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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裴云舒只觉得全身也无一丝力气,他神智清醒,却只能瘫在烛尤怀中。

        百里戈将装着情随蛊子蛊尸体的木盒放在一旁,却忽的俊眉一蹙,察觉到了有人闯入府中。

        “怪事,”百里戈稀奇道,“百年以来,这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闯我的府。”

        裴云舒问的费力,“是谁?”

        “一个小小修士,”百里戈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倏地一冷,“糟糕,小狐孙!”

        他转瞬就朝外飞去,裴云舒一听这话,心中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扯着烛尤的衣服,“烛尤……跟上去……”

        烛尤抱着他飞起,追着百里戈而去。

        凛冽的风吹过脸颊,寒风勾起心底不安,手脚发冷,心沉大海。

        裴云舒被烛尤遮住了视线,黑暗没有之前那般的令人安心,反而让人不断地去想会发生什么样的糟糕事情。

        但等看到摔落在地上,心口缺了一块的花月时,裴云舒还是犹坠深渊。

        他愣愣地看着花月,想要凑到身旁去看一看,烛尤却抱着他猛得朝后退了开来。水流分成股去攻击刚刚站的那一片地,只听清脆剑声一响,那里就出现了一个人。

        云城身后的数十根利剑被水流冲乱,他自己却并不在意,只是转身看了一眼剑阵,就继续去看裴云舒了。

        “师弟,”他长身玉立,一手负在身后,黑眸迎着残月,笑道,“许久未见了。”

        裴云舒寒意从心底而起,他死死盯着云城,双手紧握发抖,“你杀了花月。”

        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双眸转也不转,眼中情绪万千,红了眼圈,这幅样子,倒是比情动的时候还要美。

        云城挑挑眉,还未说话,他身后的细剑就挡在了他的身前,替他挡去百里戈的一击。

        百里戈手握长枪,高发无风自动,他眉眼寒肃而锐利,白银盔甲威风凛凛,见这一击被云城挡去,他二话不说,再次携着长枪上前。

        只是这一击被一道袖口遮住,百里戈手中长枪被一青剑反击,这剑逼至百里戈胸口,尖端裹着符咒,堪堪碰到了百里戈,就被百里戈闪过。

        “阁下为何伤我徒儿,”凌清真人的声音淡淡传来,“给个缘由来。”

        凌清真人站在高处,刚刚那裹着风雨之势的一剑,也只是凭空击去,去救云城一命而已。

        他衣袂飘飘,眉目冷而淡,目光在下方这群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在妖兽怀中的四弟子时,才微微皱起了眉。

        “云舒,”不悦,“起身。”

        裴云舒下意识推开烛尤,撑着无力的腿站直,但站直之后,他就被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给忡愣住了。

        “我为何要杀你徒儿,谁让你徒儿在我府中杀了我小狐孙,”百里戈长枪撞地,地面就猛得颤了一颤,花草倒地,地龙咆哮,直冲对方而去,他的脸上连同身上逐渐显出数道刀痕,这刀痕刀刀深入骨髓,但百里戈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俊美的脸上即便如此可怖,也英姿勃发,“一命赔上一命,你这小道,还不快快滚远些。”

        白银盔甲随风而动,战意被长枪引起,同声声风声一起低鸣。

        烛尤护着裴云舒,眼中蠢蠢欲动,也低低吼了一声。

        隐隐具有龙吟的吼声加强了山摇地动的威势,百里戈哈哈大笑,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别扭,“谢夫君奸夫的助阵,戈要上前了。”

        凌清真人眼中一沉,他未使剑,而是凭空画着符,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长枪已经冲到眼前,但符一亮,闪着金光朝着百里戈而去。

        这符如有千斤之重,百里戈竟生生被压回地面,地伤凹陷,符还在压着他不断往下。

        “你莫非是忘了你乃妖鬼,”凌清真人道,“罢了,如若真如你所说,是我徒儿伤了你狐孙之命,我也无意伤害你性命。你修为高深,生前乃是妖中大将,若是入了正道,百年便可化鬼为妖,此番为了偿还你狐孙一命,我可赠你化妖之法。”

        百里戈嗤笑一声,手上用力,但妖鬼之身却是生生受了不少限制,他身上有诸多伤痕,那些刀痕宛若酷刑,怪不得一滴血也未流出,原来百里戈已成妖鬼。

        烛尤化作蛟龙,仰天怒吼一声,尾巴一扫,压在百里戈身上的符咒被他打碎,金光飘散在空气之中,转眼就不见。

        百里戈高声道:“谢过弟弟。”

        凌清真人眉间皱得更深,他忽而看向府外大门处,袖袍在空中一挥,裴云舒的两位师兄和小师弟,便已经移到了这一片。

        裴云舒看着师父,再看了看师兄弟们,他慢慢往后退,退至了花月身边。

        花月的肉身逐渐从石头变得柔软,他琥珀色的双眼瞪大,里面含着惊恐和盈盈水光。

        他未曾哭的时候,花月替他哭了;现在花月没哭出来时,裴云舒替他将泪水流了。

        他哭的无声,泪水顺着下颔滴落在花月身上。但哭得却格外艰难,好似压下去的哭声藏着野兽,需要弓着背,弯着腰,手死死地扣着掌心的肉,才能压下这声。

        云城看着他,被一道风卷至府内的师兄弟们也看着他。

        “四师弟哭什么?”三师兄问。

        云城看了眼地上死去的那只狐狸,轻声,“哭我杀了那只狐。”

        师兄弟们就不说话了。

        云忘刚刚筑了基,他被大师兄护在身后,静静看着对面的裴云舒。

        从他的发丝看到他握紧的拳头,再从他弓起来的背看到他的鞋尖。

        云舒师兄是如此伤心,伤心得仿若全身都在颤抖,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云忘无法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却能看到一滴滴泪珠,颗颗落在死去的那只狐狸的身上。

        一滴又一滴,全都给了这只狐。

        “二师兄,”云忘道,“你不该杀了那只狐。”

        他声音好似被风一吹就散,“你杀了他,云舒师兄就彻底记住这只狐了。”

        这下好了,时光都磨不去师兄对这只狐的记忆了。

        云城听他这么一说,也皱起了眉。

        裴云舒一哭,烛尤就怒气汹涌,他盘旋在空中,蛟身狰狞,漆黑无比的竖瞳虎视眈眈,煞气如锐剑逼人。

        风围在他的周身,龙威骇人,还好府内有结界隔开,不然恐怕整个妖鬼集市,都要被这蛟龙从头撕开。

        树木草植倒了一地,土地上翻,池中水凭空而起,在空中晃荡时,如海水般波涛汹涌。

        红月已被黑云遮住,凌清真人给弟子们护上一层结界,却朝着蛟龙和妖鬼身后的裴云舒看去。

        “云舒,”他命令道,“到你师兄弟身边去。”

        裴云舒跪在花月身边,他的黑发遮住了脸,好似没有听到凌清真人的这句话。

        百里戈道:“夫君好好在此待着便好,看我和夫君奸夫如何把这道貌岸然的小道全给打了出去。”

        烛尤尾巴凶狠扫过,百里戈一闪,苦笑道:“好吧好吧,你是夫人,我是奸夫。”

        凌清真人声音愈冷,已经动了真气,“云舒。”

        大师兄等人被困在师父的结界之中,别人无法攻击过来,他们也无法出去。

        云忘盯着裴云舒,忽觉心中砰砰剧烈跳动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扯得脑袋生疼。

        他死死盯着远处的师兄,只觉得心中不妙,呼吸紧张。

        场面一时就这么静了下来,烛尤和百里戈挡在裴云舒和花月身前,凌清真人却越过他们,去看自己的四弟子。

        四弟子恍若没听到他的话,凌清真人眼中一沉再沉,他最后叫了一声,“云舒。”

        手已抬起,若是裴云舒不动,他便挥一挥袖,风就会卷起裴云舒送至他身后结界中。

        之前那般乖巧听话,现如今却是怎么回事?

        下山历练当真是跟着这群妖学坏了,师门就在一旁,却躲在妖的身后。

        是非不分。

        凌清真人的手还未动,但裴云舒终于动了。

        他从花月身边站起,动作缓慢,等直面师门时,双眼已经压下去了泪意。

        唯独绯红的眼角,暴露他哭过的实情。

        裴云舒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人。

        师父,师兄,师弟。

        他一一看过。

        上辈子至如今,他熟识的也不过眼前几人。

        痛苦与欢喜的回忆,也总是与他们相关。

        师父将他关在无止峰上的一个小小院落,指责他贪心不足。

        院中一草一木,一桌一石,裴云舒还记得他坐在石桌旁,躺在草地上,看着无比熟悉的那片天空。

        空中的云最有意思,因为那是结界外的云,因为每片云都不尽相同。

        便是一看,就能看上一整天。

        师父说他是白眼狼,那他便是了;师父将他关在小院中,裴云舒便惶惶不可终日。

        那日睡醒,云城站在床头,手里举着青越剑的剑鞘。

        青越剑被封在泥土之中,一柄利剑活得也不像是剑的样子。剑有灵气,剑鞘虽没灵,但与青越剑心意相通。

        裴云舒从床上滚落在地,他修为被封,被云城吓得双腿无力,只能爬着朝外,去躲开二师兄。

        青越剑的剑鞘被云城举在手中,它抗拒着,抗拒得被封住的青越剑发出悲鸣。

        裴云舒衣衫沾满地上的尘土,他的发丝脱落在地上,他往外面爬,泪水从眼中滑落。

        但无论是怎样的恳求,云城还是笑着用青越剑的剑鞘打断了他的双腿。

        从此便连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片云都见不到了。

        裴云舒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划过,他的目中情绪无可言喻,被他这么一一看过的人,心中好似有只手猛得间攥住了心脏。

        “四师弟……”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恨吗?

        自然是无法不恨的。

        但裴云舒不敢去招惹他们,后半生的记忆越是深刻,就越是如跗骨之蛆。

        他想平静以待,他也确实冷静了下来,如若井水不犯河水,如若师门不去在意他这小小的弟子,那该有多好。

        原来海再阔,也有鱼跃不过去;原来天再空,鸟也飞上去。

        裴云舒从怀中掏出了木牌,那木牌上正写有他的名字“云舒”二字。

        这是宗门内的弟子木牌,只要是单水宗的弟子,那么每人就会有一个。天下多少修士为了这块木牌耗费心机,多少人想要进入单水宗就是为了得到这块木牌,成为单水宗的一份子。

        “云舒告罪师父,”裴云舒扯起唇角,“愧疚师父养育之恩。”

        他捏碎了木牌,“云舒”二字猛然亮起,又随着碎了的木块暗了下去。

        木块碎得四分五裂,从裴云舒的手中被风带起,烟飞云散。

        “我自此不是单水宗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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