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曲 只是当时已惘然1
第八曲 只是当时已惘然1
满城的雨一直落,从午夜洒落至天明。
天明时恩静将这决定告诉给秀玉,秀玉勃然大怒:“不行!我不同意!”
震怒之中以为是阮东廷提出的要求,又恰好见他也在旁边,一只巴掌只差没往他身上甩过去:“你还有良心吗?
还是人吗?
恩静是你带来香港的,即使你要离婚去娶那个女人,我这当妈的也要把她留在家里,等着你被判重婚罪!”
恩静简直啼笑皆非,只是阮东廷却没有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世界,而且,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提出的离婚要求——人人都说,阮家那负心汉一见旧情人病好了,就向元配提出了离婚。
全世界都如此口口相传,以至于到律师事物所找人时,受理她案件的律师还没看Case就义愤填膺道:“过分!太过分了!这次我一定帮你狠狠地敲他一顿!”
那律师有一张标准的娃娃脸,高大身躯,满脸正气,看恩静似乎有些疑惑地盯着自己:“诶,我说阮太太,这么快就把救命恩人给忘啦?”
竟是上次在抢劫案中救她的刘律师!
恩静何等心细的人,瞬时便想起那天在病房里他对阮生说:“日后有需要用到律师的地方,请阮先生尽管找我就好。”
“这么巧?
该不会是阮先生请你受理这案子的吧?”
她问出心中疑惑。
却换来刘律师的汗颜:“想到哪了?
他请我受理,我还能当你的律师吗?”
话是这么说,恩静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只是垂眼片刻,再抬起眼时:“那一切就拜托刘律师了,我先走一步,家里的行李还没收好。”
“现在就要分居吗?
这么急?”
她但笑。
其实和妈咪说了离婚的事后,恩静就想搬出去了,只是那好长时间都不回家、天天说忙的阮东廷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不忙了,说什么也要亲自带她去找新房子,所以搬家的事才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
两天后,阮东廷驾车陪她寻在香港的大街小巷里。
这一次,从九龙半岛开到香港岛,几乎是反方向地重复着那晚的路线。
车途漫长,两人却一路沉默,除了甫上车时的约法三章:“要搬出去,可以,但我有三个要求:第一,酒店的班要照上;第二,我上门探你时,不能不让我进门;第三,除了我之外,不能让其他男人进门。”
“我们已经要离婚了。”
她始终看着前方车流。
“只是‘要’,不是吗?”
沉默横陈一整路。
直到车子停到一套住宅外,下车前,她才轻声开口:“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藕断丝连也是需要感情的啊,可他对她,又哪来的感情呢?
搬出来之后,原本以为自己的世界会一片安静,可谁知,偶尔在深夜该入睡时,她公寓的安全门会被打开——那安全门就在储藏室和通往楼下车库的楼梯间,做得挺隐蔽。
确定了住处后,阮东廷就顺手拿走了一份安全门的备用钥匙。
第一次她还有些错愕——他带着水果,提着一个很明显是从家里拿过来的保温瓶:“妈咪熬了汤,让我带过来给你。”
她心中不是没有失望的,可面上也只是淡淡地,“谢谢。”
接过保温瓶后,便没有再理他。
他却也不走,就坐在沙发上看他的文件。
直到大半钟头后,恩静暗示性地开口:“那个,我想休息了。”
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那就休息,我不会打扰你。”
“……”
第二次再过来,是在一周后,这次他干脆什么都不带了,只是自己开门进来,随手抄起一份报坐在沙发上看。
没多久恩静洗好了衣服,提着一桶湿衣走出来时,看到他,愣了愣。
他起身欲替她拿那桶并没有什么重量的衣服,却被她避开了。
他的手生生在空气中晾了两秒,其后两人彻底无言,就这样,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在书房里看帐本,连准备去睡觉时,都不再开口让他回去——反正他也不会理的,是不是?
第三次过来,又是一星期后,还是那么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沙发上看他的文件。
这一次,她终于说:“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有什么意思?
他和她,本来都已经走到了这份上了,她在阮家时,他成天成天地不回家,夫妻关系早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再这么要断不断地,又有什么意思?
外头的人都说,是他不要她了,他有了新欢——不,他选择了旧爱,“阮氏”“何成”即将联姻,而那么多时候,他陪着那女子从商场辗转至舞会,大报小道笑称:“已经可以称她为‘阮何秋霜’了吧?”
阮何秋霜,阮何秋霜啊——你看,原来,连社会都承认了她。
可阮东廷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淡淡地抬了下眼皮:“恩静,我们还没有离婚,我偶尔来看看你也是正常事。”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
“可我需要。”
可他需要?
为什么需要?
为了两人还没签字离婚?
为了随时可能将他谴责成负心汉的舆论?
她笑了,忍无可忍地笑得那么讽刺:“是不是我一直没有表达清楚?
阮先生,我不仅‘不需要’你来看我,我也‘不想’让你来看我。”
无辜的报纸终于“哗”一声,被愤怒地合上,甩到了一旁。
高大身躯倏然站起:“一周就一次!一周一次都会让你那么痛苦吗?”
她背对着他,从他摔了报纸冷了脸后,她就背过身,不声不响地僵在那里。
“看着我!”
他怒着脸过来扳她的脸,“我都来那么多次了,没有一杯水没有一句话,现在……”他突然噤了声。
被硬扳过来的那张脸,什么时候竟淌满了沉静的泪,他全然不知。
或许是在他摔下报纸的那一瞬,或许是在她说完不想让他过来的那一瞬。
只是明明泪水肆意着汹涌着,那把温和的声音却还是平静的,她说:“不是一周一次让我痛苦,是见到你,”她顿了一下,“是见到你……让我痛苦。”
灼热的液体几乎烫伤了他手背,他耳旁只有她沉寂如死的声音:是见到你,让我痛苦。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来过。
香港开始进入了春季,偶尔雨,偶尔阴,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
许是染上了流感,她突然发烧,猛打喷嚏。
向杨老请了两天假,歇在家,急着处理案件的刘律师赶紧抓住这空档,她说发烧不想出门,他干脆上门来同她谈离婚的要求:“你想要多少财产?
我听说阮先生去年在浅水湾置了一套豪宅……对了,要股份如何?
我看要‘阮氏’的股份最实在,保证升值,永远不会坐吃山空。”
恩静却兴趣寥寥:“我什么也不想要。”
“怎么可以不想要?
我收费很贵的,什么也不想怎么给我付律师费?”
“……”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傻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讲求全身心奉献?”
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家伙昨晚才在尖沙咀包了一家餐厅给何秋霜庆生呢!婚都还没离呢就那么嚣张,得狠敲他一笔,别便宜了那混蛋!”
她目光一滞,原本凝聚在脑门的热力突然间扩散,扩散,散向四肢百骸,灼灼高温几乎烫得人喘不过气来时,就在那一瞬,就是那么一瞬,突然,安全门被人打开了。
她愣在了那里。
携着三十九度高烧的病菌,愣在了那里。
有多久了?
这扇门除了她包里的那把钥匙外,再也没被第二把钥匙开启过。
只是那进门的人一看厅内除恩静之外,竟还有旁人,而且还是个男人,那对坏脾气的眉迅速拧起:“你来做什么?”
是,阮东廷。
这低沉的、质感的、又永远能不悦得那么理所当然的,除了阮东廷外还能有谁呢?
刘律师笑眯眯地:“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和‘陈小姐’谈怎么敲诈你啊。”
“出去!”
“我们还没谈完呢。”
“我让你出去!”
刘某人竟然不怕他,甚至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据我所知,这套公寓登记在‘陈恩静小姐’名下,按香港法律,使用权和发言权都归陈小姐所有,也就是说,如果‘陈小姐’没有要求我出去,阮先生,”一张娃娃脸笑得挺欢愉,“那就抱歉了。”
这娃娃脸也不知怎么回事,前阵子才热络地想拉他当自己的客户,今日就在这嘻皮笑脸地挑衅。
恩静却不想再掺这一趟混水。
这边刘律师转过脸:“陈小姐,别赶我走啊!”
那边阮东廷冷冽的目光已经射过来,仿佛在说“你敢?”
她微微地扯动了唇角——这个人哪,为什么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把占有欲表现得这么理所当然?
她没有理会那两人,干脆转身,走进了房。
要斗就让他们斗吧,她发烧至三十九度,再也没有力气去理这些混乱的事。
只是她前脚方移到房间里,后面便“咔”地,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熟悉的气息自后方袭来,根本不需要反应那是谁,她细腕便被他拉过,温热大手同时探向她额头:“杨老说你发烧了?”
却被恩静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刚刚刘律师的话逼上她脑海——那家伙昨晚才在尖沙咀包了一家餐厅给何秋霜庆生呢!
那么可笑,她直到今天才知,原来何秋霜的生日同她不过相差一个月。
可一个月前的生日,他刚得到了自由,一个月之后的另一个生日,他便在豪华地段大设宴席,庆祝这得来不易的自由么?
既然如此,又来做什么?
那只被拒绝的手根本就不理会她的拒绝,又要探上来,这回甚至用另一只手将她禁锢住:“生了病就要去看医生,一个人还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再这样我干脆让下人过来照顾你好了。”
“不必了,只是小感冒。”
她再一次用力,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反倒弄得阮东廷不耐烦:“做什么?
几岁了还耍小孩子脾气!生病了就要看医生,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凭什么搬出来住?
明天我就找个人过来照顾你,要不你就搬回家……”
“够了!”
上次都已经闹成那样了,这人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来她家说这种话:“阮先生,我们已经要离婚了!要、离、婚、了,你没听懂吗?”
“要离婚了?”
他不怒反笑,看上去就像是明白了什么,“就因为要离婚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让新欢进门、让那混蛋在我面前嚣张吗?”
“你说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新欢?
太可笑!“什么叫‘新欢’?
有新欢的到底是谁啊?”
那家伙昨晚才在尖沙咀包了一家餐厅给何秋霜庆生呢——昨晚才包了餐厅给那女子庆生呢!
太可笑了!
她用力一甩手,冷不防将他握着自己的大手甩开!不等阮东廷反应过来便移出房——刘律师已经走了,她移出房间跃过大厅直到大门口,“砰”一声,将大门狠狠地拉开,她怒目瞪向还站在房门口的阮东廷:“出去!”
阮东廷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出去!”
“你见鬼地看我出不出去!”
高大的身躯倏然越过来,穿过几十坪大厅迅速来到她跟前,砰!再一声,大门被怒不可遏地甩上,锁上,然后,她眼前一乱,整个人被这混蛋打横抱起,重回房间,摔到床上!
直到看到他疯了般扯着自己的领带,恩静才嗅到危险的味道:“你要做什么?”
她慌了,高大黑影却已经跃到了床上。
“走开!你要做什么?
走开……”
“想得美!要离婚是吗?
好,很好!我就老实告诉你,从你提出离婚的第一秒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同意!陈恩静,这辈子你休想和我阮家撇开关系!”
“阮东廷!”
“闭嘴!谁准你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先生?”
她简直要疯了!这野蛮人竟然拉下领带就将她双手捆到了床头,想到某种可怕的场面,她一颗心就突突突跳了起来:“你要做什么……”电灯却“啪”地被关掉,瞬时间,黑暗笼罩了整间房。
“阮先生、阮先生……”她好惊、好怕,双手被捆,黑暗聚拢。
可许久,原本袭在她上方的男子才缓缓地俯下身来,将下巴搁到了她肩上。
什么也没做。
只浊热气息打在她颈间,那乖舛的声音突然随着陡然而至的黑暗,沉了下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什么?”
“再一点时间,再等等我……”
她的泪突然涌出眶——“等你成年了,我就来娶你。”
1979年,她十四岁时,他这么说,于是年少的她将这句话捧到心尖奉为圣旨,从十四年前等到十四年后,最终等来了一个无心的人。
而今的她,二十八岁,一名女子全部的青春即将逝去时,他还是叫她等。
该怎么等?
还能怎么等?
她与他之间,隔了千重山万重水,隔了漫漫十五载人生路,艰辛熬到头,竟还是无缘。
“阮先生,”她闭起眼,“我已经等了十四年了,已经……心灰意冷了。”
他掌心一震:“恩静……”
“你怎么就没有想过,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也会累呢?”
是啊,他怎么从来也没想过呢?
“因为那个等待的人一直给了你太多太多,所以现在,只要少了一点点,你就无法忍受。
可是阮先生,你是否想过,你给她的,一直也就是这么少啊,甚至更少,更少,可你从来也没想过她有多害怕,害怕有一天,你突然间,就不要她了……”
这世间的情感,那么多,那么多,然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两种,一是你投我桃我报予李;二是你赠我琼浆,我还你泪光。
他曾一度以为,他们的婚姻系属于前者,可原来在她看来,却是完完全全的后者。
这一晚,他没有离开她房间,也没再做什么,只是抱着她,一整晚,抱着她柔软却虚弱的身子,抱着她脆弱却坚持的决定。
一整夜,那么紧。
只是隔天醒来时,她不见了。
他的怀抱空了,床上只有自己的身影,跑出房间时,整个大厅也空空荡荡,再跑回房,拉开衣柜——空了,里头她常穿的那几套衣服已全部消失。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是在他怀中消失的,可阮东廷还是将电话挂到了各处——妈咪那,Marvy那,甚至还没上班的杨老也接到了他电话——
“有有有,太太刚刚才打电话给我,说她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几天……”
“有没有说去了哪?”
“没有啊……对了,通话时我好像听到了飞机起飞的通知,难道是在机场?”
他挂掉电话,随后火速拨下一连串号码:“马上派人到机场,太太准备搭飞往厦门的机,你找两个可靠的人,务必全程保护!”
她去了泉州。
从香港搭飞机到厦门,再转大巴回泉,熟悉的闽南话和着海风腥湿的气味,从四面八方灌入她感观。
在客运中心等待大巴时,她买了一份报,当地的小报。
可也是讽刺,那报纸一摊开,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阮东廷与何秋霜在尖沙咀庆生的照片。
拍得好清晰,俊男靓女亲密无间,正一起将香槟注入精心排列的酒杯里,好一场盛大的生日宴,报上写:这是“何秋霜大病初愈后两人共度的第一个生日”,“阮何联姻指日可待”,“强强联手欲创酒店行业新辉煌”……
已然忘了,他背后还有一个未签字离婚的“阮太太”。
她将报纸扔进了垃圾桶。
隔着陆港两岸那么威严的海关,隔了六百四十公里的路程,那信息还是大张旗鼓地传到了这里,意思是不是,就连远在故乡的人也都知道了这场可笑的变动?
是。
回到家时,阿妈正在后花园里浇菜。
这栋典型的闽式小别墅是结婚那年阮东廷雇了师傅过来建的,后头一大片花园,勤劳的爸妈都拿来种菜了。
就像是心有灵犀,浇菜的陈妈突然从满眼青葱中抬起头,然后,愣住。
好半晌,老妇人讷讷地掉了手中的水管:“恩静?
是恩静?”
她不敢相信地擦了下眼睛。
“阿妈……”她声音好轻,是近乡情怯吗?
看着阿妈惊喜的样子,恩静突然握紧了行李箱,仿佛不这么做,两只手便不知该搁到哪里。
“真的是恩静啊!老头子,恩静回来啦!”
阿妈好高兴地穿过菜园跑过来,可跑到一半,看到她身旁的行李时,那道由衷的笑僵了一下,突然间,就不是那么由衷了。
是不是连家里也知道了那一些事呢?
恩静强撑的笑说不清是心虚还是无措:“阿妈,我……”
“没关系、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阿妈避开了她的眼,匆匆替她拖起行李,转身快她一步走进屋时,一只手往突然湿润的眼眶上揩了揩。
原来避开她的眼,是为了不让她看到她陡然迸出的泪。
原来,家里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老头子,恩静回来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厅堂,阿妈又强打起精神,可许久,里头也没有动静,直到恩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才看到爸爸正僵硬地站在里厅,看到她时,有一瞬的不敢置信。
可很快,就和阿妈一样,他的目光在掠过了她的行李箱之后,迅速牵出了满脸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可她知道,他们都不怎么好。
那个年代的闽南,离婚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可他们谁也没有提。
大哥还没回来,厅中只她和父母三人。
阿妈从进屋后就不停地絮絮叨叨:“得煮点好吃的,我们恩静最爱吃阿爸做的清蒸鱼和蚵仔煎,不行不行,才刚回家,得先吃点汤圆啊……”
而爸爸呢?
在妈妈的絮叨中,默默将恩静的行李拉进了她房间。
自嫁到阮家后,她又在这房里住过了几次?
可房间干净整齐得就像她昨晚才刚离去。
妈妈说:“你阿爸啊,每天都要把你的房间扫一遍,说万一恩静突然回来,才不会没有地方住啊,尤其是最近看那些报纸……”她不敢说下去了。
那一晚,吃完汤圆后,爸爸就称困,先进房了。
她和阿妈在餐桌前漫无边际地聊了好久,好久,阿妈才终于绕到了重点上,那么小心翼翼地,就像是生怕一不注意就要让她伤心般,她悄声问:“所以你和阿东那孩子,就这样了吗?”
恩静沉默了。
所以她和阮先生之间,就这样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
其实爸爸还没睡,回房时路过他的房间,就看到他背对着房门,默默地坐在桌前。
房内灯光昏暗,却清楚地照出了父亲一根根花白的发。
他面前正放着一个大红色的首饰盒,只消看一眼,恩静就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唇,差一点,差一点点就要哭出声。
那是一对龙凤手镯!闽南女子出嫁时,父母最常赠予的陪嫁!
原来,他一直留在身边,连大哥结婚时都没有送出去。
就像是察觉到身后的女儿,背对着她的父亲说:“你办喜桌的那一天,阿爸本来是要将这对龙凤镯给你的,可是看到那边送来的金链和金条,又觉得它太寒碜。
早知道就不想那么多了,应该给你的,这对龙凤镯,你阿妈是带到关帝庙去过了炉的,说是可以保佑你幸福,可是爸爸没有给你,所以你没有幸福,这一些年来,原来,你一直没有幸福……”
“对不起,爸爸……”她死死捂住唇,就怕哽咽的声音一逸出,就要让老人难过。
可老人的声音却比她所能想象的更难过:“对不起吗?
可是你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爸爸的是什么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离开了爸爸,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活得这么不快乐……”
“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的身影,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孤独?
那是曾经乘风破浪奋战在海上的男人吗?
可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老,那么寂寞?
这一些年来,她离乡背景,横跨河山,离开了从小就疼爱她的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妈说,因为泉州的陪嫁风俗,阿爸从她十岁起就开始攒钱。
收入原本就那么少,可他宁愿晚餐不吃,午饭少吃,也执意要买这一对龙凤镯,就为了在他的女儿出嫁那一日,不输于他人地给她办一场体面的婚礼。
可是她,为人子女,竟连父亲最微小的愿望,连作为父亲最基本的期望,也没有办法做到。
这一些年来,她过得……原来,一点也不快乐啊。
深夜的风漫过海平面,徐徐拂向雾气朦胧的沙滩。
她一个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直走,呼吸着许久也不曾再呼吸过的腥湿海风。
这是离家不远的海滩,凉风习习,真正的如浴春风。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又欣喜的声音:“恩静?”
回头就看到大哥正提着个精致的甜品盒朝她走来:“阿妈傍晚就打电话给我,说你回家了。
可这阵子工作上的事又特别多,”他欣喜地将甜品盒递到恩静手上,面上一点也没有下午爸妈看到她时僵了一僵的表情,“来,大哥买了甜点将功赎罪。”
恩静微笑着接过那粉红色的精致盒子,对于大哥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看来公司的生意很好吧?
听阿妈说你最近天天加班。”
原不过是一句平凡的开场白,可谁知,却收到了最不想接收的回应——大哥顿了一顿:“其实之前的公司已经结业了,现在的事业,”他定着恩静,“是妹夫投资做起来的。”
恩静愣了下,在那么一瞬里,目光似有片刻的呆滞。
不远处就在此时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正好解救了她不知该搁到哪里的视线。
那是一对男女——在众友人的欢呼下,男子半跪在沙滩上,举着戒指用女友求婚。
恩静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往那对甜蜜移过去,移到时,正好听到那男子浪漫地问女子:“选择爱,或是百年孤独?”
原来,爱是一百年都不让你孤独啊。
她垂下头,突然间,自嘲地笑了一笑——爱或百年孤独?
其实遇上错的人,爱即百年孤独。
大抵是看出了她心思,大哥急急地拉住她:“其实妹夫对我们还是不错的,真的!你看这一些年来,他为爸妈、为大哥、为家里做了那么多事……”
“别说了,哥。”
“不,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和你说!”
大哥却固执地拉着她的手:“还记得那三十万的事吗?
你也知道当时大哥是被那个何秋霜骗的,她说是你让我找她拿的钱,本以为妹夫不会信我的话,谁知我把事情向他说明后,他非但替我把钱还了,还出资赞助大哥做其他生意!恩静你说,要是换成其他人,真能这么对大舅子这么好吗?”
“你是说……”
“对!事实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恩静,你现在还不知道吧?
因为妹夫说这些事没必要让你知道,所以大哥一直没有告诉你。
可是恩静,这件事是真的,而且这么些年来,他为这个家、为爸妈为大哥做的,根本就不止这一件啊!恩静,恩静……”
可她垂下了头。
不是不感动的,可是,和那千疮百孔的过往比起来,这份感动太弱,太弱了。
那方浪漫的求婚大概是成功了,热烈的欢呼几乎要震醒这个沉睡的夜。
烟花随着那一阵欢呼,“砰”一声,点亮了沉寂的苍穹。
原来,爱也能被演绎得这样轰动绚烂,可这世间的绝多数人,都在讴歌着可歌可泣的故事,过着平凡的人生。
如她,如她这一生。
“大哥,你不知道的,我和他之间……”沉沉尾音淹没在烟花的热闹里。
许久之后,两人才又恢复回缓慢的行走,依旧是沿着海岸线,一步步远离热闹的人群。
大哥叹了口气:“所以,真的不愿意原谅他了,是吗?”
她无言了。
海风的气息依旧一波又一波,吹了好久,大哥才突然拍了下脑门:“看我这脑子!来来,红豆粥都要凉了。”
他随兴选了个地方坐下,同恩静一起,将那个包装精致的甜品盒打开——里头有两小碗红豆莲子羹及两块Cheese Cake,恩静笑:“这么晚了,甜品店还开着?”
“怎么可能?
是晚上和客人到酒店谈业务,想到你最爱吃甜的,才打包的。”
可嗜甜的恩静却在一口Cheese Cake下肚后,瞪大眼,顿住了动作。
“怎么了?”
“这芝士,”她几乎是震惊地瞪向手中甜点,“是在哪家酒店打包的?”
不等大哥回答,又垂头喝了口红豆羹,瞬时间,整个人如遭重击。
尤其大哥又答道:“何成酒店。”
天!
天!
恩静突兀地站起,几乎像只无头苍蝇般寻起回家的方向。
“怎么了?”
大哥被她吓了一跳。
“这甜点……”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就像突然参破了巨大天机,就像这辈子都活在巨大的谜团中可又倏然清醒——难怪阮家会有那么多摄像头,难怪要安在厨房、酒窖、甜品间——她早该想到的!她这个蠢货,早就应该想到的!
“大哥,快把手机借我!”
她的手机里还装着香港的电话卡,一过关便无法使用。
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电话拔至妈咪那,也顾不上此时夜深人静,妈咪很有可能已经入睡了,电话一接通,她便急急地开口:“妈咪,我知道为什么何秋霜要在家里装那些监控了——我刚刚吃到了‘何成酒店’的甜品,竟和阮先生之前给我们做的一模一样!”
他做的Cheese Cake有特别柔软的上层,奶酪香里混进淡淡柠檬的气味,还带着点奇特的苹果香——她不是没吃过芝士蛋糕,可就是这道奇异的苹果香,让她在甫入喉时,便想起“阮东廷”三字。
而大哥今晚从“何成”买回来的Cheese Cake,就拥有这道独特的苹果香。
还有那碗温热犹在的红豆莲子羹,同那早在阮家吃到的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简直一模一样!
难怪!难怪何秋霜要在那么多和餐饮相关的地方安监控器,“狗仔偷拍阮家夫妇的真实面目”?
呵!天大的笑话!根本就是她何秋霜在替“何成”偷窥“阮氏”的烹饪秘方!
可现实的丑陋还不止如此,那端妈咪的声音听上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在她一句话落下后,说:“恩静,Marvy有话要同你说。”
“Marvy?”
“嗯,她在我这里。”
凌晨十二点,Marvy还待在阮家?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祥的预感就这么窜上心头,直到她听到好友说:“何秋霜找到不在场证据了。
恩静,初云出事的那晚,她说她去了药房,药房的监控能证明她的清白。”
“怎么可能?”
她错愕:“那初云之前和我说的话都没用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友的声音听上去比她冷静得多,大概是经过了反复咀嚼,这消息再逸出口时,已如同被嚼烂了的剩菜,色香味俱无。
她说:“可是据阮总说,那视频是药房的监控器拍到的,说是初云遇害时何秋霜就在医院里拿药,”她顿了一下,“恩静,就是环孢素。”
她一对眉愈拢愈紧,直到最后,话筒里的声音由好友变成了妈咪:“现在的问题是,那视频被阿东藏起来了,而我们需要先找到那视频,才能确认其真实性。”
“所以……”她不明白妈咪的言下之意。
“恩静,那装着视频的软盘,就藏在阿东买给你的公寓里。”
原来如此!看来今夜她要是不打电话回去,隔天也肯定会接到妈咪的电话了。
只是那公寓……
“妈咪的意思是,让我回去香港找软盘?”
“正是。”
她沉吟了片刻,最终说:“妈咪,小区管理员那有我公寓的钥匙,我可以让Marvy去找。”
说完之后,她沉默了。
妈咪也沉默了。
该说什么呢?
“你不回来吗”“为什么不回来”还是“恩静,你回来吧”?
可明明,大家都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一纸离婚协议还没签,原以为近日便会着手解决,可她却突然离开了,连见也不想再见那男子一面。
“恩静,你真的……不会再原谅他了吗?”
妈咪最后那句话和大哥如出一辙,人人都问她是否可以原谅他,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需要她原谅?
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你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在听到妈咪最后的那句问时,突然之间,她脑海里便闪过了这一句。
然后,她自嘲地对自己笑笑,挂上了电话。
Marvy的速度向来最值得钦佩。
隔天她就到恩静的小区去,只是同楼管理论了半天,都论不出个所以然——大抵是阮东廷之前有吩咐,不论谁来问钥匙,都不能给。
所以那楼管坚定地拒绝了,就连恩静亲自打电话过去,都无法说服他。
“我看你还是回来吧,难道你还看不出阮东廷的用意吗?”
钥匙只有她和他有,不让楼管再给第三人,又偏偏要把东西藏在她公寓里,不就是为了逼她回去吗?
恩静没有回答她。
隔天妈咪也打来了电话:“恩静啊,走一遍吧。
阿东那孩子也不知天天在忙什么,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我见他一面难于登天,可初云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现在那证据就在你公寓里,就当帮帮妈咪、就当同情一个丧女的母亲……”
她还能说什么呢?
同样的路程,不过是沿了相反的方向:乘大巴至厦门,再从厦门搭飞机至港。
阔别数日,这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华盖云集。
改变的,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
恩静直到夕阳快陨落时才回到公寓。
一路劳顿,却顾不得休息,一进门就开始寻找起那传说中的软盘——趁着最后一丝霞光还挂在窗边。
是,她不敢开灯,就怕屋内灯一亮,那小区管理员就要通知阮东廷说她回来了。
她不要那样,她要悄悄地来,然后在找到东西后悄悄地走。
于是一路从书房找到卧室了,在那最后一缕霞光即将消失时,她竟真的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一块软盘!迅速打开电脑,将它装进去读取,很快,那一小段摄于药房的视频便映入她眼帘——21点42分!竟真的是21点42分!
21点42分何秋霜竟然出现在药房的监控器里?
就在法医判断的初云出事的那个时间?
怎么可能?
会不会有假?
会不会被人动过了手脚?
会不会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何秋霜?
可她的手方摸上鼠标,想将那视频扩大、看得清楚些,一道黑影已无声息地走进卧室里。
恩静灵敏地嗅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可,来不及了,庞大得骇人的力道猛地挟住她!
是阮东廷!他竟按住她移动着鼠标的手,然后,将她用公主抱一整个抱起!“阮……”
“在做什么?”
他声音却是低低沉沉。
阔别了数日,在这样的场景下再见时,他的口吻竟波澜不惊,全然不同于她的惊慌,只一双利眸瞥过视频:“想修改证据?”
“我……”
“还是想毁灭证据?”
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不过是想把视频最大化,看得再清楚一些,竟被这人说成这样!
可阮生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提供,那厢恩静还瞪着眼不知该怎么解释,这厢他已经长腿一迈,抱着她离开了公寓。
“阮先生、阮先生……”
“闭嘴!想引来全世界吗?”
不想引来全世界的男人依旧没从大门走,只是打开储藏室的安全门,走了出去。
阿忠和车子早已经等在安全通道口,见到酷着一张脸的BOSS和越挣扎越愤怒的BOSS夫人,厮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幕——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阮东廷最擅用的一招——当初不也是用这招将那一群记者耍得团团转?
可今天,被耍得团团转的,是她!
阿忠将车一路驶到阮家,诡异的是,这素来有佣人忙进忙出的大宅子今日一个人也无。
她不禁有些慌:“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而他还抱着她,双腿连停一秒都没有,直接往二楼房间里走去。
“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啊!”
可阮东廷却不动如山,长臂如同上了锁,紧紧箍住她妄图动弹的四肢。
进了房,踹上门,恩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顷刻间,竟被他抱着坐到了沙发上——不,不,描述错误:是他坐着,却过分地让她趴在自己大腿上——面朝着地板!屁股朝天!
“知错了没有?”
冷峻嗓音从头顶传来。
可她哪还有心思去回答?
这羞辱的姿态完全突破了她的忍耐限度:“放开我!”
可刚要挣脱,却听到“啪”——陈恩静僵住,只觉得天地间“轰”了一声,所有理智瞬时间燃烧殆尽——他竟然……
太!过!分!了!他竟然像教训小朋友一样打她的屁股!
臀上火辣辣的痛,那是阮东廷的杰作!
“说,错了没有?”
他竟然还问。
“你、你……”她气得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你简直不可理喻!”
啪!
于是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她真是要疯了:“阮东廷!”
“就冲你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丈夫,我就该多给你两下!”
眼见着那只手竟真的又扬起,这回恩静再也顾不得形象了,使尽全力就要从他腿上挣起来。
他越用力,她就越挣扎,最后甚至嘴一张,往他手上就是一咬——
“Shit!”
只一瞬间,女子便逮到了机会,挣起身。
可没用。
温热气息又迅速罩了上来,还不等她反应,便将她一整个地圈入温暖的怀抱里。
“阮……”之后的字眼再也没机会说出口,因为,某人的唇已经不由分说罩了上来:“张嘴!”
舌头强硬地探入她口中。
疯了。
真是疯了。
绵长而固执的吻,从强硬渐至温存。
他一只手牢牢地固定住她后脑勺,强势的舌长驱直入。
她的心跳得好快,突突突、突突突,想开口叫他停下,红唇却被一整个地含住,然后,渐渐地,渐渐地,那强势的亲吻缓了下来,就像是想安抚她狂乱的心跳般,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最终,只剩下薄唇轻轻地,不慌不忙地吮吸她唇瓣。
灵魂深处的叹息从她胃底逸出来。
“别闹了,嗯?”
他声音低沉而醇厚,如同楼下酒窖中那一排排酝酿太久的琼浆,那般醉人。
只是一只手仍牢牢禁锢着她后脑,容不得半丝挣扎。
恩静狂跳的心突然之间,就这么随着他轻下来的动作,缓了下来。
也不知多久,才又听到低低的喟叹:“见鬼,竟然离开了我那么久……”
就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再粗暴,甚至是掺入了温存,原本牢牢锢住她后脑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你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差一点跟着你飞到泉州么?”
薄唇还抵在她唇角,吐出的话语暧昧不明。
却让她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脆弱了:“你不要哄我,我会……”
我会……当真的。
可她没机会说完整句话,男子的唇又罩上了她檀口。
这一回,大手开始暧昧地游移在她背后。
她虚弱地凝起眉,那唇便泅游至她眉间。
她方开口:“你的手……”薄唇又移过来,吞没了她所有的叹息。
随后,是一整夜的混乱。
恩静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游移在她后背的手越来越放肆,他的唇也越来越放肆。
她逐渐衰弱的抵御能力还想做垂死挣扎,还妄想拉开他的手:“手拿开……”
“不拿。”
“不要碰我……”
“办不到!”
“阮……”
“还闹!想把全家人都招过来参观吗?”
到底是谁在闹啊?
她简直哭笑不得。
那样威胁的声音,却配上那样放肆的手,一层层剥开对方冷硬相对的外衣。
仿佛要到地老天荒,至死方休。
隔天醒来时,恩静简直想挖个洞让自己永远埋进去——可耻!她真的是太可耻了!太太太可耻!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被这个人……
她深深闭了下眼,只觉得自己再一次蠢出了新境界。
身后男子的手臂又缠了上来,带着还没睡醒的咕哝声:“这么早?”
东方才露白,怀中的女子就坐起身来,他迷迷糊糊地瞥了眼挂钟,又将她拉下:“再陪我睡一会。”
“阮先生!”
“嚷什么?”
咕哝声好像清醒了一点,但还是夹着睡意地,“再等一下,很快就好……”
“什么?”
“嘘——好好睡饱,等等才有精力办正事。”
“……”真是秀才遇到兵了!
可双手双脚全被这人锁住,就像怕稍有松懈,她就要像上回一样,再一次逃离他的生活。
四肢被禁,面孔也被迫对着他,恩静视线所及,只有男子脸上一点一点扩大的晨光。
那么好看。
英挺的鼻是鼻,微凹的眼是眼,他大了她那么多岁,可十几年时光匆匆流逝,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却只是更加沉稳的气韵。
这样的男子,在年少无知又参不透生活之苦楚时爱上他,是多么轻易的事情啊。
直到房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极轻地,就两下,却让阮东廷的眼瞬时间睁开,再不复方才的睡意朦胧。
十几分钟后,当恩静不知所以地看着他穿戴整齐,然后在他的督促下自己也穿戴完毕后,门口再一次传来那道敲门声。
这一回,还有阿忠低低的声音:“先生,抓到了。”
“怎么回事?”
“什么抓到了?”
“我们要去哪?”
一路上阮东廷尊口紧闭,对恩静的提问一个也没回答,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路往楼下走。
可除了恩静外,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却大多都知道了点零碎:昨天早上阮东廷难得回家,带着一款新研发的玫瑰布丁让妈咪和俊仔品尝,可俊仔嘴挑,说玫瑰布丁做得不够清爽,需要再改进。
阮生说酒店里还缺了点特殊配料,而那配料甜品间里刚好有一些,所以打算在明天不去酒店了,就留在甜品间里改造。
以上都是铺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就在今早,当醒来的恩静被阮东廷再一次拉躺到床上时,有一道身影悄悄遣入了甜品间。
她的手上有东西,她对这个甜品间是那么熟悉,她极其轻易就找到了最适合拍摄的角度,然后,举起手上的东西就要安装——整个流程一气呵成,熟稔得仿佛做过了无数次,只是就在那黑乎乎的东西就要被装到角落时,甜品间的灯“啪”一声,亮了。
“真巧啊,勤劳的张嫂。”
最熟悉最威严最冰冷的声音,就在甜品室门口响起!
是秀玉,还有司机阿忠!
那正熟稔地将监控器往墙角上装的张嫂惊呆了——不是大家都外出了吗?
老夫人不是带着小少爷出去旅行了吗?
阿忠不是请假吗?
这家中上上下下的佣人不是都放假了吗?
可现在这一切、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她手中的监控“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秀玉含怒的声音正好响起:“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这么信任你!阿忠——”
“在!”
“去把先生叫下来!”
当恩静被阮生拉到甜品间时,看到的,就是妈咪站在哆哆嗦嗦的张嫂面前,严厉得就像是要把张嫂吃了的样子:“你给我老实交代,前后一共装了多少只监控?”
恩静震惊了——张嫂?
可阮东廷的声音里却一点意外也无,就像是早料到了这一幕:“所以,为什么我坚持说事情不是秋霜做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难怪明明一早就能引这条老蛇出洞的,可他偏偏要把视频藏在她公寓、引她回来,就是为了要让她亲眼见识这条在阮家藏了多年的毒蛇!
恩静惊得说不出话来,可电光石火间又想起那一次,她建议妈咪装修房子时,妈咪让张嫂去通知何秋霜搬家,结果监控当晚就被拆了!她满心愤怒地以为是何秋霜,妈咪也满心愤怒地以为是何秋霜,可原来——对,原来,还有另一个嫌疑人!
只是,恩静又突然想到最早接收到的消息:“可初云之前说,何成曾经向她透露说是何秋霜安装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幕后指使者最高明的地方。”
“幕后指使者?”
“你以为,这老贼要是没有收到好处、没被人指使,她敢在家里做这种事?”
他顿了一顿,而后冷峻地看向已经吓坏了的张嫂:“送警局,我阮家不做违法囚禁的事!”
“那监控呢?”
阿忠问。
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浮现在阮东廷唇角:“装上去。”
“阿东!”
妈咪攒眉。
他的笑依旧从容:“别急啊妈咪,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让“阮氏”的员工们窃窃私语的是,第二天,恩静竟又出现在酒店里——股东大会上!
“阮氏”的股东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清晨,股东会上无端端多出了一名女子。
那是早已被各路媒体形容成“阮氏弃妇”的陈恩静,依旧面色平静,眉眼疏淡,只是,竟岿然坐于阮东廷惯坐的位置上!
就在众股东面面相觑时,坐于她身旁的阮东廷开口了:“我和陈恩静女士的离婚协议里规定,我手头上70%的‘阮氏’股份,将有六成会划到陈女士名下。”
整个会议室都沸腾了:“什么?”
百分之七十的六成,那不是百分之四十二吗?
离婚协议一签下去,这女子倒成“阮氏”的最大股东了?
只有最中央的两人波澜不惊,恩静转过头去,轻声吩咐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刘律师,麻烦你宣读离婚协议里关于股份的那一条。”
“好的,‘陈女士’。”
会议室里瞬时鸦雀无声,方才的哗然全数敛起,只刘律师的声音流淌着,一字一句:“阮东廷先生手头拥有的‘阮氏酒店’的股份,将有60%被分配到陈恩静女士名下,即时生效。
陈恩静女士必须接受,并在‘阮氏酒店’里担任实职。
如双方任何一人拒不履行,则离婚协议失效;如陈恩静女士在接受股份后出现任何不测,无法接管‘阮氏’和股权,则股权全数归阮张秀玉女士所有。”
最后一条更离谱的规定,让这一席股东纷纷吸了口凉气:“什么?
意思是再一次让阮老夫人当大股东?”
就连恩静也皱眉——很明显,这是合同里新添进去的条款,她并不知。
可刘律师却像事先已和阮东廷通过了气,笑眯眯补充道:“前提是,如果陈女士有任何不测。
当然,我绝对相信陈女士会健康又平安,所以,股权和管理权还是归陈女士所有。”
恩静看向阮东廷,男子的脸半掩在落地窗外洒进的晨光里,平静得看不出情绪:“协议书里所提及的‘实职’,是指‘阮氏’的总经理职位,所以从今天起,陈女士调离财务部,到三十九楼的经理室办公。”
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一众股东简直惊呆了,恩静也错愕,可她没机会拒绝,因为很快,阮东廷便宣布了散会。
“为什么要调我的职?
这点刘律师并没有和我说啊!”
等股东们都退出去后,恩静飞快来到阮东廷面前。
“现在不是和你说了么?”
“你这不是在‘和我说’,你这是在‘通知我’!”
“有区别?”
她气得竟有些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这人能不可理欲成这样。
你听——“要么任职,要么取消离婚协议,选哪个?”
他的口气那么张狂。
“你!”
“你看,这就是我没有提前通知你的原因,”他手一摊,仿佛自己的行为是合情合理的,“完全没必要,不是么?”
太过分了!
可当然,他阮某人前脚能出张良计,她后脚就敢过墙梯。
全世界都以为离婚协议里那一条“60%的股权归陈恩静所有”是她这“阮氏弃妇”厚着脸皮要求添上去的,好,很好,那她就让脸皮再厚一点——要搬上三十九楼是么?
要当总经理是么?
有何不可?
新官上任三把火,陈总经理一就职,便在“阮氏”上下掀起了改革大潮。
有些自然是有意义的,比如人事改革,能者居上,且将每年“十佳员工”的评选范围从高层扩大到基层员工,调动众人的积极性。
可另一些,就莫名其妙得令股东们愤怒了,比如说,将一贯出现在茶楼、普通茶餐厅的南音,引到“阮氏”的早茶厅里。
“岂有此理!我们‘阮氏’是星级酒店,来往的都是大人物,把这种音乐引进来算什么?”
“难怪早前小道消息说她是个歌女,我看八成是真的!”
“这阮总也真是疯了,竟由着她胡来!”
“有什么办法?
不就为了尽早甩开她,奔赴他的美人窝嘛?”
Cave一来到“阮氏”便听到了这么堆闲言碎语。
在阮东廷的办公室里,素来人贱嘴更贱的他当然不忘损好友:“再这么下去,本少还真是替你的前途担忧呢。”
阮东廷却连眼角也没抬一下,自顾盯着手头的文件:“两件事:第一,下次进办公室前再不敲门,我会让保安把你驾出去。”
“第二呢?”
“第二,有屁快放。”
Cave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啧啧,粗话都飙出来了,看来恩静妹妹的大改革闹得你够呛啊!”
邪魅的俊脸移下来,这妖孽,连对着男人都能这么放电,“要不哥们让Marvy出面,帮你劝劝她?”
“你以为有用?”
阮东廷不以为然地瞥他一记,这下终于是搁下了文件,目光越过空中隐形的尘埃,不知落到了哪里,“想闹就让她闹吧。
她心里有委屈,不闹一闹,也不痛快。”
“股东那边呢?
听说现在意见很大啊。”
“那又怎么样?”
他的谓叹几不可闻,“既然是我的人,她敢闹,我就没理由不敢当。”
他目光深沉,可Cave却一点也没被这深沉感染到:“啧啧,感人肺腑哪……”可你看那张脸,哪里有感动的痕迹:“只可惜你在这深情款款,我们恩静妹妹在那,可是闹着要离婚呢。”
愚蠢的旁人们都以为是阮生提出的分手,可他是谁啊?
是有点贱却一点也不蠢的Cave连,一句话便能让万年面瘫冷了脸:“你以为她离得成?”
“我不知道啊,重点是我们恩静妹妹以为她离得成呢。”
阮生面一黑,凌厉光线从眼底射出,下一刻,嗓音陡然下沉:“那现在就加快速度吧,我需要你出面。”
可连大少爷还是那么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哎,‘出面’很费劲的呢,阮总。”
“给你加一成。”
“真的很费劲呢。”
“一成半。”
“真的……”
“别给脸不要脸!”
“OK,成交!”
没有人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也好,反正他们也不打算让旁人知道。
这边连楷夫春风得意地从总裁办公室退出来,那一边,恩静正在早茶餐厅里指挥工人布置南音唱奏的舞台。
一道靓丽的身影从隔壁的咖啡座移过来,怒视着恩静:“你真行啊!真的要把阿东的心血毁掉吗?”
当然,面对着别人的产业都能这么颐指气使的,还能有谁?
恩静脸转也不用转,便知那必是何秋霜无疑。
“阿津,幕布再往右移十公分。”
她自顾指挥着工人,全然视她为无物。
高傲的何秋霜哪能忍受这种度?
“我在和你说话!”
干脆三两步踱到恩静跟前,瞪着这一派在她看来简直荒诞至极的闹剧:“在星级酒店里唱南音?
陈恩静,你要股份,好,股份给你了!你要当总经理,好,职位也给你了!可你竟然还敢在这无理取闹,到底凭什么?”
“你呢?”
恩静的面色却十分寡淡,是那种很明显不把对手当对手的淡,声音不咸不淡地,她说:“门都还没进,就急着想摆总裁夫人的架子,请问又是凭什么?”
只一句,就激得秋霜怒气大起:“陈恩静!”
身后似有镁光一闪而过,恩静淡淡地往那处瞥了一眼:“如果想让阮先生丢脸,就趁那边的狗仔没收摄像机,尽管洒泼吧。”
秋霜立即转过头,可很快,就在确认了真有娱记在那边后,俏脸便又阴转晴了:“谢谢提醒啊,‘陈女士’。”
话落,她风情万种地朝那狗仔走去。
恩静还猜不到她要做什么,就听到何秋霜的声音好愉悦地响起:“你们这些当娱记的也拜托一点嘛,像她这么厚脸皮的,股份都给了,总经理也让她当了,还死撑在那里不签字,你们竟然也没人报导,真是……一个个都在做什么啊?”
狗仔的娱乐嗅觉瞬间被点醒。
陈恩静面色一冷。
第二天,大街小巷里传的都是“‘阮氏弃妇’得了股份却还死撑着不肯签字”的消息。
简直成了全香港的笑柄。
不,何止香港?
几天后她接到大哥的电话:“阿爸很好,阿妈也很好……”絮絮叨叨了一堆后,才问她:“如果你觉得不好,恩静,要不要回家?”
家吗?
吾心安处是故乡,可原来,故乡里的人也知道了她的丑闻。
“大哥,我的事还没办完,暂时不回去了。”
“事?
离婚吗?”
“嗯。”
“恩静啊,其实妹夫他……”
“好了,别替他说话了。”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毕竟原本自己说了今晚要来她公寓谈事的他,下班时间还没到,就因为何秋霜的一句“身体不舒服”,双双消失在“阮氏”。
一整夜,她一个人坐在静谧的公寓里,如同那漫长的十余年的等待时光。
静寂如死。
如死的静寂。
许久,才打开餐桌上的牛皮纸袋,取出一纸文书,签下了名。
她培训的南音团队已经能完美地演唱出她和他都爱的经典曲目了,《陈三五娘》,《子夜歌》,《琵琶行》……只不过,还没有正式登台表演过。
约上他作最后谈判的那一日,恩静只在电话里说:“来茶餐厅验收我的工作成果吧。”
阮东廷以为她说的“成果”只是这一支南音队伍,不作多想,便搁下了手头的工作。
时值傍晚,午茶已过,晚茶未到,又是下雨天,整个茶餐厅里人影寥寥。
她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也不知道要把窗关严,只是失神地坐着,任细雨绵绵地打湿了她衣袖。
阮东廷一过来就先替她关好窗,又拧眉拉起她的手,抽出手帕擦拭她衣袖:“怎么回事?
下雨了也不懂得要关窗……”直到黑眸瞥到桌上的牛皮袋,“这是要做什么?”
烧成灰他也能认得,那就是她拿来放离婚协议书的袋子。
他的眉蹙然死拧了起来。
此时台上的歌女已经调起了嗓,幽婉弦声如泣如诉:“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好一派寂寥的秋景,她静静听了两段,才开口,说:“阮先生,请你把协议书签了吧,我很想回家了。”
这城市的繁华夜景再迷人,终究也不是她的安栖地。
她想念那一座有着腥湿海风的古城了。
阮东廷却看也不再看那牛皮袋一眼:“可以,我明天就让阿忠去给你搬行李,送回阮家。”
“我说的不是阮家!”
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
可很明显,故意装成不知道:“不是阮家还能是哪里?”
这一次,冷然的脸似乎掺入了一丝怒:“恩静,你不把我当先生,也不把妈咪当妈咪了是吗?
知不知道自从你搬出来后,她老人家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当然知道!即使不去探查,因初云的事而时不时到秀玉那儿去的Marvy也告诉过她:老人失去了女儿,现在又失去了钟意的儿媳妇,能陪她听歌剧、能给她唱南音、能同她聊天解闷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走了,妈咪素来疼女比疼男多,初云走了,恩静也走了,现在一看到阮东廷她又心烦,在阮家,你说不上她有多大变化,可厨子却换了一个又一个,皆因秀玉说:“不知为什么,吃不下,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她沉默了。
为什么年轻人做的这一切抉择,最终会伤害到的,都是老者?
台上歌女依旧悠悠地拂着琵琶,调着嗓:“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过是半首曲的时间,已有幽愁暗恨生。
“恩静,”也不知过了多久,浓眉死拧的男子才像是做了艰难的决定,告诉她:“我现在其实是有计划的。”
恩静闭了下眼睛——他有计划,聪颖如她是料得到的,从那天他在抓到张嫂后还把监控器装上去,她便知,他一定是有计划的。
只是啊:“你的计划就是放任何秋霜伤害我、放任全世界来取笑我吗?”
“如果我能说,这只是必要的计划之一呢?”
那对暗邃魅黑的眸心依旧如一泓深潭,冷峻,却勾人。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放任自己沉沦了:“那我真的觉得,阮先生,和你在一起好累。”
真的,好累好累了。
这一天的谈判还是以失败告终——没有人知道的,他根本就不肯签字。
她将协议书留给他,昨夜便已签好了自己的名,就待他签字生效:“你什么时候签好了,就让刘律师过去拿吧。”
而后站起身,离开前,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加大了的雨势。
怎么会这么巧呢,似乎每一次同他谈分离,都要下雨,从十几年前下到十几年后,还不停。
突然间,她想起十四岁那年的雨夜,目光还停留在窗外时,低低询问已经逸出口:“阮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她总爱问他这个问题,问了好多遍,问到这一刻,他都开始怀疑起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答对过。
所以,她自顾地笑了:“你想说1987年,阿陈过世的那一日,对不对?”
他的回答,永远都不对。
恩静离开了餐厅。
《琵琶行》已唱到了尾音:“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
座中泣下谁最多?
那真正身临其境的人,到最后,其实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隔天阮东廷真的把签好名的文件拿过来了,不过不是离婚协议,而是股权让渡书。
“把名字签下,从今天开始,‘阮氏’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都是你的了。”
见她似有拒绝的意思,又说:“你不收股份,那离婚协议我就永远不签。”
恩静无奈,再开口时,声音里也不由添进了讽刺:“为什么不签?
有钱送上门,我高兴还来不及。”
“最好真的是。”
恩静把合同扔进抽屉里,连看也不再看一眼。
她的办公室就在阮东廷隔壁,这一层楼,其实也就他们这两间办公室。
因为这阵子阮氏出的事太多,所以平常没什么事的话,普通人是上不来这一层的,就连清洁,也只由阮生信任的清洁大婶来做。
当然,那被信任的清洁大婶,便是被初云从大陆带过来、并得到了恩静信任的李阿姨。
十点半还有个小会,自从当上总经理后,她总是大小会议无数。
有时候会一开,就从早开到晚,人家朝九晚五,她朝九晚九,于是那姓阮的便有理由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她怎么拒绝都没用,因为这人根本就听不懂拒绝。
就像昨晚,和他在茶餐厅里说完事后,“阮氏”的高层还有个会要开。
她明明一散会便溜往酒店后门口,想避开他,结果一到后门,就看到阿忠站在那儿,憨厚又老实地对着她笑:“太太,请上车。”
回到家时,就看到阮东廷已先她一步坐到了大厅里——对,从储藏室的另一个门进来的,他来她家,从不走正门。
可昨晚和其他时候能一样吗?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才在茶餐厅里和他谈签字,几小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坐到她家,完全把自己当成男主人的样子!
她真的怒了,只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这个人都只当耳旁风。
“砰”地一下摔上门,她来到他面前:“你又来做什么?
我们都要离婚了!”
阮生却只是翻了面报纸,不为所动地:“能换句台词吗?
每次见到我都得提醒一次。”
“那是因为你怎么提醒都不改!”
“有什么好改?”
他扔下报,起身站到她眼前,声音柔柔,气定神闲:“要离婚怎么了?
那天不也是说要离婚,可到最后还不是和我睡了?”
“阮东廷!”
他竟然敢说这种混帐话!恩静飞速涨红了脸,只觉得这公寓里的每一粒尘埃都在取笑她的没定力:“那、那是因为你强迫我……”
“你确定是我强迫你?
要换了其他男人,你也让他这么‘强迫’?”
“你说什么?”
“你完全可以甩我两巴掌,再让我去死,或者扯大嗓门喊救命,可你没有,不是吗?”
“阮东廷!”
她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根——不,已经红到胸口了,“住嘴住嘴住嘴!”
“好了,”他低低地笑了,一手控制住她闹腾的两只手,另一手拥住她,“别闹了,我就是来问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一个问题?”
她动作停了下来。
“阮先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几个小时前,她这么问过他。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这么问她。
“可是啊,”恩静的谓叹听上去那么无奈:“如果是由我自己来回答,这问题就已经没意义了啊。”
所以她不会再说了,再也不会说了。
男子的目光看上去那么复杂:“你问我为什么怎么提醒都不改,恩静,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目光似思索,似犹豫,又似有无数深沉的心事。
他说恩静:“那是因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钟空闲,哪怕你再恨我,我都想让你待在我身边,你——明白吗?”
不,她不明白。
也曾经有过那么多时候,哪怕只有一分钟空闲,哪怕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她都那么想待在他身边。
可那一些时候,她心里头只有他一人,全世界能与她沾上关系的男子,只他一人。
可此时他的身边,还有其他人。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阮生叹了口气,明明就是妈咪所说的“脚踏两条船的混帐东西”,可每次说到这里,他面上总有一种退让的无奈感:“好了,我不和你争这个。
恩静,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会明白的。
但现在先答应我,别那么快下决定,嗯?
至少先陪我揪出伤害初云的凶手。”
凶手吗?
可是啊,她幽幽想起了那死得不明不白的初云:“凶手?
凶手又要到什么时候才揪得出来呢?”
“我看,很快了。”
阮东廷的眼里晦暗不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
“你明天就会知道了。”
然后第二天,这人就送来了股权让渡书。
开会时间到,恩静走出办公室时,看到李阿姨在外头用吸尘器做清洁,便随口唤她:“李阿姨,麻烦你去收拾一下我的办公室。”
随后,走进隔壁的总裁室。
真是小会,就四人——阮东廷,恩静,连楷夫,Marvy。
她一走进,拴上门,便看到那对据说已开始出双入对的男女正饶有兴致地盯着阮大总裁的办公桌——不知何时,那里多出了个小型的监控视频,恩静走过去,就看到熟悉的场景。
那是她的办公室。
刚刚被叫进去做清洁的李阿姨一进去便将门关上、将吸尘器放到门边,确定不会有人进来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办公桌后面,然后,想了一想,又走到门边,打开明明没有在运作的吸尘器,在“翁翁”的声音里,返回到书桌后,一个个拉开了恩静的抽屉。
第三个,最中间的抽屉,里头有一本股权让渡书。
李阿姨拿起它,悄悄将它塞到吸尘器底座,同时,从那底座掏出另一本……
狸猫换太子!
砰!
却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踹开——原本有笨重的吸尘器挡着,这门是没那么容易被推开的,可这会儿,偏偏有阵庞大的力道一举踹开了那扇门。
紧接着,是阮东廷冷得吓人的声音:“李阿姨,我的让渡书好看吗?”
狸猫,看来是换不成太子了。
“联系过警方了吗?”
“当然,这点事还需要你交代?”
“让他们低调点,‘阮氏’现在到处是‘那一边’的耳目,别打草惊蛇了。”
“我说阮大总裁,你做什么事都这么谨慎,人生真能痛快吗?”
玩世不恭的声音无疑出自连某人之口,只不过被与他对话的阮东廷冷冷瞥过一记后,厮又改口:“放心吧,那条‘蛇’现在正春风得意呢,哪那么容易被惊动?”
此时阮东廷的脸上是谁也见过的表情:夹杂着冰冷、恨意以及欲除之而后快的凶狠神色,全权射向他正对着的那老女子!
那一个,穿着他“阮氏”的员工服,一手握着吸尘器一手拿着股权让渡书的李阿姨!
“阮、阮总,”李阿姨好像很无辜地看着四周围的人,“您在说什么?
我就是好奇,想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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