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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元绥自一路颠簸的马车之中掀开车帘,远天如幕,青山如簇。



夕阳融化了,似一片火海在前路流泻开。



前路便是郴州。



元绥心情复杂。



她因为谢珺,迫不及待地便同璩琚退婚,没有丝毫挣扎。其后,她发觉是自己闹了笑话,可已经晚了,痛打落水狗的贺心秋她们,怎么能放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她们开始写诗作画,嘲讽她,借着好友的名义将那些东西送到元家来。



多年情谊,元绥没想到她们是这种人,她既惊讶,又愤怒,又失望,还自责。



尤其是在发现下人并未扔走的那封信笺,赵潋曾经提点过他,那人并不是真正的谢珺,是她疏忽大意,骄傲眼盲,识人不明时。



她发觉贺心秋她们,这种日日跟在她身边吹捧摇旗的贵女,甚至还不如一个处处与她作对的赵潋。



退婚传出去之后,她又见了璩琚一面,他的目光很冷。



元绥被那样一看,便知道,他是真正寒了心,也决意舍弃她了。元绥知道,这种事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她自己执念入骨,璩琚那失望而绝情的目光,正像是在她伤口上反复翻绞的刀子,元绥好几夜失眠。



行宫之中,君瑕当众戳穿伪谢珺的真面目,元绥震惊之余,惭愧、懊悔、羞愤接踵而来,她的脑中嗡嗡直鸣。



她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再看璩琚一眼!



她匆匆跑出了行宫,又是接连数日的失眠。她发现,人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的皇城汴梁,她生活了十余年的汴梁,如一口巨大的布袋,将她裹住,喘不过气来。



元绥对自己的事一贯是任性的,当夜,她便同元夫人说了,自己将包袱收拾好,连丫头也没带一个,便匆匆逃出了汴梁,前往了郴州。



郴州老家远离是非,元绥本来以为回了老家,那些流言蜚语、难听的污耳朵的话是再也听不着了,可不等她落脚,元家祖祠的人马纷纷出动,将她的马车拦在了城外,元绥有些张皇,便听到她太叔苍老雄浑的一把嗓音,“阿绥,你怎会如此糊涂!”



元绥心惊肉跳,直觉告诉她,回来错了!



郴州老家根本也不欢迎她!



那瞬间,元绥感到无比的委屈。她僵硬地爬下马车,郴州城外的郊野,几乎全是元家的人,老弱妇孺,大多在场,这无比宏大的阵仗,竟是用来恶言相向,将她轰出城的!



“阿绥,你与璩家退婚沦为笑柄这事,郴州早已无人不知,你若是在汴梁,尚且有叔父和婶娘为你奔走,我郴州元氏小门小户的,如何应付得来流言蜚语?”



“阿绥,若是小住,我们不是不通情理,自然也愿意接纳,若是长住,不说元家祖祠,你爷娘可能答应你?”



“阿绥,你这是胡闹了,哪能一气之下便回来郴州?你朝三暮四之事,这不是愈发要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么!”



“阿绥……”



元绥的脑中全是这些话,慢慢地,这个骄傲的自负的,从不肯低头的小姑,眼眶泛起了微微湿润的红。



他们见元绥似有所触动,便不再多言,等着元绥答话,元绥垂眸自嘲地将自己笑了几声,声音轻飘飘的,像一团无根的絮:“叔叔爷爷们都自请放心,元绥不会耽搁太久,小住半月便回去。”



来已经来了,若让人知道,她元绥的马车还没进城,便被她郴州老家的亲戚轰了回去,元绥那笑柄只会愈来愈大。



事已至此,她只好忍住心头不适,强迫自己在老家生活半月。



半月不算长亦不算短,时日一过,算上路途奔波,说不准回汴梁之后那些无耻谰言便歇了。



就这般,元绥以为能在郴州安逸地度过一段时日,被她义气之下改成了半月,但依旧住不安稳,她的婶娘一个劲儿询问她在汴梁的生活,知道元绥是汴梁赫赫有名的贵女,便也想将自己女儿在元太师膝下寄养一段时日。



元绥没有自作主张答应,也没将话说得难听。



还有几个叔伯,始终认为她住在元家不合适,还是趁早收拾回了汴梁,无论外面传成什么模样,都不该带到郴州来,郴州老家不应该受到元绥波及。



在他们直晃晃地说出来时,元绥自知已无法再装作懵懂无知,她也没脸继续苟留,便硬气道:“好,我明日便收拾行囊回汴梁。”



元绥硬气地说完便冲了房内,将门阖上了。



她默默流泪,哭到深夜,想着汴梁的一切,哭到脱力,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元绥睡去之后,深夜里祠堂里却传来了喁喁私语声。



“事情不妙了,太守之子相中了元绥,派人下聘了,这我们到底是民,民不与官斗!”



一个婶娘却皱眉:“可是,元绥会喜欢么?”



“不喜欢又能如何?”她男人将她纤细的柔荑笼住,皱眉道,“你莫忘了元绥是因为什么归家不返的,她如今落得如此名声,难道还有哪个显贵男人能收了她不成!如今还有太守之子眷顾,这难道不是天赐的福分么!元绥何以还有脸面不喜欢!”



“那头催婚急,可我担忧元绥是真的不会……”



“你们在说什么。”门突兀地被推开,披头散发,眼泡浮肿猩红的元绥赤足而立,愣愣着望着他们。那神情,仿佛在凝视着一帮陌生人。



在场的女眷都心虚不已,唯独她独断专横的太叔,抬起头皱眉瞅了她一眼,“元绥,你的婚事本来不能耽搁,可惜同璩家闹了这么一通,你将来能将自己托付给谁?不若就此答应了太守之子求婚……”



“闭嘴!”元绥捏拳喝骂道,“你们当我是什么!可以转手便赠给旁人的货物?我是在汴梁一意孤行出了丑拂了元家颜面不假,可拂的是我阿爹我娘的脸面,也不是你们的,你们不喜我回郴州,我回去便是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擅自替我决定婚事?我元绥愿意嫁的,我想方设法地也要嫁,我元绥不要的,我断然不会看上一眼!还由不得他人做主!”



她太叔古板严肃,被一个小姑伶牙俐齿如此一喝,怒道:“放肆,你这是同谁说话!”



元绥正要在分辨,她没留意身后的叔伯已互相递了眼色,元绥后颈一痛,便彻底人事不知。



她醒过来时,正处身颠簸的花轿之上,听着外头吹吹打打的喧闹之声,元绥惊惶失措,“啊”地大喊,再如何不济,可几时,她的终身大事能由人如此草率安排?



元绥大喊,可没有人理会她,元绥那时候又绝望又愤怒,她拼命地撕扯身上的红嫁衣,将花轿左右冲撞,平白无端颠簸了起来,轿夫自然受不住,正要落轿一探究竟,元绥却趁此功夫冲出了出去,将红盖头与珠冠一把扯落!



迎亲队伍都晃了,郴州的民众也惊愕地望着,这个女人竟然敢从花轿里冲出来?



太伤风败俗了一些!



元绥咬牙瞪了前头骑马的男人一眼,趁她昏睡便想八抬轿子仓皇娶她入门,门都没有!



元绥岂肯受人摆布的,她仗着拳脚功夫和马术,劈手夺了身旁迎亲队伍里的一匹马,利落地翻身而上,朝郴州城门直冲了出去!



“拦住,拦住新娘——”



有人高喊了一声。



城中乱糟糟沸反盈天地闹起来了,迎亲的人如梦初醒,开始大肆骑马去追元绥。



元绥这十几年从未如此狼狈过,便是在流言蜚语和无穷无尽的讥讽嘲弄之下,失落逃回郴州,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她忽觉自己简直犹如一条丧家之犬,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笑话!



可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元绥发觉自己竟哭不出来,她夹紧马腹,箭一般掠出了城门,却开始放声长笑,笑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沁出了泪水,她疲惫了,乏了,身后没有人追来,元绥放任自己伏在了马背上。



没有了她的催促,马儿走得极慢,渐渐停了下来,脱水脱力的元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那马没有丝毫眷顾停留,不回头地便朝前走了。



元绥倒在黄沙道中,风扬起细沙子,吹迷了眼睛。秋阳竟会这般刺眼,刺眼到,她再也提不起一丝心力去留恋。



浑浑噩噩地不知躺了多久,从被秋阳晒得略微发烫的软沙堆里,似乎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元绥心中那根线骤然断裂,她恐慌了起来。



难道太守家的人追到自己了?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不进水米,又劳累许久,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她发觉自己连睁眼的力气都似乎脱离身体而去了。



曾几何时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过,犹如案板鱼肉。即便是被太守的人追回了洞房,那人要强占她,她也没力气了,她真的已经再坚持不下去了……



元绥闭着眼,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她身边是有人的,依稀能飘来些声音,元绥想警觉,可却始终分辨不出。



“公子怎么一个人便直入郴州城了?”



“应是听说元家与郴州太守结亲的事,所以才……”



“可是元姑娘已经逃出来了啊。”



“逃是逃出来了的,可惜留下一堆烂摊子,人家说什么也是朝廷俸禄养着的官员,说不准还以为元小姑是真心实意要嫁的,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公子既要同元小姑好,怎么能不帮她将这些都料理干净?”



元绥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依稀只有“公子”“太守”什么的,她头疼得厉害,许久许久,才终于凝聚起一丝力气,呻.吟出声。



她想,一定不单单是被打晕,她打晕之后元家祠堂那些人说不准对她用了什么药。



“元小姑醒了!”



一人欣喜道。



另一人道:“快去,拿水和干粮来!”



元绥头晕脑胀,被人扶起来,喂了水,跟着手里多了两只馒头。馒头是用细面发的,虽是作充饥之用,但咬下去尚有一股荷叶的清甜,做得很精细。



元绥微微愣着,用了小块馒头皮,打量着周遭。



这是一帮她根本不认识的人,有几个甚至是异域人士,梳着脏乱的长辫,虽着汉人服饰,但脸色黢黑,眼窝深陷,炯炯有神,其中一个黄袍人,见元绥醒了,特走来问候了一句。



元绥这才发觉,她竟是睡在板车上,下面只简单铺了一层褥子。



她愣了,“你们是谁?”



“姑娘莫怕。”



那人谦恭有礼,颔首道:“我是来自西域的商人,与你们中原人有生意往来,我的汉名叫李鱼。”



“鲤鱼?”元绥怔了怔,“你们救了我?”



李鱼道:“你昏倒在路边,是我们的商队经过,救了你。”



元绥正要再问,突然地,身后传来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男人握着缰绳撮勒住,声音有些耳熟。她屏住呼吸,回眸,宽阔的沙尘道上,策马而来一人,他似有所察,目光也缓缓地落在元绥身上,白皙的皮肤,带着淡淡冷漠的双眸,宛如一潭寒冰。



她忽然血液一凉,然后又心跳如鼓,脸颊充血地扭过了头。



“大叔,你的生意伙伴,就是他?”



李鱼点头,汉话说得十分蹩脚:“正是他,这是我们的头儿。”



“……”



元绥的心全乱了套,满心里想的都是——璩琚怎么会来郴州?他居然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啊,怎么会是他救了我?我该怎么面对他?



退婚之后,元绥自知日后没什么脸皮再面对璩琚,却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郴州城外狭路相逢,没办法欺骗自己,她心里是无法不动容的,看到他时,有种异样的欣喜与劫后余生的希冀。



璩琚翻身下马,将水袋取了走过来,脚步越来越近,元绥的心也愈来愈急切,璩琚将水拿给她。



元绥不接,璩琚脸色凉凉,“不喝水么?嘴唇裂了。”



元绥这才咬着嘴唇拿了过来,小声说了“谢谢”。



李鱼诧异道:“太守怎么说?肯放我们入城了?”



天真的李鱼以为璩琚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璩琚朝元绥看了一眼,她正垂着脑袋细声细气地喝水,他冷笑了一声,“没有,他们不识好歹。返回汴梁。”



元绥也没搭话,她现在浑身脱力,都不动路,将馒头啃了小块儿,坐在板车上四处瞄。她也不知道瞄的什么,总之到了璩琚身上时,便脸颊发烫地绕开。



但板车要人推着走,耽误行程,璩琚朝李鱼交代了些事宜,策马回来,将元绥拉上了马背。



元绥震惊地僵住了,后背被贴了上来一方宽阔温热的胸膛,元绥有些不知所措,她竟……脸红了。



璩琚似也不愿同她说话,策马朝北边走去。



沿途走得很慢,元绥好容易才将略微急促的呼吸平复,镇定下来,用了如此之久,才消化掉璩琚竟前来郴州助她解围的事实,从虎狼窝里出来,又渐渐恢复了些本性,朝身后笑道:“你——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既然是来做生意,怎么还过城门不入呢?



何况郴州这地方比起汴梁还是差远了,璩琚这般人又不傻的。



他冷淡地回了一句,“若不想我将你从马背上扔下去,便在本公子面前做哑巴。”



元绥才不受恐吓,“你还恼羞成怒了?”



璩琚忽然攥住了缰绳,马儿停了。



元绥一怔,他忽然伸手过来抱住了她的细腰,乍然的温暖让元绥心猿意马,然后,便被不留情地托起,扔在了地上,元绥摔得四脚朝天,又惊又怒,仰头望着马背上的男人,“喂,才两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坏了!”



小孩子般的控诉让璩琚忍不住恶劣地嘴角一弯,“是,我一直便是这种男人,看清了?”



元绥又是怔住。



她甚至都忘了去揉被摔疼的臀。



其实璩琚以前学谢珺一点都不像,即便是真的谢珺,也不会是那种温文尔雅,对谁都翩翩风度,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与其说他在学谢珺,不如说,他在伪装自己,做一种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从退婚以后,元绥仿佛才渐渐窥破他甲胄之下一些本相,虽然坏,却生动,比起那张假皮招人喜欢多了。



璩琚见她非但不恼,反而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此情难诉,缠绵悱恻。他竟又成了不自在的那个,掩唇清咳一声,“天色不早,原地扎帐篷休息罢。”



元绥便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人,李鱼他们将帐篷扎好了,元绥进去铺了棉被,正困倦得很,打了个哈欠,听到帐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凄恻萧瑟的埙声。



她诧异地掀开帐篷走了出去,璩琚坐在横卧的枯树干上正吹埙。



埙声仿佛自带一种荒凉之感,在莽莽秋夜的原野上不住地回荡、回荡……元绥从他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头绪,只是那埙声似乎在扣问着什么,如泣如诉。



她荒唐地管不住自己的脚,走了过去。



璩琚身前燃着一堆篝火,上头架着一只烤兔子,已经烤得半熟了,喷香流油的。元绥熟稔地挨着他坐,他皱着眉,停了吹埙,朝外头挪了下,元绥才不管他怎么别扭,将作料撒在兔肉上,熟练地翻烤。



“你会做野味?”



面对男人的疑惑,元绥忍不住勾勾嘴角,“对啊,看不出来我还这么贤良淑德是不是?其实这些也没什么难的,米饭粥菜,我也会做,将来娶我的人不知道多有福气。”



这话璩琚不接。



他望向身后,李鱼那帮人已经将帐篷全部扎好了,因事先算过人数,这帐篷准备得一顶不多,一顶不少,今夜将元绥安顿在哪儿,其实是个问题。他几不可察地蹙眉,他的帐篷是单人住的,他也不喜与人同居,今夜便只能自己在外头将就一晚了。



元绥却又趁他不备往他挪了挪,这下教璩琚避无可避,他皱着眉要起身,元绥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干燥的修长的温暖的手,他的手背僵了一瞬,沉声道:“做甚么?”



“别急。”元绥拿起那只烤兔子,映着篝火眼眸明粲,“半天没吃了,肯定饿了,拿这个果腹。”



她松开手,将兔子递给他。



璩琚皱眉,“你呢?”



元绥笑道:“我做给你的。”



“……”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这要命的女人,一把将烤兔棍子抄在了手里,又坐了回去,元绥笑吟吟地擦了手,将搁在地上的匕首拾起来给他。



璩琚没什么胃口,元绥放了作料的兔子,也只吃了小块肉而已,便蹙了眉宇,淡淡道:“你逃婚了,可后悔?”



正好烧焦的柴火,发出噼啪一声响,元绥正好没听清那话,疑惑道:“你是问与你退婚,还是问这次逃婚?”



他脸色微变,手指似也僵住了,半晌才沉声道:“不愿说也罢。”



元绥托起了下巴,笑吟吟地诚挚地说道:“你若是问逃婚的事儿,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这么干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被打晕了送上花轿的,你看,我家里人其实觉得我败坏门风,想将我扫地出门了。至于和你退婚那事,”她停了停,“我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



她刻意强调了三遍。



璩琚没什么反应,许久之后,在元绥等不耐烦了,想扑上去时,他垂眸自嘲一笑,“那是自然,元家小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么,我虽然比不上谢珺,但和太守之子比起来,总是不输的不是么。”



元绥摇摇头,“你不输给任何人。”



璩琚望向了别处。



元绥道:“所以,为什么你以前总想学谢珺呢?”



原野上有微弱的风,吹拂着他散落的长发,背影落寞而失意。



元绥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疼。



璩琚恍然一笑,“因为,一个木马。”



“什么?”元绥愣了,那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么。



璩琚回头,朝火色猩红之间,映得脸庞发亮的元绥一笑,“一桩陈年旧案罢了。我和谢珺都是脾气傲的人,其实幼年不知事时,有过交情。只可惜看中了同一只木马,我很喜欢,且我明白他那时未必喜欢那只木马,不过是见我要,便恶意地要与我争。最后木马被我们俩大打出手,扯坏了……”



这什么事?



元绥深深吸一口气。



“我爹不高兴我们动手,来兴师问罪,谢珺那人惯会在长辈面前卖乖,小小年纪做得出一副霁月清风的尔雅之态。至于我么,纵然一个劲解释是谢珺非要同我抢,我爹也不信,说我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珺,说谢珺那只手金贵得要命,不由分说将我拽走,回来罚我跪祠堂,抄家法,日后若再敢同谢珺动手,再严惩不贷。”



元绥啧啧两声,“唔,这不过是桩小事。”



璩琚放下了兔子肉和匕首,淡淡道:“可能是桩小事,但我那时候起,便知道我身边的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孩子。他们喜欢的是道貌岸然的小大人。”



“其实谢珺只是一时兴起,他后来一直找我道歉,甚至还学了做木工,给我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木马,但是……”璩琚笑着摇头,“我不想理他了。”



元绥吐了口气,“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喜欢么?”



“我?我性格模糊,”他道,“伪装了太久,学的,其实是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是一个父母期待见到的乖孩子,我厌恶自己,喜欢什么呢。”



元绥咬牙道:“那最初同我订婚,你对我那般好,只是为了学着做一个乖孩子?你只想教你父母高兴?”



火苗渐渐熄灭了,一堆灰烬露了出来。



璩琚嗤笑,“你这般想也没错。我是如此一个人,你不是不要了么,撇得如此干净,再一走了之。”



“我……”



元绥愣愣地道:“我知道你怪我。”



璩琚嗤笑不言,元绥这才知道,他若是当真怪自己,恨自己,何必大费周章,伪装成商人千里迢迢从汴梁来郴州替自己解围退婚?他这个人……说一套做一套的,让人又摸不着头脑。



元绥只得缓缓道:“‘至此以后,元绥,你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本公子对你无情。’这是你说的,我每个字都记得,正是因为不敢忘,我才离开汴梁。”



“……你。”璩琚冷了脸色,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元绥忽然笑道:“你怎么这么别扭,还不及我干脆,我都说了,和你退婚我很后悔很后悔了,你怎么不说,你来郴州就是为了我呢?我们俩是不是一对傻子!算了,你璩公子又要面子又威风的,我怎么能不退让些。”



他微微一愣,正待说话,元绥终于心愿得偿地扑了过来,攫住了他的薄唇深深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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