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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三八 反抗,反抗!(3)


张仁杰察觉到了狄柬之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这股杀意不仅在狄柬之眸中有,在王载目中亦有。

现在,他是以一敌二,面前这两人的修为境界都不弱于他,狄柬之因为在郓州磨砺过,真实战力还在他之上。

但张仁杰没有惧意。

在察觉到狄柬之的杀气时,他只是觉得悲凉。无比的悲凉。

那是手足兄弟反目成仇的悲哀,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分道扬镳的悲哀。对一个重情重义且胸怀远大志向的人来说,没什么是比这更让他痛苦的。

但张仁杰也只是悲凉而已,并无任何想要流泪的悸动,与之相反,这股悲凉之情反而让他的心志更加坚定,让他宁死也不肯挪开脚步。

跟狄柬之这个出身寒门地主的士子不同,张仁杰的身世要更低微一些,他家仅仅是沾个殷实的边而已。

所谓穷文富武,他只能在没有名师的情况下发奋苦读。

家庭环境没给张仁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机会,且不说农忙的时候,他需要放下手中书册整天帮家里下地干活,就连平时他每天亦需要不定时劳作。

洗衣做饭,收麦割草,照顾家人,农家子弟该做的事他无一不是经常做。

打小混迹在穷人堆的他,对百姓的疾苦与艰难再清楚不过。

好在他家三代之前富裕过,家里有好几箱子藏书,父母长辈也知道读书科举的重要性,总是尽量给他留时间苦读。

好在他天资极好,又懂得下功夫,哪怕没有名师,最后也一举高中。

在底层生活中受圣人教诲,张仁杰从小便立志治国平天下,他想让穷苦人都能吃饱穿暖,不受地主与权贵的压迫,有一个好日能过。

时至今日,已经是皇朝大员,有不少家产田亩,算得上是大地主的张仁杰,仍没忘记自己的初心。

人生有许多问题很矛盾,譬如说,到底是不忘初心重要,还是此刻所在的位置重要。

如果说是初心重要,那张仁杰将不得不做有损自身如今利益和所在阶层利益的事,成为这个阶层的叛徒,并且不被这个阶层所容纳。

而后他将事业受损人生困顿,乃至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若说此刻所在的位置重要,那么普天之下将不会有官员权贵为民做主,天下平民都不用奢望统治阶层会维护他们的利益。

以往时候,张仁杰尚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既为官清廉恪守本份,戮力公事为民谋福,又不至于去想着要掀翻造成百姓生活艰难困顿的罪魁祸首——压迫剥削百姓的权贵统治阶层。

但寻找到所谓平衡点,本质上仍是对初心的背叛。

所以张仁杰平日里格外洒然,对什么都不太看重,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活得相对自在,颇有些宠辱不惊、超然脱俗的意味。

既然他无法改变现实,十成十的去维护自己的初心,那就只能放宽心,不再在乎那么多事。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内心的挣扎痛苦就能轻一些。

可现在不同了。

一条堂皇大道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初心,第一次跟帝室的本心连接在了一起,有了变成现实的可能。

这个可能还不小!

那是行走在漫漫黑夜中的人,终于看到了东天的启明星,如何能够不立即去追寻光明?

当此之际,他怎么可能退缩?

这样的机会,一生可能就一次。

此时若是退缩了,那就只能蝇营狗苟一辈子!是的,纵然蝇营狗苟,他这辈子还是能荣华富贵。但——那是他发自内心最看重的东西吗?

就算身居高位也不会衷心快活的日子,多过几十年又有什么意思?

没有意义!

所以他选择宁死不退!

哪怕是跟情同手足的好友当场翻脸,他亦没有有半分犹豫!

今日,为初心而战,而理想而战,纵九死犹不悔!

......

南山商行总舵。

在狄柬之跟张仁杰还没争出个结果的时候,马桥已经看到了黑压压的平民人头,置身于百姓汹涌浪潮的包围之中。

站在大门前的马桥,身后有一排排持刀握剑的修行者,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普通护卫,所以马桥并不畏惧面前的反抗平民。

让都尉府去平金字坊的事,结果没有起到作用,事情虽然让人意外,马桥并没有太过惊讶。既然知道对手是赵氏,胜利就不会来得这么轻松。

只是到了这一刻,整个燕平城已经乱起来,十万百姓冲击各个商行,包围了各大青楼、钱庄、珍宝阁、绸缎庄等地,马桥就无法做到情绪稳定。

如若百姓反抗时,目标选择混乱,将所有世家权贵、官员商贾的产业不分青红皂白一网打尽,那马桥一定会很轻松很轻蔑。

因为那样的话,镇压力量将会是近乎所有上层人物,与之相比,十万百姓并不算什么。说到底,十万平民听起来多,但也只占燕平百姓的很少一部分。

是的,大部分百姓燕平人并没有站出来反抗。

可这些平民选择的目标很严谨周密,他们针对的不是所有富人、商贾、官员、权贵的产业,而只是其中那部分有许多劣迹与不法行为,民怨深重的对象。

这些商行最重要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伙计一日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时间都非常长,活计也格外沉重,被压榨得极为厉害。

普通商贾没有深厚的官府背景,根本不敢肆意妄为,违背律法钻律法的漏洞,他们是商贾这个群体中相对遵纪守法的一批人。

而权贵们本身就在官府具备很强影响力,就算狠狠压榨伙计,用不正当手法打击竞争者违背律法,也不用担心官府查办。

相反,官员只会成为他们的庇护伞。

其最终结果便是,普通中小商贾既不敢过分压榨伙计,又不能让官府给他们开后门,所以根本竞争不过权贵们的产业,于是豪商巨贾都是红顶商人。

正因如此,权贵们的产业与红顶商人,平日里便是普通商贾仇视的对象,现在他们被百姓围攻,后者不拍手叫好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跟他们一条心?

在十万规模的行动中,反抗平民能够准确判断商行的身份,并且行动间没有殃及池鱼,赵氏对百姓的组织力与控制力可见一斑。

而这,才是真正让马桥恐惧的东西。

这意味着他没法搅乱局势,浑水摸鱼。

只能正面跟这股风潮交锋。

不过,虽然形势对他来说很艰难,出乎他之前的预料,让他之前的很多布置没了用武之地,但他手里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就算正面应对百姓的反抗风潮,他亦有一战之力。

眼下,附近的武侯铺的差役都到了,站在他这边呵斥平民,让他们休要寻衅滋事不说,很多寒门权贵官员府上的修行者,都隐秘进入了他的护卫队伍。

非止如此,更重要的是,大理寺的官员带着不少兵丁到了。

这也就是说,马桥现在是有官府保护的权贵,且本身有着强悍的修行者力量。

坐拥这股力量,他根本不惧数千百姓的进攻。哪怕这些百姓后面有赵氏的人手,他亦具备相当优势。

“马县男有皇朝爵位,地位尊荣不容亵渎,更是对国家富强有极大贡献的商贾,受大晋朝廷与律法保护。

“你们若是胆敢冲击南山商行,那不仅是破坏皇朝产业,更是伤害国家功臣,这无异于与国家为敌,朝廷必不能容!”

大理寺少卿高高站在石台上,指着聚集在台阶下的百姓唾沫横飞,“立即退去,否则官府就要拿人,将你们投入大牢论罪!”

他的话刚出口,就被人群里丢出的烂菜疙瘩淹没,饶是他修为不低,也逃避得颇为狼狈。

“少尹大人,事到如今,讲道理已经不能教化这群刁民,唯有武力镇压方可使他们惧怕......大人还在等什么?”马桥对逃回自己身边的大理寺少尹道。

大理寺少尹脸色低沉,回头对大理寺的官吏道:“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百姓人群中有人挤上前来。

石珫带着都尉府的精锐修行者们,出现在了马桥等人面前。

看到石珫,马桥眼前一亮,对方虽然在金字坊办事不利,但现在能带人及时赶到这里,足以壮大他的声势,让他在跟反抗百姓的交锋中占据绝对上风。

——官府力量都站在他这边,还不足以表明他的强大与正义吗?

但石珫并没有理会马桥,他的目光盯着大理寺少卿,凶神恶煞地道:“维持燕平治安,是我都尉府的职责,你大理寺什么时候能越俎代庖了?

“赶紧滚蛋!”

这番话大出马桥与大理寺少卿的预料,后者愤怒不已,前者则皱眉道:“都尉大人,刁民冲击商行,大理寺的官吏出面维护律法,捉拿犯人理所应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石珫大喝打断:“住口!马桥,你算什么东西,官府之事岂有你插嘴的余地?

“本官看你违法聚众,跟百姓亮刀亮枪,分明就是要残害大晋子民,现在就乖乖束手就擒,跟本官回都尉府受审!”

被石珫当众如此羞辱,马桥顿时面沉如水,他感受到了被污蔑、冤枉的滋味,恨得牙关紧咬,恨不得一巴掌将石珫拍死。

他不明白的是,石珫怎么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当众维护起百姓了?对方那么大义凛然,岂不是会助涨百姓的气焰,让他的处境一下子变得艰难很多?

不等马桥有所应对,石珫已是拔刀出鞘,招呼都尉府修行者:“府兵听令,拿下马桥!谁敢阻挡,格杀勿论!”

言罢,第一个冲向马桥。

他的冲锋点燃了战火,大门前的平民百姓,在为首的一品楼修行者带领下,争先恐后冲上台阶,扑向马桥的爪牙与大理寺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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