芷,坐这里。”
方清芷坐他腿上,捧着他的脸,缓声:“修泽,至珍已经大了。”
“没错,”陈修泽说,“她比你还要大很多。”
方清芷继续:“你也是男人呀,你想想,或许对方和你一样——”
“那就更不能让至珍同他在一起了,”陈修泽抚摸着方清芷头发,低语,“鬼佬们大多思想开放,我怕至珍做未婚妈妈。”
方清芷笑着拍他的手:“你怎么这样信不过对方……”
话没讲完,陈修泽抱着她,闭着眼睛,他低头,将脸埋在方清芷肩膀处:“大约因为我自己做了错事,才觉天下男人都有劣根[xing]。”
方清芷不言语,只温温柔柔地揉着陈修泽的头发。
后来的信,都由方清芷拆了,念给陈修泽听。
原本,这些拆信的事情[jiao]给阿贤。
由阿贤先筛选一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再给陈修泽看。
不过今[ri]阿贤请了假,太阳很大,他跑了许多家,寻一本古籍——还是之前米娜同方清芷提到过的,她一直在寻找。
阿贤默不作声,埋头找了两周,终于知道内陆一个人手里留有存书。他花了高价,对方才肯割爱。可惜在路上又遇[bo]折,被弄丢。阿贤挨个儿书店找,终于成功找到这本珍贵的线装书。
将书送给米娜的时候,阿贤额头上全是湿漉漉的汗水,太阳晒得他脸发红。
米娜刚下课,被这个沉默高大的男人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出声:“你好。”
“叫我本贤就好,”阿贤将那本书往米娜手中一塞,说,“你找的。”
米娜手一颤,差点丢了书。
她上次就已经收到阿贤送的礼物,对这个不爱同她说话的男人有些印象。他的五官不错,偏偏有这样一道狰狞的疤,着实有些惊悚。
米娜不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她经历过一段糟糕的感情经历,已经令她留下心理[yin]影。此刻哪怕阿贤再如何热切待她,她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毫无保留、热切地给予回应。
米娜只垂着头,她低头看,一眼惊愕。
阿贤站在太阳下,黑压压的影子像沉默的树。他站定,看着米娜。
米娜错愕:“这本书一定很贵吧?”
“还好,”阿贤说,他其实很健谈,但看到米娜后,却讲不出什么话,他在她面前成了一[kou]枯萎的泉,成了一个不敢长枝条的树,“送给你。”
米娜说:“不,这太贵重了……”
“特意为你买的,不贵重,”阿贤说,“你留着吧。”
他讲了这些话,又担心她拒绝。奇怪,当初陈修泽追方清芷时,阿贤出谋划策,献计,脑袋中不说有千千万万个主意,也能有几十上百个想法……
如今对着米娜,阿贤都讲不出了。
他甚至只会一个逃避。
转身走了许久,又听身后米娜急切叫他:“陈本贤!”
阿贤停下。
米娜跑得很快,她几步追上,喘着气,从[kou]袋中取出东西,塞到他手里:“……我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你,就这个,你先吃。”
阿贤一怔。
他低头,看到是两块儿糖霜饼干,塑封的,干净漂亮的袋子,好似还有一股蜜桃的香气。
“是我自己做的,”米娜也低着头,她低声说,“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做给你。”
阿贤说:“好。”
谈话只到这里,米娜的父亲已经开车赶来,米娜拿着那本书,匆匆上车。阿贤一路笑一路往陈修泽家中走,路上又取了信——
是梁其颂写的,从英国寄来。
阿贤想将那些信撕掉,免得这小子又来打扰大哥的恋爱。但想了许久,还是拿着,送到陈修泽面前。
书房里,方清芷坐在陈修泽腿上,已经搂着他脖子睡着了。阿贤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如此“腻歪”,静悄悄地将信放在地上,又无声离开。
陈修泽就这样抱着方清芷,只用右手给陈至珍写完回信。
就算是要打电话,但兄妹之间的[jiao]流,还是会写信。原本陈修泽拿定主意要好好教训妹妹,但在方清芷的规劝下,陈修泽换了措辞,叮嘱妹妹可以享受恋爱,也不阻止她同一个外国人坠入爱河……前提是她坠入的的确是爱河而不是沟渠。
以及。
不要怀孕。
退一万步,真的怀孕了,也切莫冲动做决定。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首先要同家中的哥哥、姐姐讲……家永远是她的家,不要伤害自己身体,也不要逞强。
哥哥姐姐们都是她的退路。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长兄:陈修泽」
写下最后一划,怀抱里的方清芷也醒了。她双眼惺忪,看桌上的信:“……阿贤又送了信?”
陈修泽说:“是。”
方清芷抬手拿来,看了看,告诉陈修泽:“梁其颂寄给你的。”
陈修泽问:“他说什么?”
方清芷拆开信,自然地念给陈修泽听。
梁其颂写的竟然是一封感谢信,向之前陈修泽对他的建议表示感谢;信中末尾,又提醒陈修泽留意。
有人对陈修泽和陆廷镇联手的事情不满意,准备找机会下手。
梁其颂在英国,多少听了些,特此提醒。
方清芷越读越惊讶,不知何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变得如此……好?
信的最后一句,又令她无言。
梁其颂问陈修泽,不知方清芷腹中的方一一,是个女孩子,还是个男孩子?
方清芷说:“你给他写信,说现在既不是女孩,也不是男孩,是今天中午吃多了的鸽子[rou]。”
陈修泽笑:“做舅舅的,对未来的侄辈多多关心,也不是什么坏事。”
方清芷叫:“陈修泽!”
“看,当初我看他第一眼,就觉他这坚持不懈的态度适合去催债,”陈修泽说,“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喜欢催生。”
方清芷说:“还不是有人连事实也要讲一半留一半,半真半假地惹人误会。不行,你若是再同他写信,一定要澄清。”
陈修泽大笑,连声说好。
回信也是抱着方清芷写的,寥寥几笔。
写到一半,陈修泽忽然又说:“我同他也并非真正[jiao]好,不过我知道,他若死了,你会伤心。”
方清芷静默。
“他也是如此,倘若我死了,”陈修泽说,“你怕是要为我殉情。”
方清芷说:“呸呸呸,讲什么死啊活啊的,不吉利——我才不会殉情。”
陈修泽笑,他仔细观察方清芷神[se],看她一张脸骤然紧张不安。
“我知道,”陈修泽说,“清芷对待我,和对待他不同。”
方清芷耳热:“我已经将情话额度用光,你若是想讲……请等到晚上再提。”
“没关系,我同银行有[jiao]情,请他们多多为我开些额度,”陈修泽说,“清芷,我很高兴。”
他戴着戒指的手摩挲着方清芷的脸颊,侧脸,吻了吻她的唇。
给梁其颂的信,是陈修泽亲自书写、方清芷封装、贴邮票的。
信上讲,目前方一一暂且只存在二人未来规划中,尚未降临腹中,请方一一的舅舅不需要担心。
另,陈修泽已经收到方清芷的戒指,简单大方,十分合心意。倘若梁其颂打算寻觅伴侣,也可以考虑此类戒指。
最后,祝他前程似锦,平平安安。
……
考试结束后,方清芷终于能够好好休息。
这一次,陈修泽定了去上海的航班,带她一同“寻根溯源”,去寻找方清芷素未谋面的故乡。
方清芷登上飞机时还有些忐忑,亦有些恍惚。
当年,她的父母因故从上海逃到香港,定居。自此之后,再没有同方清芷讲过上海的事情。对于方清芷而言,故乡从今只在书中、在电影中读到,总好似隔了一层纱,像水盆里的月亮,像挂在天上的一幅画。
方清芷从不知上海如今究竟是什么模样,更不知能看到什么景象。
飞机上,她同陈修泽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好像自幼被抱走的婴儿,回家后见自己的母亲。
陈修泽微笑:“现在是否要为方小姐寻一个[nai]瓶?”
方清芷说:“我只是比喻。”
“我也只是比喻,”陈修泽笑,“现在不容易找到[nai]瓶,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枚或许能令你稍稍安定的东西。”
一枚?
方清芷猜测:“一枚纽扣?”
陈修泽摇头,示意方清芷伸手——
方清芷将双手并在一起,向上打开,是一个承接的姿势。
亮闪闪的金[se]。
一枚金闪闪坠入方清芷的掌心。
是她母亲留给她、又被方清芷拿去换戒指的一枚金币。
方清芷眼睛一热,抬脸。
“是你阿妈留给你的嫁妆,”陈修泽微笑,“妥帖收着些。”
飞机微微起伏,渐渐腾空、再腾空。高空之上,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抛掷在身后。
方清芷微微耳鸣,而视线中,陈修泽的脸如此清晰。
她紧紧握着金币,倾身,去吻陈修泽的唇。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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