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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雏鸟


“大帅,南戎到城下了!”

        关月手一抖,在纸上留下长长一道墨痕。

        第四日。

        南戎精锐在骑兵,调来的援军必定不可能在此时到达,虽然军士俱疲,但沧州易守,宣平侯一到,他们再无胜算。南戎会赶在定州援军到达之前攻城,这是关月想到的,但她以为,南戎的进攻会在第五日傍晚。

        骑兵精锐未到,沧州只需要死守不出,此刻同沧州守军动手,属实非明智之举。

        南戎手里有一张底牌。

        “让弓箭手上城墙,魏叔,你带人往城墙上倒水,然后带天盛营守住东边的小门。”如今这天气,城墙沾了水,便绝了云梯的路,没有精锐,南戎无法强攻,他们只要守。

        太容易了。

        关月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张底牌——

        她猛地抬头,起身时衣角带翻了桌上的茶盏,溅了她一身的茶水。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直到属下请示她如何安排城中百姓。

        “让他们回家,重物挪到门口,不得外出。你带一队军士在城中巡逻,防止有细作混进来。”胸口依然起伏不定,她定了定神,“去吧,我马上过去。”

        关月的目光投向一个角落,那里有一样东西。

        她的手放在上面,握住,松开,再握住,又松开。

        最后她还是带上了它,她身后明明有万千军士,有无名众生,可她一个人走向城墙之上的时候,背影单薄而厚重,纤弱又坚强。

        她会在未来同父亲一般,成为十州六城的命脉、成为一代名将、成为威名赫赫的北境统帅、成为燕泽的守护神。

        南戎的底牌,她已然知晓。

        关月握紧手中物,她下了那样大的决心才带上它——

        “我们月月厉害,能拉得开哥哥的弓。”

        “送给你了。”

        “都安排好了”魏乾向她拱手,面色有些为难,“只是…这群腌臜货色,要大帅亲自和他们谈。”

        他当然不肯,暗箭难防,他们没这底气。

        “舒尔木亲自来的?”关月掂了掂手中的长弓,“他是真不怕我一箭送他下黄泉啊。”

        魏乾一时语塞,只得就着前半句回:“亲自来的。”

        他又反复打量关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帅…你不会真想…”

        关月瞥他,魏乾立刻闭了嘴,她长舒一口气:“自然不会,一军将领,还不至于一支冷箭就能送的走,若真这么简单,这么些年,北境早就太平了。”

        “走吧,会会他。”魏乾在她身后,瞧见她从弓箭手的篓里,仿佛只是顺手一般,捞了一支柳叶箭。

        “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做一军统帅了,你们燕人真是不讲究啊。”舒尔木瞧见关月,像是瞧不起她似的,甚至让军士将面前那排盾稍稍挪开了些,“小丫头,你爹,死在我手里,我亲手砍了他的脑袋,将士的刀捅穿了他的脑袋,随手扔在了雪地里。你要去找找看吗?”

        身后军士有了咒骂的声音,关月没心思去管,她死死盯着城下的男人,太远了,看不清面貌。可她得记住他,日后她得同他讨五千军士的血债,她要报家仇,更要雪国耻。

        “打口水仗多没意思,日后我自会向你寻仇。”关月深吸一口气,沧州的冷风灌入肺腑,却没能真正让她冷静下来,“我不喜欢绕弯子。”

        ——“我兄长在哪?”

        身后军士的声音更大了,若是关应庭领兵,他们定不会这样,他们还是不服她。不过无妨,过了眼前这一关,她有的是时间整顿军纪,收拢军心。

        “挺聪明的,可惜只有聪明,也打不了仗啊,小姑娘。”舒尔木示意身后军士,视线依然投向城墙之上,“你是要你哥哥,还是要沧州啊?”

        南戎军队传出巨大的哄笑声,舒尔木也在笑,关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恶心。从他身后出来的军士拖着个人,关月握着长弓的手紧了紧,军士的吵闹也停下了,城墙上很静,没人说话。

        舒尔木在底下看着,就像在看一台大戏:“选好了吗,小——”

        他的尾音断在了箭矢破空的风声里,柳叶箭。

        关月眯了眯眼,她觉得眼角有点湿,但她没去擦。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学射箭的时候,她总是射不准,兄长拉着她的手射中靶心的第一支箭,也是柳叶箭。

        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幕,舒尔木也没有,一时之间原本纷闹的战场突然静下来,直到手握长弓女子坚定的开口:“我要沧州。”

        她将长弓握紧,转身时对军士道:“守军,只能选沧州。”

        “死守不出。”

        这一天过去,女子在城墙上挺立的风骨,成了军士心中的脊梁。他们只要看着她,就知道北境守军该是什么样子。

        他们是守军,守军只能选沧州。

        他们只能选燕泽,他们只有北境。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天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何须马革裹尸还…”关月一个人站在城墙上,魏乾带着军士面向城门,缓缓跪了下去,“老帅,关将军,一路走好。”

        他们将烈酒倒在沧州的土地上,魏乾将碗狠狠摔在地上,身后的军士随着他,也齐齐摔了碗。碎裂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夜色里异常清晰。

        无论他们失去谁,北境都是北境,守军永远是守军。他们会是边线上坚不可摧的一道盾,他们会护佑这万里河山,至死方休。

        不,纵然人死灯灭,他们也会长眠在自己挚爱的土地上,静静的望着自己为之奉献一生的山脉和土地,感受只属于边塞的烈风,饮下旧友相赠的烈酒。

        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未离开过他们深爱的土地,他们一个又一个,回到了山河风雪的怀抱。

        这风月无边,山河万里,他们终其一生都不曾窥见其中万一。他们是盛世繁华的守护神,却只能在春归时从初生的新芽里窥见一点繁华的影子。

        可他们爱的是自由的烈风,守的是万里河山,护的是苍茫天地,这人间风月,本就是云烟过眼。

        山河啊——

        它收回儿郎的傲骨,生生世世替万千将士守着他们的风骨和脊梁。他们与山河相拥,从此再不问人间风月。

        一笑相逢,而人间风月,恰如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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