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试探
长风呼啸, 耳边嗡嗡作响。
白亦宸握着缰绳的手,顿住了。
马儿还不知疲倦地往前飞驰,两人之间的气氛, 有些古怪。
杨初初笑吟吟地凝视白亦宸,白亦宸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杨初初见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目视前方。
白亦宸:“???”
他见她没有再问什么, 便微微松了口气。
她应该只是一时口误吧?
毕竟……李广路已经“死”了三年,且她应该想象不到李广路和自己之间的联系?毕竟当初, 他一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白亦宸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他并非不想告诉杨初初,只是当年刺杀一事, 牵涉两国邦交,又唯恐有人寻仇, 若是被人知道是他,恐怕他周围的人都要遭殃。
白亦宸眸色微暗, 还有一件事, 令他心中纷乱。
今夜交手的昊天将军, 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刀法狠辣凌厉,招招力道十足, 一看便非一日之功, 如此高手,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白亦宸默默想着,需得送信去问问外祖才好,武林中新人辈出,也许外祖会知道。
但单从身手来看,这个人的刀法却和另外一个人……极其相似。
白亦宸心中微顿, 不敢掉以轻心,便对杨初初道:“公主,一回我先送你回宫,然后去面见陛下。”
-
待这一行人到达皇宫之时,已经时至半夜了。
皇帝听闻杨婉仪被绑,气得大发雷霆,皇后一面忧心,一面安抚。
直到杨婉仪等人都聚到了太极宫,皇帝的面色才缓了几分。
皇后见杨婉仪形容狼狈,心疼不已,确认她没有受伤后,便让她赶快去梳洗一番。
皇帝得知了钟勤以身犯险,救公主于危难的事情之后,对他大加赞赏,安排了徐太医去给他治伤。
杨初初被送回云瑶宫,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白亦宸一眼。
白亦宸温言道:“公主,今日你受惊了,回去早些休息。”
杨初初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她走的时候,恰好看到武平侯白仲入宫,心下微沉,迈步离去。
太极宫中,只剩下了皇帝、皇后和白仲父子。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道:“今日多亏了你的大公子,不然,婉仪和钟家公子,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若是真的公主被绑去剌古,这对于大文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皇帝都不敢想象此举带来的后果。
白仲俯身拱手:“都是微臣和犬子的分内之事。”
皇帝点了点头,神色疲惫。
皇后低声道:“皇上,三年前,太后寿诞之时,剌古王妃和剌古王子,便上演过一出下药的戏码,给七公主撞破,臣妾和婉仪便将错就错,给了他一次难堪……这次他过来,难不成是为了报仇?抑或是真的觊觎婉仪?”
三年前,白亦宸也恰好在宫中,那时候,他和钟勤一起抓了博撒,对前后的事情,也非常清楚。
此刻,白亦宸沉声道:“皇上,可否容亦宸说几句?”
皇帝抬眸,见眼前的少年,虽满身血污,一双眸子却是清寒发亮,聪颖睿智。
“你说。”皇帝不禁多看了两眼。
白亦宸道:“亦宸以为,此次博撒王子要掳走大公主,和皇后娘娘说的情形似乎不符。”
皇后也有些疑惑,道:“你但说无妨。”
白亦宸道:“按照娘娘的说法,三年前,博撒王妃想促成两国联姻,应该是想向大文借兵,以联军的形式,攻打北剌,收回北剌政权。”
皇帝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时剌古王也侧面提过,不过朕没有答应。”
白亦宸微微笑道:“皇上英明。”顿了顿,他又道:“但这次,博撒王子要带走大公主,却是因为一己之私,他垂涎公主美貌,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这才找了机会,对公主下手。期间差别在于,三年前,他们处于劣势地位,一心求好;而现在,他们
……至少是博撒王子,已经不那么忌惮大文,甚至为了满足私欲,不惜得罪皇上。转变之大,值得深思。”
这一席话说完,皇帝和白仲,默默对视一眼,白仲又道:“你又怎知,这博撒王子不是瞒着他父王出来的?兴许他掳走公主,只是任性为之,没有考虑到两国邦交呢?”
白亦宸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从其他的情况佐证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博撒王子口口声声说他们如今实力大增,打得北剌节节败退,全是因为有一神将。而今夜,救走他的,就是这位将军。”
这么一说,皇帝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凝神问道:“白仲,你可记得之前探子的回信里,提到了一个人?”
白仲低声道:“微臣记得,剌古两年多前,得了一员猛将,名为昊天,此人武功高强,用兵如神,将剌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两年便训练成了大杀四方的铁骑。”
皇帝听了,面色沉重了几分,道:“亦宸说的,应该就是他!”
白亦宸又道:“试问一个如此厉害之人,怎么会陪着王子胡闹呢?他们此次来大文,必然是有别的目的……”
接下来,他又将钟勤说的一些细节,一一传达给了皇帝,皇帝越听,面色越差。
他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居然赶到我大文的地盘上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当我大文无人了么!?”
皇后连忙劝他息怒,经过白亦宸一番分析,皇后也对这个清俊的少年,多了几分好感,便道:“以你之言,接下来如何是好?”
白亦宸面色肃然,沉声道:“巡防营已经派出人手,追踪博撒王子与昊天将军,除此以外,应该派人深入剌古腹地,仔细查探一番。若真如他们所说,剌古灭了北剌,只是时间问题的话,那等他们拿下北剌,一定会尽快掉转矛头,指向大文。”
皇帝面色一沉,深思悠悠。
他赫然抬头,看向白亦宸,道了句:“果然,后生可畏。”
白亦宸连忙躬身:“不
过是亦宸愚见,卖弄了。”
皇帝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笑容,对白仲道:“你养了个好儿子,以后……多带进宫来。”
白仲愣了一瞬,随即称是。
皇上面容疲倦,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此事容朕想想,看安排谁去。”
白仲和白亦宸便俯身退出。
-
白仲和白亦宸,沿着宫中长道,一路向宫门而去。
出了宫门,马车在外等候已久,白仲率先上了马车,白亦宸正准备去骑马,白仲却道:“你上车来,我有话同你说。”
白亦宸微顿一下,犹疑了一瞬,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狭窄,两人都身高腿长,一时之间,有些局促。
白亦宸面无表情地坐着,一言不发。
白仲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方才也太敢说了,好在皇上没有怪罪,以后在皇上面前,记得要谨言慎行。”
白亦宸淡淡道:“侯爷是觉得,我哪一句说得不对么?”
白仲道:“我没有说你不对,只是……为臣者,在君王面前,切记言语太过,你方才说的都是揣测,万一错了,皇上可能会怪罪的。”
白亦宸道:“并非我有心,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防范于未然……”顿了顿,白亦宸又道:“其实还有一事,我没有告诉皇上。”
白仲疑惑,问道:“什么事?”
白亦宸低声道:“我怀疑……昊天,就是蒙坚。”
白仲大惊,他面色凝重:“你确定?他不是被你杀了吗?”
白亦宸道:“我大约有七分把握……我与他交手两次,他的身法我是熟悉的,蒙坚武学造诣不低,被人模仿的可能性不大。”
白仲沉默一瞬,他赫然想起,当年五里坡一战之后,他派的人马,四处搜寻白亦宸和蒙坚,但当时白亦宸被秦翼救走了,而蒙坚的尸首也一直没有找到。
白亦宸也默默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他当时一剑刺入蒙坚的心脉,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与蒙坚先后
倒下,那一剑下去,若是常人,一定死了,但每人个体有异,且蒙坚本就是个中高手,万一真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白亦宸又道:“若真的是他,这一切便能解释了。”
那一战之前,蒙坚便背叛了瓦旦王鸣闫,鸣闫一回瓦旦,便向朝臣揭露了他的罪行,还严惩了五王子。所以,就算蒙坚活了过来,也不可能回瓦旦去了。
他对大文仇视已久,若想夺取大文,便要先找个国家栖身。
剌古当时正值内乱,他的军事才能卓尔不凡,去了恰好能大展身手,于是便在两年间,迅速扬名立万……如今,他一边帮着剌古攻打北剌,若是真让他将北剌收入囊中,那么,剌古将一统北方,成为大文最大的劲敌!
白亦宸手指微微攥紧,面有隐怒。
他想到的,白仲自然也想到了,他看了白亦宸一眼,道:“我让人准备一下,这两日便去剌古打探消息吧……另外,也让北疆的人早做准备。”
白亦宸忽然抬眸,道:“让我去吧。”
白仲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不行!”他目光严肃:“你当年和蒙坚交手,差点去了半条命,如今……不能再让你犯险了。”
白仲倒是极少说出这样的话,白亦宸面色微顿,面色却冷了几分:“不劳侯爷挂心。”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回到冰冷。
半晌,白仲道:“还是先等皇上定夺吧。”
两人一回府,白仲便差人给瓦旦王鸣闫送了一封信。
-
云瑶宫。
盛星云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杨初初归来。
她忍不住数落了几句,但见杨初初小脸脏兮兮的,脖子上还有些被掐的红痕,便心软了下来,赶紧让桃枝伺候她沐浴。
杨初初擦干湿发,坐到床榻上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杨初初躺在床上,十分疲惫,但是却睡不着。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
自从杨婉仪失踪,她便心急如
焚,先陪着白亦宸去了巡防营,又在山脚下蹲了半个时辰,还差点儿丧命。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么细,若是那个人再用力一些,就断了。
心中寒意鹊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白亦宸赶到,一剑斩来,这才救了杨初初。
他抱着她越到几丈开外,瞬时逃离了危险。
那一刻,杨初初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梦境。
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围场上一片混乱,烈马直直向她冲来,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她慌乱中跌坐在地,无助至极,然后,便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再次睁开之时,她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拥抱,隔着衣襟,她闻到一股幽然的木质香调。
和今夜的一模一样。
杨初初为这个发现心惊不已,但她又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想。
毕竟李广路和白亦宸,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除了年龄相仿,其他的再没有一分相似了。
这三年间,又恰好是少年的变声期,连声音都可能产生微妙的变化,这样无端的猜测,实在是无从考据。
当两人共乘一骑之时,杨初初便忍不住,出声试探他。
白亦宸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愕然……让杨初初又多了几分把握。
杨初初翻了个身,细细思索着。
若真的是他,为什么又要隐藏当年的身份呢?难道是有些难言之隐?
杨初初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可却问不出口。
就凭这些蛛丝马迹,便猜出来的话,白亦宸定然会觉得,她不是个傻子。
杨初初这三年间都没有违背过傻公主人设,但至今想起三年前的那次疼痛,都心有余悸。
说不定到时候话没问完,她自己就先倒下了。
杨初初恼得捶了一下床板,所谓的“被自己蠢哭”,可能就是这个情形吧!
杨初初实在是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她披衣下床,默默推开了窗。
月色迷蒙,下过雨的夜晚,格外舒爽。
杨初初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则挑起发梢,玩了起来。
她本就生得雪肤花貌,被月光一照,肌肤似乎有些透明,苍白美好。
她穿越过来,马上就四年了,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如今,皇帝宠爱盛星云,太后对杨初初也颇为疼爱,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难过,但按照剧本中的安排,她到了十五岁便要被送去和亲,没多久之后,便会客死异乡。
还有五年,杨初初心头微颤。
忽然,听得一阵轻微响动,杨初初探出脖子看去,一只小狗自长廊一头,向她奔来。
小狗相比三年之前,长高了不少,整个身子都肥嘟嘟的,跑起来的时候,后腿的肉都在晃荡。
这滑稽的模样,冲淡了杨初初心中的忐忑。
杨初初眉眼轻弯,她冲它招了招手,呼唤道:“喵喵,快过来……”
说罢,自己离了窗户,几步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小狗“汪呜”一声,奔到了门口,兴奋地扑了过来。
杨初初蹲下身,玉白的手微微摸起它的毛,喃喃:“你也没睡呀?”
小狗“汪汪”两声,似乎是给她的回应。然后,便伸出舌头,粉色的舌尖,舔了舔杨初初的手心,又黏又痒,杨初初咯咯笑起来。
杨初初摸了摸它的背脊,小狗一脸惬意地蹭了蹭她,表示满意。
这副懒洋洋的样子,把杨初初逗乐了。
小狗如今还住在当年白亦宸搭的小屋子里,但按照它这样的体格发展下去,估计很快就住不下了。
杨初初伸出手来,玉掌空空,小狗顺势将脑袋放入她的手心,只呆了一刻,又摇头晃脑的起身,似乎嫌弃她手掌太小,不如某个人的手舒服。
杨初初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挑人……连我都要嫌弃?”
话音未落,她脑中灵光一闪!
-
翌日。
钟勤原本住在慈宁宫附近的武和宫,这里地方不大,但却十分清净,距离杨婉仪的芳兰轩
也不远。
一大早,钟勤还在睡着,便听到院里有些轻微响动。
钟勤茫然睁眼,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但一醒来,还是有些疼。
小田子见他醒了,连忙过来:“公子,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钟勤低声道:“不必了……外面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小田子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还带着些笑意,道:“公子,大公主……搬过来了。”
钟勤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问道:“什么?”他理了理思绪,问道:“什么叫搬过来了?”
小田子掩唇一笑,道:“大公主说,她要住过来一段时间,贴身照顾公子。”
贴身照顾!?
钟勤面上微热,心中似乎有一朵花炸开,但随即又有些恼:“胡闹……”
杨婉仪的声音盈盈响起:“我没胡闹!”
小田子一转头,见公主进来了,便急忙识趣退了出去。
钟勤见杨婉仪毫不避讳地入了寝殿的门,连声道:“婉仪……你、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杨婉仪大喇喇往钟勤床边一坐,理直气壮道:“我来你这里,何时敲过门?”
钟勤:“……”
钟勤无语,默默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杨婉仪见他吃力,连忙俯身过来帮忙,修长的脖颈下,一片雪白的肌肤柔润如玉,离他极近,钟勤连忙偏过了头,心如擂鼓。
杨婉仪扶他坐起,道:“你发烧了吗?脸这么红?”
说罢,还伸手去探他的额。
杨婉仪抬手间,便有一阵幽香袭来,钟勤感觉自己要醉了。
他连忙拒绝,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杨婉仪一反常态,道:“昨晚……”
一提到昨晚,钟勤便想起两人在马车中的依偎,和那个若有似无的吻,不禁心神激荡。
杨婉仪道:“我回去……反思了一下,我以前对你太凶了……我决定,日后对你好一些。”
既然已经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便
要死死缠着他,万一太凶了,将他吓跑了怎么办!?
钟勤见了杨婉仪的样子,只觉分外乖巧,道:“你现在就很好了。”
杨婉仪面色一红,羞涩地应了一声。
就她这副样子,钟勤还真有些不习惯。
杨婉仪柔声道:“你睡了一夜,还没洗漱吧……我来帮你……”
钟勤忙道:“不必了,我叫小田子来便是。”
杨婉仪轻瞪他一眼:“他笨手笨脚的。哪里比得上我?”说完,又急忙软了几分:“我是说……他、他动作可能不够轻柔……”
钟勤有些忍俊不禁,道:“好,听你的。”
杨婉仪抿唇一笑,便唤人拿水来。
过了一会儿,钟勤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笨手笨脚。
杨婉仪帮他擦脸,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他颈部的伤痕,钟勤疼得面容微皱,杨婉仪连忙道:“我弄疼你了?”
钟勤强忍着:“没有。”
杨婉仪放了心:“还好还好。”
她又想帮他漱口,硬是被小田子拦住了,万一漱口的水落在了身上,只怕又得重新包扎。
杨婉仪在一旁看着,好不容易等钟勤漱完了口,她立马迎上来,小声道:“折腾了一夜,你饿了吧?我给你煲了粥……”
此话一出,不仅是钟勤,连小田子都瞪大了眼。
钟勤面色微顿,小田子觉察到一丝危险,小心翼翼问道:“公主亲手煲的?”
杨婉仪面有得意:“是呀……天还没亮我便起来了……我第一次煲粥,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钟勤听了,眼里渗出笑意:“一定很好喝。”
小田子却有些忧虑:“公子……太医嘱咐过,您吃要吃清淡些……”
杨婉仪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煲了白粥,只放了米和水。”
钟勤心中有些感动,冲她感激一笑:“婉仪,你辛苦了。”
杨婉仪羞涩低头,道:“你尝尝再说吧。”
小田子想了想,既然只有水和米,应该危险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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