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少见的勇气
虽然不至于要对弃权从而将自己推上四强席位的对手报以同情或者感激这类的情绪,但是在端木流风宣布放弃,大河境将以退出青墟大会的局面而离开脉山的时候,适当的表示自身的惋惜藉慰,对云庭方面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大河境的核心部位营帐已经收敛在那些豪华的车驾之中,那些身着青服的青年男女们望着周围那些异样看向他们的眼神,只是一阵阵极长时期的缄默,惭愧和不甘心很自然而然的显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这之前每个人都带有要在青墟大会崭露头角的愿望,却最终面对的只有寂然收拾起衣物行李,在这一夜很多人享受荣耀和胜利喜悦之时默然踏上归途的黯然。
修行者在七脉演武中的失败并不是修行者本身的失败,还和所有所在境域参与者的荣辱休戚与共息息相关。好比这之后就算有人同样如此刻般带着轻慢自傲的眼神面对他们,而他们却没有任何勇气和底力回视反击过去。
唯一能让这群大河境男女们稍微安心的便是,至少凌岳杨泽一行,还是代表云庭境主前来送上一程,更别提还有今天的那个代表云庭的杨三水。这让他们多少感觉很有面子。
只是众人都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看待面前的杨泽了,毕竟在这之前他们更耳熟能详一点的是恒木玄,谁知道杨三水是在哪里看门的?青墟大会也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一夜之间,可以让许多成名已久的人陨落,没有半分侥幸。也可以让默默无闻的无名小辈凭借自己的力量一跃站到七大境权贵声望追捧,争名夺利的舞台。
女子们在细细打量面前长相平凡眉目普通的青年到底有何出奇之处,当然因为七脉演武获胜的加持,此时杨泽化作的杨三水就仿佛浑身挂满了光环,无论从何处去看,都有独到之处。当杨泽沉默的时候,他的面容在平静里透出一股蓬勃的力量,足以让一些平时很是文静的女子怦然心动。而他说话笑谈的时候,则仿佛举手投足都如天地元气凝聚一样带着充沛的活力,让个性开朗的女子忍不住注目凝视。暗地埋怨怎么没早发现这样一个人。
而男子们则既羡又妒的看着他,通过细微处仔细分辨对方和自己的差别,可惜最后得出的是这家伙实在不咋地大相径庭的结论,若不是亲眼见到今天七脉演武中他击败恒木玄的一幕,很多人几乎都无法相信他身体里蕴藏着那样恐怖的力量。但没有人不对这样的力量投以崇拜敬畏的心态,这或许就是修行的魔力所在。也是令世间无数痴妄之人疯狂的所在。
面对那至始至终都没有打开的马车,来自大河境官方的说法是端木流风受伤太重,难以下车见客。无论是实情还是大河境最后想保留一分颜面的作态,杨泽自然都乐得接受,只是他象征性的在凌岳陪伴下朝马车拱了拱手,“不能和端木兄战斗,实在是遗憾的一件事,希望你我日后还能有切磋的机会。”
马车那头沉默了片刻之后,传来一个中气略有不足的男音,道,“杨兄今日之战,勾起了在下的战意,只可惜事与愿违,今日耗损过大,就算勉强再战,想必杨兄也不会尽兴吧...退出青墟大会,还是不得已的决定,望杨兄谅解...”
尽兴?杨泽脸色古怪,咂了一下嘴巴...真当自己是战争机器杀人狂魔了?拿战斗当饭吃,一顿不吃饿得慌?不过既然是礼节上面的招呼,再者人家的宣告退出此时离开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必上上下下都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天人交战,自己此时好歹也要做一点样子。杨泽也只有点点头表示谅解。
顿了顿之后,马车里的端木流风再道,“有劳今日凌少主相送,端木只是一介学艺不精的客卿,当日承蒙少主看中,受宠若惊...实乃端木另有依附,平生顽木一枚,既身为大河人,无法为云庭效力,一直引为憾事。所幸今日云庭有杨三水,可为云庭境争雄竞逐魁首之位,端木无奈实力有限,是甘拜下风。希望云庭方面,在今趟大会之上,扫平米粒萤虫,绽放出皓月之光!”
凌岳望着马车,似乎想到了很多,叹了一口气,“当日我的确无能无德,如何能让你效忠于我,这也并不怪你。你我是昔日故人,看着端木兄就此退出大会,无比唏嘘,若是端木兄在所处境内有任何呆不惯想换地方的时候,我静云城的大门将永远为你打开。无论如何,今日我云庭杨三水能进阶四席,也算有端木兄玉成之助,若本届青墟大会能侥幸夺魁,这其中也有端木兄的助力功劳。”
凌岳和端木流风乃是旧识,也正因为如此,今日凌岳才会主动前来送别。
半晌之后,车驾里传来压抑过后的声音,“少主美意,端木心领,此去经年,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还望保重...”
凌岳暗叹了一口气,侧开身去,车驾开始启动,从他身边缓缓而过,耳边有车轮滚压脉山草地于青草摩擦的声响,一摇一晃。
双方就在这样友好的气氛之下道别,所不同的是一方就此退出了此届青墟盛会,马车必然在归途的红日里黯淡无光。
看着端木流风的车驾背影,凌岳情绪略微低沉,对杨泽说,“大河境在本趟青墟大会唯惨胜一局,接下来第二天即将对敌我们云庭...在见识到你今天和恒木玄的战斗之后,兴许大河境高层中人早已经预测到了结局,现在他们退出,至少主动权在他们手里,还可以说胜了一局,后力不济,从而避开和你的比试,他们多少还能存些颜面...但如果还不懂得进退非要泥足深陷,明日端木流风在你手中惨败的时候,就是大河境颜面无存之时。只可惜七境中的竞逐是残酷的,兴许今天端木流风弃权退出的命令是来自大河境高层之口,然而等到他回境之后,大河高层丢了面子,又怎么可能给他一个好的结局。我今日前来,就是希望最后能争取到他加入我云庭,只可惜他实在固执...就算明知前途黯淡,也不愿入我云庭...”
“明知苦海无涯,而不愿回头是岸么...”杨泽看着马车众人越来越远的影子,道,“是为了心里面某种坚持吧。”
凌岳很认真的看着杨泽,半晌后道,“你也有这种坚持吗?”
星辰晦暗不明,杨泽这一刻像是想起了远方的国度,想起了那个叫纪灵儿的翩然少女,想起了他到目前为止的生命里很多澄塘映月般的面容。所以他轻声道,“以前有过。”
“那么现在呢?”
“现在...也许还有。但我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置身最遥远的发配之地地海世界,处于食物链的最末端,距离遥远的大晔数千上万里,距离那高高在上的西陀更是不知几何,更重要的是,杨泽尽管有雄心壮志,但他毕竟要面临很多巨大的现实问题。首先是时空的问题,其次是修行的问题。还有这个世界无数横亘难以跨越体制权力的问题。杨泽不认为普通人穷奇一辈子,就有机会踏足西陀圣殿一步。更何况就算是一个大修行者,单枪匹马仍然不够傲视这个世界的诸多法规和规则。人生来就因为不同的背景,生活环境,接触事物的方面,思想等差别而彼此之间迥然有异。这就像是生生被分隔出了许多的世界,有的人似乎每天都能见面碰到或许还能打个招呼,但实际上,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除了那个偶尔的招呼之外彼此毫无交集。
在大晔王国的日子让杨泽热情澎湃,但在地海的时光却让他性格中冷静深沉的一面淋漓尽致体现。他和纪灵儿之间相差着身份,时空,还有这世间既定的规则与体制的阻拦。就算地域不足以让他们分隔万里,这些都能让他们远距重洋。自己又凭什么认为远在大陆洲内陆西陀圣殿的纪灵儿和他有着一样的坚持?难道是自己看过她出浴的胴体么,还是自己当时和她搂抱时那一道余温么?那抹惊艳的温度在自己脑海逐渐淡化而去,而他又凭什么认为高傲而冷漠的纪灵儿至今还能久存于心?
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好的结果。而更别提知道自己并没有置身于一个故事里的杨泽。他说不定会为了生存为了奋斗朝着一名无根修行者之路而去。而纪灵儿依旧会在贵霜东陆的西陀殿上做她高高在上的圣女,循圣殿之令嫁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戏剧性不会发生在这么一个宏大的世界之中。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各自生活老死不相往来。
这就是人生,往往没那么跌宕起伏,所以在被称之为“命运”的伟力之下,大多数人都只能选择宁弯不折。平淡平静平凡如刍狗般完结一生。
依照命运的剧本,以最理智的办法,杨泽现在应该安心的做自己杨三水的身份,避免得罪人,在地海顺风顺水左右逢源的发展,避开神道斋搜捕的风头,这阵风头两三年一过去,他的外交价值降低,谁还没事在偌大的地海搜捕一个早已经不知生死的小王国世子?他的命保住了,说不得有朝一日还能重返大晔,重归故里。
但事实上,杨泽从来不按照命运编排的剧本铺排自己的人生。
所以他不光拒绝了青墟大会当天晚上神道斋雷东来亲传弟子李求承的邀请。还在紧接着青墟大会第二日的进阶之战,再度拒绝了李求承的第二次邀请。
傲慢于神道斋李求承。
这是放眼全地海,都少见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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