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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导师(一)


  “见鬼,居然又下雨了。”

  在一辆于街道中穿梭而行的马车中,孔泽看着窗外,低声抱怨了一句。

  一八四九年六月的天气,和平常的年份一样总是阴晴不定。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他和旁边的这个人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但是后一刻就来了暴雨,马车没有行进多远就得想办法躲雨,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他旁边的这个人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也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这更让孔泽心里紧了一紧现在,在得到了这个人对未来的允诺之后,他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害怕让这个人心情不快。

  还好,在他的祈祷之下,过了一阵之后,这阵暴雨渐渐地又停了下来,然后马车重新上了路。

  马车沿着大街小巷四处穿行,阵雨后的城市突然干净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被粉刷一新了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车夫勒紧缰绳,疾驰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车厢打开了,两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然后,他们来到了一幢小小的公寓之前。

  这一幢房子,似乎是因为年深日久,又或者是无人认真打理的缘故,整个地都透出一股令人不快的破旧气息。墙根被染成了灰黑色,好像同和整个天空一样阴沉严肃,带着灰蒙蒙的色彩,使得一切都暗淡无光。街面上的石板干燥,上面因为干涸后的泥水而铺上了一层黄色的镀层。因为刚刚下了雨的关系,阳沟内的水混杂着污泥,而沿着墙根边,生满了干枯的杂草。一到这个地方,连最无忧无虑的人,恐怕也会其他人一样,无端端变得不快活。屋子内外死沉沉的,听不到人声,甚至连街墙之外的马蹄声也听不见,简直带有几分牢狱的色调。

  夏尔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看向了他们两个人,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衣冠楚楚和这里完全不搭界的缘故吧。

  如此衰颓破败的景象,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夏尔,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孔泽。

  “真的就是这里?”

  “确实就是这里,没错的。”孔泽连忙恭敬地回答。

  也许是出于对夏尔的感激,也许生怕惹得他不高兴而浪费自己大发横财的机会,孔泽在得到了夏尔的要求之后,立马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找人的工作当中这倒也是他的老本行。

  在拜托了旧日的老关系之后,他的工作也极有效率地进行了,很快他就帮夏尔找到了这个人不过,这也是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隐姓埋名,而是直接就来到了巴黎的原因。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要心血来潮去找明显无权无势的这一家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不折不扣地执行夏尔的命令。

  “他们一家住在二楼,因为没什么钱的关系所以才找到了这里,毕竟租金便宜嘛。”孔泽继续解释着,“一开始找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我们是政府的密探呢,可防着我们呢!我好说歹说,他们才相信您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来拜访一下而已……现在他就在那里等着您呢。”

  “是吗?您辛苦了,谢谢。”夏尔轻轻点了点头,难得地向对方致谢,“那就请带路吧。”

  孔泽跟房东模样的中年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夏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穿过了破败而又满是油腻味的饭厅,他们一步步走了进去。他们一路上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木质楼梯已经腐朽不堪,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很快,他们来到了二楼,然后在一间房间之前停了下来。孔泽凑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先生?是我!昨天的那个人,我们来了!”

  就是这里了吧。

  伴随着这阵阵敲门声,夏尔下意识的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跟领带尽管对方的服装肯定要比自己寒酸得多。

  就在他内心突然有些忐忑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然后出现了一个妇人,她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不用说,夏尔也知道她是谁了,燕妮,或者该叫珍妮?

  怎样都好。

  “夫人,您好……”孔泽的脸上,难得地挤出了一些笑容,尽管仍旧十分僵硬,他指了指夏尔,向对方介绍了他,“这就是我那天跟您说过的先生,就是他想要拜托我来找您一家的。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我们并不是什么政府的密探。”

  “先生,请进吧。”也许是因为难得能够见到宾客的关系,燕妮脸上带着笑容,显得十分友好。她朝夏尔打了个招呼,态度礼貌,温和,但是又不失庄重,当然,也有一点点对夏尔来意的疑惑。“他正在等着您呢,刚开始下了大雨,我还以为您可能不来了。”

  【燕妮是德国贵族出身,按照当时的传统,从小就是学过法语的,因而可以和夏尔等人自由交谈。而导师本人的语言能力,自然就不用说了……】

  “好人可不会为了一场雨而失约。”夏尔笑着开了句玩笑。

  房间像每一个破旧的公寓一样狭小逼仄,虽然摆放整洁但是仍旧掩藏不住贫穷的痕迹,但是夏尔并不在意,亦步亦趋地跟在燕妮的后面。

  尽管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接下来他仍旧被他所看到的这个人弄得微微一怔。

  倒不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什么王霸之气,或者心情过于激动无法自已他不是那种轻易会为外物所动的人而是纯粹得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是的,一种说不清楚的奇怪。

  在那一世,他在历史书中读到这个人的时候,配发的图片都是大胡子老头的形象,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青年时代的卡尔-马克思虽然有着同样的轮廓,但是毕竟有很多不同,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怔住了。这个穿着便装,留着黑色络腮胡子、态度矜持而又略带有哲学家式的傲慢的青年人,真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导师?就是这个人,如此程度上地改变了未来的历史进程?

  难以置信,但是又不得不去相信。

  这种动摇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马克思博士,很高兴见到您。”他是耶拿大学的哲学博士,当然是当得起这一称呼的。

  “很抱歉我不能以同样的方式问好,先生,因为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卡尔-马克思博士也站了起来,冷静地朝夏尔点了点头,“不过,处于我现在的这种立场的人,当然不会介意自己多上一个访客。”

  他又扫了夏尔一眼,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要跑过来拜访一个已经被普鲁士和比利时政府驱逐过,并且很有可能还要被法兰西政府再度驱逐的人呢?”

  果然,还是有些奇怪。他的态度虽然礼貌,但是明显有些生硬,甚至有一种不能掩饰的咄咄逼人,让夏尔更加感受到了一种不适应。

  但是,也对。一个青年人一路刻苦攻读成为哲学博士,又愤世嫉俗地同祖国政府作对,怎么可能没有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呢?生活还没有抹平他的棱角,还没有让他完全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还没有给予他像“病死了三个孩子”那种程度的打击,他又怎么可能会像后来那样变得有一种忧郁的沉静呢?

  很好,这样倒也不错,也许更好也说不定。夏尔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

  “并不是可能,先生。”他温和而又礼貌地回答。

  “什么?”博士有些奇怪。

  “您刚才说您‘可能’将被法兰西政府驱逐,但这是不确切的。”夏尔继续说了下去,“实际上,根据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您将肯定被法国政府驱逐,而且用不了多久。除非,您同意被政府囚禁在布列塔尼的监狱中。”

  青年人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然后很快就被倔强所淹没了,他冷静地看着夏尔。

  “看来真的已经定了啊?您果然是政府派来的人吗?很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向你们告饶求情的,谁也没有资格来对我这个无罪的人说‘宽恕’这个词,我会走的。”

  “不不不,您误解了,”夏尔连忙解释起来,“我不是政府派来的人,我只是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将它先行告知给您而已。”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他再度打量了夏尔一眼,好像闹不懂夏尔到底是想干什么似的。

  借着这个机会,夏尔也再度将他看了个清楚。这个刚刚三十出头的人,胡须黑亮,眼神精明,透着青年人特有的活力。但是他的脸上,也已经开始被贫穷的风霜刮出了些许的刻痕,显然坎坷的生活已经在给予他各种各样的打击。

  但是,现在还不算很晚。

  “既然如此,那我谢谢您了,虽然我并不知道您这样做的目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博士再度开了口,“不过,除了给我报信之外,您好像也有其他的事情吧?”

  “是的,先生。”夏尔点了点头,“我正好也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尽管问吧。”博士笑了笑,“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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