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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8章 太体面(求月票求订阅)


  九月十二日,马超然父子终于带着皇帝逃到了宜兴。

  此处往南就是湖州,东面就是太湖,太湖东面就是苏州。

  马超然父子决定先分出一部分兵马到宜兴南面的山地埋伏,扮成土匪,击杀队伍中的应思节。

  计划妥当,当天夜里便有五百精锐悄然离开队伍,赶往龙池山。对应思节则解释说部将逃走了五百人。

  如此一来,万事俱备,在马超然父子眼里,应思节几乎已是一个死人。

  九月十四日,队伍行到了龙兴山附近。

  马叔睦站在车辕上向前张望了一会,正摸不准自己布下的伏兵何时杀出来,忽听远远一阵马蹄声。

  他眉毛一挑,放下车帘,道:“父亲且听,来了。”

  马超然侧耳听了一会,有些惊疑不定,道:“这声音似从西面来的,莫不是北楚兵马追上来了?”

  “不会,北楚兵马绝不会这么快。”马叔睦道:“许是从西面过来更真一些,我们的人便埋伏在那边了。今日必除掉应思节与其党羽。”

  马超然不放心,自己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好一会,只见远远的有兵马过来,打着南楚旗号。

  “咦?”

  马叔睦也有些惊讶,轻骂道:“该死,哪个地方官派兵来接应,误我大事……”

  到此时,这父子二人还是一副高高在上、气度从容的样子。

  然而当那队南楚兵马越来越近,最后还喊了几句话,马超然的脸色就完全变了。

  纵使一辈子宦海沉浮,喜怒不形于色,这时他还是露出了诧异、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气极而笑的表情。

  “他们刚才说什么?”马超然喃喃了一句。

  马叔睦也有些发懵,茫然应道:“孩儿没有听错吧?”

  这么一说,马超然就知道自己也没听错了。

  “他们是要向我们打粮?一群官兵……向两个丞相、向天子行辕打劫?”

  “好像是这样。”

  “嘭”的一声响,马超然这才一拍矮案,怒喝道:“军纪败坏到如此地步!王法何在?!”

  “来人,亮明身份,让这些骄兵知道他们想打劫的是什么人!”

  这般吩咐之后,马超然依然气愤不已,坐在马车上大骂不停。

  “武人专政,国已不国!看看这些骄兵!一味掳民自肥,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忽然一声惨叫传来。

  同时有个十分嚣张、而且听起来就很蠢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哈哈大笑。

  “放你娘的屁!俺不认得你们这狗屁牌牌……兄弟们,抢!抢他娘的!”

  有人欢呼,有人惨叫,那支南楚本地官兵竟然真的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开始劫掳这队车马……

  马超然瞪大了眼,到此时依然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马叔睦迅速起身,下了马车招呼后面的太平司番子对敌。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南京来的精锐,真打起来未必就输给这支当地官兵。

  但没想到,混乱之中,应思节的人马居然不去阻拦敌人,反倒抢了天子的马车,迅速转向,往岔路跑去……

  “护驾!护驾!快,护着应大人和陛下走……”

  “击退他们!”马叔睦还在指挥,一回头见此情景,惊怒加交,一边指挥人马去堵本地官兵,一边又派人去拦应思节。

  “给我拦住他们!”

  “抢啊!抢……大肥羊啊!好多银子、女人,兄弟们杀!”

  “给我拦住他们……”

  箭矢纷飞,还混杂着鸟铳声响。

  马叔睦放眼望去,发现后面的护卫、埋伏在龙池山的五百精兵都没出来。那些人许是以为是北楚的兵马杀来了,不敢上前救驾。

  这让他出奇地愤怒。

  ——局势都走到这一步了,这些人都在干什么?

  各地官兵只知打粮,打得肆无忌惮,触目心惊;危急关头,应思节不派人迎敌,反而趁机抢夺天子,只知争权夺势;还有这些护卫,一个个胆小怯战……

  “快!把陛下追回来……”

  “快走啊!走啊!”马超然突然从马车上冲了下来,一把拉住马叔睦,喊道:“还不快逃?!快逃啊……”

  随着他这一嗓子,一众番子、护卫如蒙大赦,拥着马家父子就逃。

  如惶惶丧家之犬般奔了一路,马叔睦终于没了平日里那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待身后没了追兵,他喝停了队伍,向马超然埋怨道:“父亲你为什么要下令逃,天子都丢了……”

  话音未落,马超然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马叔睦肿了半边脸。

  “蠢材!”马超然骂道:“为何丢了天子?!还不是你,为何要先组织防御?为何不第一时间控制圣驾?!”

  马叔睦一愣。

  马超然又指了指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哪怕是为父和应思节两个人走在道上,遇到盗贼,为父也得先把刀子捅向应思节,然后才能对付盗贼。明白吗?”

  不用父亲再多说,马叔睦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就和守南京一样,谁先以“大局为重”谁就输了,这世道容不下一点点公心。

  一点点都不可以有。

  “是,这次是孩儿错了,孩儿太顾全大局了,合该在南京城里就杀了应思节,管他局面乱不乱……”

  ~~

  几日之后,南京城。

  王笑收到了消息,秦山湖并没有在伪帝周昱到达杭州之前追上他。

  这个消息多多少少还是让王笑有些诧异。

  秦山湖说是伪帝队伍中似有用兵的能手,过了宜兴之后就兵分两路,还预感到有追兵,于是抛下了大队人马和物资,仅率轻骑逃入杭州……

  王笑思考过后,认为南楚哪个将领竟能有这样敏锐的直觉,还能在逃亡之中打探到身后的消息,并且迅速果断地作出决定,想来实在是一个将才。

  但南楚还有这样的将才,为何之前就没听说过呢?

  半日之后,秦山湖又派人递了一通消息回来。

  “禀晋王,此事……是秦将军搞错了,伪帝是在路上遇到了南楚的乱军打劫,混乱中失散了……”

  王笑有些无语,派人责问了秦山湖一顿,命他尽早拿下杭州,捉捕伪帝周昱。

  对于王笑而言,周昱这个傀儡皇帝很重要……

  如今北楚南征,局势显然比清军南下要体面得多。

  只要拿下周昱这个延光帝的嫡孙,天下正统自然就是北楚建武皇帝,没有人能再拥立哪个藩王与北楚抗衡。

  而这一场战争便可定义为“平叛”。

  若让王笑自己做一个类比的话,他觉得眼下自己这边更像是原本历史上的朱棣,在靖难之后寻找好侄儿。

  当然,王笑也并没有很在乎周昱。

  他不急着马上就要捉到对方,借着追捕对方,派兵到江南各地把一些驻虫先清除了。

  江南不像中原,前些年中原战乱频发,如唐中元这种义军也好流寇也罢,弄死了不少藩王,分了各王府的家财。江南这边却还有许多勋贵,这次便可以打着“你支持伪帝”的名义把他们的家再抄一抄。

  往后自然也可以处理,只不过如今先处理一些,直截了当一些,也可以补充一些军费。

  虽然如此,这一仗总体上还是很温和的,对于南楚各地的官员而言,也就不必纠结于“气节”这个问题了。

  虽还有因为嫡庶之分、为隆昌皇帝殉节的,终究还是不多,有也就是几个卫道士,气节有些过多了。

  大部分人还是只能承认建武皇帝戡乱定兴,乃贤主,乃天下正统。

  毕竟南京都被打下来了,不想承认也只能承认。

  这种情况下,投降了的南楚官员们,其实没什么好指责的。

  王笑还得赞扬他们顾全大局,保全了无辜百姓,使家国免遭许多无妄之灾。

  这些人当中,肯定有很多是真心为民才投降的。但肯定也有一些只是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而已。

  只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好辨认了。嗯……也不必辨认。

  清军既没有南下,如今这情况确实也谈不上要追究什么气节不气节。

  唯有一人,让王笑感觉有点怪怪的……

  当日他见到钱谦益领着南京百官向自己请降的时候,心里就默默打了个招呼。

  “好巧啊,水太凉,在平行时空遇到你了……”

  ~~

  钱谦益此时正在别院里忙着设宴招待王笑。

  自从南京城归降以来,王笑一直颇为忙碌,忙着安抚民心、重建秩序、整顿吏治、整饬军纪等等。

  关键就是这个“整顿吏治”,连日来也不知有多少勋贵和文武官员被治罪。

  南京城看起来安定,城门上已挂了满满一排人头,如同当时王笑在徐州所做所为。

  钱谦益一方面极力配合王笑,另一方而也是胆颤心惊。

  他是江南名宿,天下大儒,门生故吏无数,自然有不少人求他到这里。

  钱谦益吓得一个都不敢见,但偶有关系密切之人上门求见,他则暗中派人传话“宜速往浙、闽”,这寥寥五个字之中的辛酸与委屈少有人知晓。

  也就是这五个字,他自己也是惶惶不安,生怕落入锦衣卫番子的耳中。

  但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去浙闽的,反而亲自写信谆谆劝导江南士绅归附,使家国一统。

  好在他钱家名门望族,虽然资产颇丰,但家风严谨,那种欺男霸女的事肯定是不做的,反而在民间风评颇佳,乃是大善人之家。

  有如此清誉,又竭力配合,这次清算来清算去,并没有清算到钱谦益头上,在归降北楚之后,他暂时算是保住了身家性命。

  王笑又答应他今日前来赴宴,钱谦益心中思量,甚是期待能在北楚……一展抱负。

  ……

  “一会晋王到了,从这个门进来……坐在这里……你们要在从这里迎上去。”

  “对了,茶叶和酒分别备了几种?一定要准备妥当……”

  “冯大家的身契赎了,万一晋王喜欢……喜欢听她弹琴……”

  “有哪些菜品?老夫亲自过目一遍……”

  这边钱谦益正不厌其烦地别院中布置,那边一袭男装打扮的柳如是从后面转出来。

  见一向风雅雍容的丈夫今日像个管家一样操持这些琐事,柳如是微觉有些奇怪,上前唤道:“相公?”

  钱谦益背过手,挺了挺腰板,恢复了些从容气度,笑了笑,道:“你怎来了?”

  “久闻那位晋王大名,想着今日或有机会见识一二,便冒昧过来试试能否偷瞧一眼,看能作出那样词作的人是否真是英雄了得。相公不会怪罪吧?”

  钱谦益朗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哪会怪罪你?不过那晋王,你还是不去见为好,暗里偷瞧怕被当成刺客,明着见又不成体统。”

  “自是知道的。”柳如是道:“不过是在自家别院接待那等人物,摁不住心中好奇。”

  夫妇二人说着话,言谈间倒像一对忘年交。

  他们避开下人,往后院走了一会,柳如是方才问道:“相公亲自操持酒宴,未免太过辛劳吧?”

  她虽未明说,钱谦益却听懂她的意思。

  无非是这般姿态,有些过于奉承了。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不怕幸劳,怕只怕晋王不知江南情况,误了江南百姓。我这处境……总之是,相忍为国。”

  柳如是抬头看去,只见钱谦益老眼深沉,包含忧国忧民之情……

  ~~

  傍晚时分,王笑如约到了钱家别院赴宴。

  他坐在上首,转头看到钱谦益,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老头看起来真的是儒雅非凡,很难让王笑联想到那个水太凉的故事,但王笑偏又忘不掉那个故事。

  ——这老头现在投降,都不能说是投降了,对比起来真是太体面了……

  察觉到王笑眼神中的异样,钱谦益不由问道:“晋王,是下官哪里有不妥?”

  “不是。”王笑随口道:“是我的问题。”

  钱谦益依旧有些疑惑,觉得王笑这种打量的目光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侧室如是吧?

  听说这位晋王喜欢秦淮才女,还收了三个在身边。

  ——你看,你也喜欢才女,我也喜欢才女,我们的侧室彼此还是闺中密友。

  他思忖着怎么把这层关系不露声色地点出来,拉近与王笑的距离。

  然而王笑却是菜也不夹,道:“既然来了,说正事吧。”

  “晋王请讲。”

  “我觉得郑元化当时有几个政策很不错,比如,催缴江南士绅拖欠的粮税。此事,钱大人支持我吗?”

  钱谦益闻言,头皮一紧。

  才斗倒郑元化,又迎来王笑,正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但他就不明白了,如果说郑元化不惜酿成江南巨变也要做这些事是为了抵挡王笑。那王笑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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