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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刑狱


  刑部水牢,幽暗潮湿,腐臭难闻,不时有绝望痛苦的嘶吼声。水房地面比外面的地面低矮得多,比那城濠还要低。里面没有窗户,不见天,不见地。

  狱卒手里提着一盏松油灯,在前面带路,

  刑部郎中王承业跟在萧甫山身旁,毕恭毕敬说道,“连成是昨晚送进来的,是以凶杀秀才的罪名,下官连夜收监了。下官已提前备好了信阳毛尖,荣国公先稍等片刻。下官把人提过来问话。”

  萧甫山说道,“上一壶酒吧,喝茶寡淡了些。”

  王承业笑着应是,招过来一旁的狱丞,吩咐上秋露白。

  酒很快上来了。

  戒律房墙上地上是各种刑讯工具,中间的地方摆了案台,萧甫山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台旁的太师椅上,慢慢酌着酒。

  狱丞低着头候在一旁,能在大牢里这般淡然喝酒的人着实少见。

  王承业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荣国公看似平淡的样子,身上散发的威势却是让他不自觉地惶恐。他在刑部呆了十多年,多少位高权重之人在他手下成了阶下囚,见多了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也是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领,可是在他面前却显得定力不够。

  连成是昨日下午送进来的,送过来的衙役说是一个秀才在花楼狎妓,偏那个妓子是连成相好,争执之下连成把秀才给杀了。按说这种小案应是送到京兆府衙,再不济还有大理寺,刑部通常只负责大案要案的复核。

  不久就有人来请他去茶楼说话,他见到了忠勇王。忠勇王跟他说,连成并未杀那秀才,他是被人设了圈套。这种无关紧要的案件,说是不必太过认真审讯,随便打打板子,推到大理寺了事。忠勇王还说大理寺少卿要调到地方,含蓄表示可以推荐他过去。

  他一口茶没喝匆匆回了刑部,思前想后了一下午,迟迟拿不定主意。他汲汲营营近二十年,还只是在从五品的位置上,大理寺少卿是个很大的诱惑。

  但是犯案之人是兵部左侍郎,四品的官职,这种紧要官员还是要谨慎,万一牵扯到什么……晚上便有人传话说荣国公要亲自来听审。审讯这样一件小事,怎需劳动荣国公亲来了?他想起了连成几次在朝堂上针对荣国公。

  他立马就把连成给收押到了水牢。

  晚上忠勇王的幕僚又找到他家里,说是尽量轻描淡写,把这件事囫囵过去就好,别让连成说太多话。

  水牢里没吃没喝,无法坐下休息,更无法睡觉,一旦倒入水中被溺毙。春寒之际,在冷水中泡了一宿,连成肯定只剩半条命在了。

  王承业定了定神,弹弹衣袍,迈步进了戒律房,上前拱手笑着道,“下官不敢逾越,还请荣国公上座审问。”

  萧甫山说道,“审讯本公不在行,不要喧宾夺主了,还是王大人请。”

  王承业又拱拱手,方走到案台后面坐下。

  两个狱卒拖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子进来,不过一夜的工夫,连成整个人已是萎靡不振,奄奄一息。他脸色惨白,头发散乱,白色的囚服贴在身上,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黑色镣铐,落魄潦倒。狱卒一松手,他就瘫软在地上,慢慢缩成一团。狱卒不容他休息,很快揪他起来让他跪下磕头。

  连成眼前恍惚,他努力凝聚目光,方看清陪审之人,荣国公!

  他嘴唇颤抖,露出绝望之色。

  王承业直接问道,“秀才张德是不是你所杀?”

  连成声音微弱,说的断断续续,“不是……我只是推搡了几下……那刀子不是我插的……”

  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中了别人的圈套,这种事情他见多了,可是谁让他倒霉,他的主子想弃了他了。

  王承业说道,“众目睽睽之下,花楼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抵赖?来人呐,板子伺候!”

  萧甫山放下酒杯,说道,“慢着,本公还有话要问。”

  王承业笑着说,“这都是人证物证俱在的,也没什么好审问的了。待一顿板子,他也就服软招认了。”

  萧甫山抬眼看着王承业说道,“怕是王大人一顿板子下来,他连口气都不剩了。还要怎么招认?”他招手叫了狱卒过来,“给连大人灌些米汤,让他醒醒神。”

  狱卒应下,连忙跑去拿。

  萧甫山又转头对书令史说,“本公一会问什么,他说什么,你都记录好了。待他画押之后呈给尚书大人。”

  书令史应下。

  狱卒很快回来了,给连成灌了一碗米粥,又灌了一碗水。连成伏在地上缓了一会,精神变得好了些。

  萧甫山问道,“初四那晚,你夜会西郊大营武库令丞刘成章,说了什么?”

  王承业一愣,不是审问凶杀秀才之事吗,怎么问起刘成章来了?有什么关系吗?

  连成看着漆黑油亮的地砖,还有股腥臭气,低声说道,“下官不认得刘成章。”

  萧甫山冷笑,“你不认识,你是兵部左侍郎,他是西郊大营武库令丞,竟没打过交道?”

  连成喏喏道,“军械之事不是下官负责……”

  萧甫山招手让狱卒拿过来鞭子,王承业站起来说道,“荣国公,这样恐怕不太妥……”

  萧甫山瞥了他一眼,“王大人问不出来,本公帮你一把。”他一手拿起案台上的那坛秋露白慢慢浇到鞭子上,“上好的秋露白,连大人也尝尝。”

  在连成还未做出反应之时,萧甫山手腕一抖,鞭子已经抽到连成身上。他看似风轻云淡,却鞭鞭凌厉狠辣,囚服很快就褴褛,血肉模糊。

  王承业撇过头去,荣国公这是不懂审讯吗?没人比他更懂了!板子打下去看似和缓,人却容易伤了心脉没了性命;他这鞭子,让人痛不欲生,短时间人却不会有事。且他手上的那力道,又岂是狱卒比的了的?

  连成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得了这个?连连哭喊求饶。

  萧甫山停了鞭子,冰冷地看着连成,“刘成章破坏军械,是不是你授意的,事后又被你灭了口?最好一次吐个干净,本公没什么耐性。”

  连成痛苦地蜷着身子,声音颤抖,“是我授意的……但是我没杀他……我只是想给荣国公添些麻烦,没成想他把事情搞的那般大……”

  萧甫山说道,“破坏军械是死罪,连大人冒这么大风险来做这事,却只是为了给本公添堵。你区区一个四品侍郎,谁给的你底气?是忠勇王,还是忠勇王世子?”

  连成说道,“是兵部尚书康永瑞……他不满你已久,说西北军从不肯受兵部辖制也就罢了,就连西郊大营,兵部也是插手不得……”

  萧甫山走到他跟前俯身说道,“别想着糊弄本公,你和康大人不睦已久,他儿子下赌场输了五万两银子就是你下的套吧。也罢,”他抬头跟狱卒说道,“听说刑部大牢的刑具新进了一批新玩意儿,本公还未曾见识过。你拿来瞧瞧。”

  连成哪还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他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他深吸一口气,“我都告诉您……是忠勇王,说是此事若成,皇上恼恨您,我做安西都护府都护才更有把握。刘成章的确不是我所杀,应是他派人灭口……”

  萧甫山目光冷冽,问道,“那裴弘元呢?他有没有参与?”

  连成只觉得周身冰冷,寒气直往骨头里钻,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不知他有没有参与,我们议事的时候他一直不曾出现过……王府要吩咐我做什么事,都是忠勇王的幕僚下达的命令。”

  萧甫山站直了身子,问书令史,“你可都记全了?”

  书令史站起来应是,拿着文书给萧甫山看,待他点了头又让连成画押。

  王承业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冷汗淋漓。

  萧甫山跟他说道,“王大人还是踏实在刑部干的好,今日就当本公没来过。”

  王承业脸色一白,喏喏道,“您都知道……”

  萧甫山淡淡看了眼他,转身离去,萧西紧随其后而去。

  王承业定定地看着他凌厉的背影,他的意思就是饶过自己了?

  萧甫山回到外院,萧东接过马鞭,禀报道,“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来了,正在外书房候着。”

  萧甫山点头,先去了衡山堂沐浴。衡山堂是他在外院的院子,在和幼菫成亲前一直住在这里。

  有小厮给帮他绞干头发挽发戴冠,又有小厮捧了新的衣袍服侍他换上,萧东便知,国公爷方才审讯了。

  外书房即便白日也是乌沉沉的,威严肃穆,英国公和世子钟安平等候多时,有幕僚作陪。

  萧甫山落座,招呼他们坐下,“兵部左侍郎之位不日就会空出,英国公有没有什么想法?”

  英国公眸光一闪,连成下刑狱之事他自是知晓,不过他却没想过能为钟安平某得此位。钟安平是金吾卫五品郎将,没什么实权,不比兵部都是实权在握的。自己虽是金吾卫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康永瑞同为三品,在他面前却是生生低了一头。若不是还有从龙之功和公爵的名头,怕都不能和他平起平坐。

  钟安平如果能坐上兵部左侍郎之位,待有了资历政绩,入阁也不是不可能。那钟家也算没有没落了。

  英国公问道,“荣国公之意,是说安平可以一试?”

  萧甫山点头,“世子立过战功,对兵部也算熟识,兼任兵部左侍郎一职名正言顺。如今恭王势弱,康永瑞又身陷贪腐案自顾不暇,正是往兵部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兵部一直是前太子掌控,虽说西北军不受兵部辖制,可难免也要打交道。西郊大营更是,一直受兵部掣肘,行事多有不便。恭王与他势同水火,常借着兵部名正言顺地给他添些麻烦。

  英国公问道,“那忠勇王那边……怕他也会设法另安排人接替。”

  萧甫山淡淡道,“不会的。他能保住三丰大营就不错了。”

  几人商议至午后,萧东进来禀报萧二爷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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