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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明棠清荷(四)


“你为何叫我小姐?”徐千屿关上房门便问。听着奇怪,  像小乙似的。

        薛泠微微一笑:“你不是小姐么?”

        “那我也是二小姐。”徐千屿将帐子一掀,累得倒在了床上。那安息香料下得太足,她现在头还有些昏沉。

        “二不好听。”

        “干嘛?”徐千屿眼睛一睁,  在薛泠跟着爬上塌之前,一把将他推下床。碰到了鞭伤,那少年捂着手臂倒退几步,嘴唇泛白,她方才有些愧疚,将手抱在怀里,“都没人了还演呢。”

        她带薛泠回来,  是为了交换一下信息。那打神鞭,  一鞭下去打掉修士一层修为,她不信薛泠没有认出她的身份。她不知道的事情,薛泠的信中肯定交代清楚了,  便试探道,  “我们两个是怎么来的婚约?是小时候订的娃娃亲?”

        “小姐贵人多忘事。”谢妄真将头转到一边,  “我是远方亲戚,  寄人篱下,  平日里不惹小姐,  你倒常欺辱我。两个月前,醉酒误事,  既然都没了清白,  那也只能屈身嫁给我了。”

        徐千屿狐疑地问:“你主动的?”

        谢妄真忽地转过来一笑:“你主动的。”

        “不可能。”徐千屿干脆道,“你若不是心中有愧,  何故甘愿这样叫人折辱。”

        赵明棠是心里憋屈,  气不顺,  才整日打人吧。

        少年无辜道:“那便是我主动吧。”

        “那你活该。”徐千屿以简洁的噎人结束对话。这同门也挺倒霉的,  在薛泠这个身份下,丁点儿便宜没占,还要倒贴赵明棠。

        这么想着,她便起来翻箱倒柜。赵明棠屋里倒是常备着创伤药,徐千屿掀开塞子一个个闻一闻,把有用的挑出来给他:“今日是我对你不住。但你下次若再阻挠我做事,我还打你。”

        “这就行了?”谢妄真懒洋洋地望着眼前几个瓶子,并不动。

        “你还要如何?”

        他一抬睫,那双乌黑的眼睛忽然盯住她,似蕴灼灼笑意:“我要打回来。”

        徐千想了一想,修炼不易,被同门一鞭打掉阶,是挺气人的。她也不是那等欺辱同门之人,便背过身去,理了理衣衫:“行,你打吧。”

        谢妄真神色一滞,这样乖巧吗?

        “我不用这个。”他推开徐千屿递过来的打神鞭。

        徐千屿侧头,见薛泠拿起了赵明棠平时用的那条带倒钩的细鞭,吸了口气,这是想旧恨新仇一起报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宁愿疼一下,也不想掉阶。

        “先说好,我只打了你一下。”徐千屿道,“你也只能打我一下。”

        “你叫我打一下。”谢妄真的手拂过鞭子,微微颤抖,因为兴奋,呼吸也有些急促,“我以后,可以多给你打几下。”

        自水府开始,他便想伤害徐千屿,想得发疯。

        徐千屿没说话。赵明棠尚未成婚,因而还是垂发,她反手将披在肩后的长发拂开,露出一截脖颈,省得卷到了头发。

        谢妄真的神色从鞭子上转移了,好香。

        便是循着这股味道,他找到徐千屿。

        “能不能快点。”徐千屿忍不住催。她还有事呢,那位师姐昨天还嘴硬说不用帮忙,今天便当场求助,她得去看看。

        只听嗤地一声,徐千屿背后一凉,反手一摸,只是衣衫被划破了。

        她转过来,薛泠嘴角一翘,将鞭放下:“我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食物若是有伤痕,哪怕是他留下的,也会造成瑕疵。那样便不美了。

        “怎么,”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徐千屿,“我让你,你不高兴?”

        “你我非亲非故,”徐千屿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说话的语气很是认真,“你让我凭空欠了你的,我自然很不舒服。”

        谢妄真听完,垂眼没有接话,也有些不舒服。

        不知是因为第一次听说了凡人的欠与还,还是因为……徐千屿那句非亲非故。

        沈溯微借吃饭机会脱身而出,将院中最凶煞之魔全部歼灭。又将能见到的杂役、丫鬟身上保护起来,使之不受魔害。

        其他漂浮在空中的尚未成形的魔气,他便不能动了,否则影响弟子成绩。

        赵家的魔气,确实异常浓重,杀之不尽,时不时地便有一二个披着人皮的魔突然出现。沈溯微还发觉,今日又新进了一批从外面来的丫鬟,这些日子添了不少生面孔。

        做完这些,他要去看一下徐千屿。赵明棠有个未婚夫婿,那个少年并不是弟子,到底有些棘手。

        他以赵清荷之身在院中徘徊了一会儿,见地上有根移动的草叶,便蹲下,一把将其薅起来:“赵明棠住哪?”

        地鬼:“……”你们姐妹两个玩什么捉迷藏?!

        “东西南,反正不在北边。”

        沈溯微道:“为何,北边有什么?”

        那树根一般的精怪在空中蹬着腿挣扎,“有恶犬,恶犬,吓人,别去。”

        沈溯微将它放下,抬脚便往北走。

        “哎都跟你说了。”草叶打了个卷缠住他的脚踝,“姑娘,别不信邪。”

        “我还是带你去找赵明棠吧。”它扭动着身子道,“他们两个在说闺房话。”

        沈溯微闻得“闺房”二字,长睫一颤,忽然便转了身。

        敲门声响起时,薛泠确实是在徐千屿房里。因他说手涂不到背后的鞭痕,晚饭后又拿着药来,请徐千屿帮忙。

        里面窸窸窣窣,徐千屿说:“等一下,腾不开手。”

        门没有闩住,沈溯微拿手抵住用力一推,直接开了条缝。他便立在门外,看那少年跪在地上,衣衫半褪,露出白玉般的脊背,上有一道深深的鞭痕。

        徐千屿跑来将门敞开:“姐姐?”

        赵清荷垂眸:“我害怕。”

        徐千屿已经习惯这师姐看似矜冷实则娇弱,倘若出口,必然是求援。

        “你等一下。”徐千屿柔声安抚道,又跑回去将薛泠肩膀一摁,直接将他按趴下。谢妄真能感觉到徐千屿涂药的动作忽然变得草率起来,不满地握住她手腕,“小姐。”

        “给你。”徐千屿手腕一抖挣开他,在他背上飞速撒了一圈药粉,便将药瓶往他手里一塞,提着裙子跑了,“差不多了,我要去陪姐姐了。”

        “……”那打神鞭颇为厉害,凡药并不起效,动一下都痛得钻心。谢妄真鬓边渗出汗珠,面色苍白地起身,自己将衣衫拉好,回头一瞧,光见徐千屿挽着赵清荷走的背影。

        徐千屿说:“你怕的话,我陪你睡?”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一手推开门,沈溯微被其挽着进阁子内,一直没有说话。

        倘若这样能帮她避开与薛泠的接触,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里是赵清荷被关在二层阁楼以前的住所。萤萤烛火点亮,是个比赵明棠那里略大一些的房间,格局却相似。徐千屿宾至如归,极为自然地剪了剪烛芯,卸掉耳珰钗环,心情很雀跃:“我好久没有跟别人一起睡了。”

        上一次有人陪她,还是蔑婆婆在时。她在松涛毓雪院,本是两个人的合宿,另一间却没人。一个人待久了,倒也有些寂寞。

        但赵清荷——这位师姐,坐在梨花木凳上,单静静地看着她,任她说了半天,并不接话。

        徐千屿连想跟她探讨一下花瓣敷脸的心得,都无从谈起。

        徐千屿不免失望。不过师门中确实有那种一心练武的师姐,无心打扮,也不能勉强。

        等她起身,赵清荷方坐在她坐过的妆台前,模仿方才观察到的顺序,一样不差地将头发散了,弄成一个准备睡觉的模样。

        随后,沈溯微默然看了一会儿镜中倒影:“你是要跟我睡一张床吗?”

        “怎么了?”徐千屿有些不悦道,“你不想跟我睡一起吗?”

        从来都只有她挑剔别人,可没有别人挑剔她的份。

        “……我没有。”

        沈溯微拉开帐子看了看,回头问:“你睡里面可以吗?”

        无他,半夜若有弟子呼救,他得随时出门。

        赵清荷身量比赵明棠高挑,侧头过来,说话的语气很轻,有种羽毛扫过似的温柔。徐千屿直接从他臂下一钻,爬上了床,将锦被一拉,舒服地盖到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啊。”

        沈溯微便将外面烛火熄了,和衣躺在床上。这床宽敞,两人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徐千屿倒也没有异议,睁着眼睛,心事重重地同他聊天:“姐姐。”

        “嗯?”

        “你今天为什么不嫁给郭义。”

        沈溯微思忖片刻,答道:“赵清荷不想,所以我不能。”

        “姐姐,”徐千屿又道,“你觉得爹娘爱你吗?”

        “可能也没有那么爱吧。”不然又何必以绳索捆住赵清荷。

        “我也觉得奇怪。”徐千屿道,“我原以为娘宠爱我,可我说要嫁给郭义,她都没有反应。好像我们两个谁嫁都行,只要有人嫁就可以。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有彩礼重要呢。”

        沈溯微没有答话。

        观察行走毕竟不能提示弟子。

        徐千屿原本想和师姐对对信息,但师姐话实在太少,她自己说着说着,便也困了。

        徐千屿困倦了便忘记了生疏,更忘记保持距离,一翻身便枕到赵清荷颈边,还将手放在他腰上,是个依恋的姿态:“姐姐,你好好闻。”

        赵清荷身上气息很淡,如松如雪,似有还无,有点像师兄背她的那次,从领子里面透出来的味道:“闻起来好像……”

        沈溯微一路退让,几乎挪到了床沿上,怕将她惊醒,声音轻不可闻:“像什么?”

        徐千屿已经熟睡了,不能答话。

        沈溯微等她睡了,将她的手拿下来,又将她轻轻推回她该在的地方。

        徐千屿袖子滑落,手臂上蓬莱的光印闪烁辉光。花境内皮囊变幻,但法印长存,夜中格外明显。

        沈溯微忽而注意到莲花印旁边还有一个法印,抬起她手臂细看。

        浅绯色的心形印。他的神色微微一凝。

        天山的桃花留痕。

        传言天山仙宗的男修只有一次桃花留痕,只对心爱的人打上痕迹,除非成了婚或事主收回,否则不能消去。这情谊太重,故而要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

        他非是折花之人,故不喜欢这种印记行为。这份霸道肆意加在徐千屿身上,在她身上落下烙印,便更是令他不快。

        沈溯微的指尖偏凉,徐千屿朦胧中感觉到这股凉意反复磨蹭着她的手臂的某一处,弄得她有些痒,但手腕被人捏着,又挣不开。

        徐千屿日日在蓬莱修炼,约莫是很短暂地出过蓬莱一两次,便多了桃花留痕。外面还有个薛泠单恋赵明棠。

        可她才十五岁。

        沈溯微回想自己十五岁时,倒也收到过示好,但内心全无反应。他身在冰壳太久,对外界既麻木,又恐惧。

        这时徐千屿又一翻身偎了过来,手搭着他的腰,发顶磨蹭过他下颌。沈溯微偏头,清晰地感觉到这恐惧尚浅,便忍了忍,没有将她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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