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月芙紧张极了。
黑暗里, 她趴在赵恒的身上,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他的反应。
赵恒仍然呆楞着, 似乎有些迷糊, 也有些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黯淡的月色下, 她的肌肤与发丝被镀上一层珍珠一般的光泽,莹莹的, 柔润而光滑。
他对上她的视线, 不自觉地伸出手,触到她的腰肢, 慢慢地摩挲。
月芙轻轻颤了一下, 不住扭动起来。她怕极了赵恒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一反应过来, 立刻将脸贴在他的脖颈边, 一边磨蹭,一边胡乱地解他的衣衫。
“阿芙,你总是这么任性。”赵恒在朦胧中感受到她的动作,不知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在做梦,竟没再将她推开, 而是语带埋怨地同她说,“你知道我对你心软, 拿你没办法, 所以才总是利用我,一次次得寸进尺,对不对?”
月芙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心里也有些发虚。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的确一直在利用他。他这么好,明明知道她的真实面目,依然肯帮她。
月芙觉得十分羞愧,甚至能预料到,等他清醒过来时,会对她有多么失望。
但现在,她不想考虑那么多,只想先牢牢地抓住他。
“我以为殿下是喜欢我的……”她贴在他的耳畔,低声呢喃,柔软的唇瓣时不时擦过他的耳垂,令他浑身震动。
“我……”赵恒难受地喟叹,手也开始不自觉地到处游移。
他的脑袋混沌一片,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种境地,只在模糊之间,被月芙引诱着,从她的嘴唇开始亲吻,再移到下巴,又顺着脖颈向下,留下一片又一片红痕。
月芙的心跳快极了,原本趴在他胸口,被他一个翻身压到了底下,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
他喝了酒,做不了别的,只能凭着本能胡乱亲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已双目泛红,浑身无力时,才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
风雪又停,长安城内,坊门甫开,崔贺樟就带着一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往城门的方向奔去。
唐武等人一直没回来。
原以为他们只是被风雪所阻,无法及时回来,可他等了整整一日,始终不见人影,这才开始紧张起来,不顾侯氏的大吵大闹和竭力阻拦,决定亲自带人去察看情况。
上一次,在自己的府中让沈月芙逃走了,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崔贺樟一直耿耿于怀,想要找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不论是侯氏,还是太子、公主,甚至太子妃,他都没透露过一个字。
他心里的那个怀疑始终没有改变,今日,兴许就能知道到底对不对了。
……
长夜漫漫,已过寅时,天边却才吐出一线微弱的光芒。
轩馆中一片寂静,一向准时醒来的侍卫们难得仍在酣睡中,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只有赵恒在朦胧中醒来。
他是被手心里陌生又熟悉的滑腻触感惊醒的。
这种触感,像极了光滑的肌肤。
他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浑身□□的女人。
女人还靠在他的胸口沉睡,长长的乌发散落在枕上、衾间,与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随着她平缓的呼吸,微微起伏。
大概是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磨蹭两下,慢慢翻了个身,恰好露出面容。
是沈月芙。
赵恒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震惊地瞪着她毫无知觉的脸庞,好半晌才忽然坐起身,开始回想昨夜发生的事。
月芙被身边的动静惊扰,幽幽转醒,一睁眼,就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眼神。
“沈娘子,你怎么会在我的屋里,在、在我的……床上?”
赵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沙哑和颤抖。
月芙咬着唇,拥着被衾,也从床上坐起身,锁骨、胸口附近的深红显得格外刺目。
赵恒感到双目都被烫了一下,立刻移开视线,捡起一件落在一旁的外袍匆匆披上,又回过身,扯过被月芙捂在胸口的被衾,一下将她整个身子裹住。
“你是不是趁我昨夜醉酒时进来的?”
月芙低着头,不敢回答,用沉默代表默认。
赵恒闭了闭眼,又问:“我是不是……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月芙仍旧低着头不敢回答,脸颊因为羞愧,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不用过多解释,只是两次默认,赵恒已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月芙,”他慢慢站直身子,面色变得冷淡,目光也不再看她,“我很失望。”
他对她很失望。
月芙被这句话里从未有过的漠然深深震住,心口像被撞了一下,一阵一阵的闷痛。
“殿下,我——”
她很想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了说不出来。她就是那样的人,再多的借口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对不起。”
她低着头道歉,一点也不敢奢望赵恒会像以前那样轻易原谅她。
赵恒也的确没有原谅她。
他在原地闭眼许久,似乎是为了平复心情,好半晌,才重新睁开双目,用比方才更加冷淡的语气,轻声道:“我同你说过的,沈月芙,我不愿意成为崔贺樟那样的人,可你总是逼我变成那样的人。在你的眼里,男女之事,婚姻之事,都可以如此草率吗?”
“沈月芙,昨日我去你的屋里,本是想同你说,我拒绝你,除了说过的那些原因,还有一句,一直没问你。沈娘子,你想嫁给我,除了想让我庇护你,还有别的原因吗?譬如,你是否对我有情……若你说有,我自会毫不犹豫地向圣人请求,允准我向你家提亲。可现在……”
赵恒停顿了一下,语气又淡了几分。
“现在,也不必问了。你已成过一次婚,想来应当比我更明白,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才对。沈月芙,如你所愿,我会娶你。”
他说完,屋里便陷入一片死寂。
月芙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又痛又麻,赵恒的这一番话,让她的羞愧又放大了无数倍,甚至生出了几分悔意。
可是,除了一句“对不起”,再想不出其他的话能说。而一句“对不起”,又像她过去对他说过许多遍的“多谢”一样,苍白无力。
这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杨松的声音传来:“殿下可醒来了?”
赵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已起了。你先下去,让馆中的所有人都留在屋里,关上门窗,不许走动。”
杨松一个字也没问,更没对他的要求有片刻迟疑,应了一声“喏”,便迅速离开,不出片刻,又在门上敲了敲:“殿下,所有人都已回屋。”
话音落下,便传来他也远去的脚步声。
赵恒从地上拾起月芙那件单薄的外衫和大氅,递到她的面前:“穿上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转过身背对着她,默默等待。
月芙捂了捂羞红的脸颊,压下心底的愧意,飞快地将衣物穿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没了来时的义无反顾和胆大妄为。
“我好了。”她从床上起来,穿好鞋袜,嗫嚅道。
“走吧。”
赵恒似乎决心一眼也不看她,只将双手背在背后,打开屋门,带着她走了出去。
雪霁天晴,远处天边的那一线微光正逐渐变亮,半边天际已沐浴在灿烂的朝霞中。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廊庑,绕过屋舍,跨过庭院,最后停在月芙的屋外。
一路沉默,也果然没见到任何人影。
“进去吧。”赵恒面色平静,转身要走。
月芙紧咬着下唇,手已搭在门上,却没推开,而是在他离开前,忽然喊住他。
“殿下,”她转过身去,看着他停驻在台阶上的高大背影,“昨日殿下喝醉了,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若殿下不愿,可不必因此挂怀,更不必因此娶我……”
赵恒顿了片刻,没有回答,只仍旧背对着她,轻声道:“年节将至,此时不宜生事,我会等上元节后,向圣人请求许婚。在此之前,你安心等着便是,最好别同他人说起。”
说完,再不停留,快步离去。
月芙一个人站在门外,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头又渐渐传来众人走动的声响,屋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
“娘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发呆?快进来呀,别冻着了!”
素秋和桂娘惊讶地看着她,将她拉进屋去。
她们两个多少都知道她从哪里回来,见她神情不对,不禁对视一眼,问:“娘子,出什么事了吗?”
月芙看着她们关心的眼神,心里越发难过。她怏怏地摇头:“没事,他答应了,过了上元,就会向圣上请婚。”
此时已是十二月,离上元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分明是件好事。
“那娘子怎么不高兴?”
月芙坐到榻上,将脑袋埋在桂娘的怀里,忍不住留下眼泪,抽噎道:“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难过得很,他、他会不会再也不原谅我了?”
桂娘低叹一声,轻拍她的后背,哄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家小娘子这样惹人怜爱,哪里有人会舍得你受委屈?都只是一时的,最不济,等成婚后,小娘子再好好哄一哄殿下就好了。”
月芙也不知该怎么办,听到她的话,只好难过地点点头,努力止住哭泣。
天彻底亮了,轩馆的仆役们将朝食送到各屋中。侍卫们用完后,便跟着赵恒出门,将山路上的积雪清理一番,简单扫出一条能容一辆马车通行的小道来。
才扫进去不远,就与行宫中派出来清路的人相遇,圣人听说八王滞留在山下,挂念不已,夜里也醒了好几次,太子为父分忧,一早就让人开始清道。
不过半个时辰后,月芙便重新坐上马车,往自己的居所驶去。
道路狭窄,赵恒带着杨松等两三个人走在马车的前面,其余人则都跟在马车的后面。
眼看就要到了,月芙忍不住从车里探出脑袋,冲赵恒的背影唤:“前面就到了,殿下不必再送,快带着大伙儿回去吧。”
赵恒仍旧没回头看她,只冷冷道:“我送娘子回去,也见一见沈寺丞,同他说几句话。”
月芙只好重新坐回车中。不一会儿便到了,侍卫们带着抓住的唐武等人继续前行,赵恒与杨松几人则停了下来。
一天一夜没听到消息,沈家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了,看样子打算下山去探探,一见月芙与赵恒,登时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后,立即行礼,飞奔着进屋,将事情告诉几位主人。
“郎君,夫人,大娘回来了,大娘回来了!”
他们几个只是奉主人之命,下山去寻一日一夜未曾归来的大娘,此刻见人回来了,语气里自然带着喜色。
然而落到沈士槐夫妇的耳中,却显出几分异样。
“回来了?”秦夫人手里的茶盏一抖,差点将茶泼出去,于是连忙搁回案上,“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身旁还有一位年轻郎君,带着几名侍卫,奴不识得他们。”
沈士槐和秦夫人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亲自出屋,想到前厅看看,到底是何人。
才穿过两道门,就见月芙面色怏怏,在几名仆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而她的身边,赫然跟着八王赵恒。
“殿下?”沈士槐震惊不已,看着忽然出现的赵恒,差点连行礼都忘了。
秦夫人则惊异地盯着浑身上下完好无缺的月芙,心中暗涛汹涌。
“大娘,你怎会同殿下一起回来?昨日……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到父亲和继母,月芙原本的难过终于暂时止住,重新变为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肯定,又意有所指地点头:“昨日,我确实遇到了些事。”
还未待她继续说,赵恒忽然打断:“我有几句话,想与沈寺丞说一说,不知是否方便?”
当着众人的面,他没再像先前一样唤一声“表叔”,沈士槐立刻察觉到其中的亲疏之别,心中不由一抖,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卑躬屈膝地让到一边:“方便,自然方便,殿下,请到屋里说话。”
赵恒也不谦让,走在前面,首先进屋。
沈士槐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向秦夫人使眼色,张罗人来要重新煮茶。
却被赵恒制止:“不必忙,只是几句话,我还有别的事在身,说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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