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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 1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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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言,今日为应景,便以茱萸为彩。二位竞考之人一道答题出发,谁人能先通过三关,登顶采得茱萸,便为相公之婿。败者,相公亦会将雀湖山庄相赠,略表心意。”

        高七宣布完毕,将手中纸卷递给了冯卫。

        纸卷用油蜡封起了口子。

        以高峤的声望,他既然如此当众宣告了,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为择得如意女婿而暗中预先泄题。

        四周变得雅雀无声,无数双眼睛,一齐看向了冯卫手中的那张卷纸。

        冯卫小心地展开,浏览过一遍,便照着纸上所书宣读了一遍。

        今日虽只有三题,但一共却设了四道关卡,二文二武。

        四道关卡如下:

        第一关为文,必考,考的是二人的心记。地点就在这个观景台。在这里,高峤将出示一篇千字骈赋,叫二人一道诵读,记住后,各自以笔竞述。谁先一次性默述完毕,核对无误,便可出发去往第二关卡。中途如断,或是默述有误,可再看原文,但要从头再来。这一关不限时间,但必须要通过此关,才能继续往上,参加下一考题。

        第二关武,也是必考,考的是弓法。三十丈外,设一靶子,靶心处嵌一铢钱,谁人能先将箭头钉入铢钱正中之孔而不伤钱,便算是通过,可以继续去往第三关,也就是最后一关。

        为公平起见,最后一关为二选一。文试为清辩,武试为虎山。二人可依照所长,各自选取其一。

        谁能先顺利通过三关,取得山顶风亭之上的那束茱萸,谁便是今日的胜者。

        冯卫一边读题,一边就有好事之人将题目复述,迅速传至山脚。

        山下的那些看客,除了凑热闹的民众,还有不少出身次等士族的子弟和寒门读书人,以及军中武人。

        平日这些人,可谓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今日却都相聚在了这里,只是阵营分明而已。

        士人一边,寒门一边,中间楚河汉界,空无一人。

        今日恰逢重阳,现场除了今上和朝中的高官之外,也吸引了不少闻风前来观战的贵妇。其中,除了清河长公主和陆夫人外,据说还有那位郁林王妃。

        贵妇们的坐席和男子自然是分开的,择选半山处的另一平地,搭了帷幕,人坐在里头,以各色帷帐遮挡。里面可以看出去,而外头看不清里面,远远地,只影影绰绰能见到晃动着的身影。但运气若是够好,山风吹起帷幕之时,说不定还是能窥视内中一二。

        这些人里的轻浮浪子,原本都在仰头张望贵妇们所在的方向,忽然听到这四道题目,人也不看了,两边各自鼓噪起来。

        士人子弟多在欢呼,而寒门之人,却纷纷嚷着相公出题不公,明显偏向陆柬之。一时喧嚣不已。

        山下如此,半山也是相同。

        冯卫读完题目,将题纸上承给了兴平帝,作为见证。

        陆光长长地松了口气,情不自禁,面露微微得色。

        许泌立刻起身,皮笑肉不笑:“景深,非愚兄吹毛求疵,你如此出题,看似公允,实则有所偏颇。三道题目,无不利于陆公子!陆公子天资聪颖,七岁作赋,人人都知。他又善射,第二道武关,也合陆公子之能。最后的二选一,清辨谈玄,更是陆公子所长。李穆倘若也选玄辩,姑且不论他知否何为玄学,若是对家刻意刁难,他如何能赢?他若改选虎山,艰难闯关之时,陆公子又恰遇一有心助力于他的对辩之人,岂不是顺利过关,早早登顶?再论首关,看似公允,但非我不信你,而是谁能保证,你所示的赋,陆公子先前就未曾读过?”

        “不公!不公!”

        许泌哂笑,不住地摇头。

        陆光神色转为不快:“你此话何意?莫非质疑高兄暗中泄题给了柬之?退一万步讲,即便柬之从前偶读过高兄所示之赋,亦归功于他平日的博闻强识。既考文,何过之有?至于所谓清辩不公,更是荒唐!李穆若侥幸通过前两关而败于此,也只能怨他自己无才。更何况,高兄不是另设有虎山一关?他大可扬长避短,与柬之一决高下!”

        两人在台上争辩,台下的百官和名士亦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高峤缓缓地从坐席起身。

        随着他的起立,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司徒可还记得,当日我曾请司徒一同裁判?第一关所用的赋,便请司徒助我一臂之力。司徒以今日重阳为题,当场作赋。以司徒临场之作,考他二人心记,司徒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

        许泌这才笑着说道:“如此,我便献丑了。”

        他眼睛又一转:“但这第三关,不知你所请的清辩高人,又是何方神圣?他若有心偏袒,我怕李穆是要吃亏。”

        高峤淡淡一笑:“当今玄学名士,今日皆在座中。若二人皆选过此关,陆家择一名士,出题试李穆,司徒择一名士,出题试柬之。如何?”

        许泌沉吟了片刻。

        第一关,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李穆必会迟于陆柬之出发。

        高峤将这一关设为首题,看似无意,但细究下来,却颇有值得玩味之处。

        陆柬之天资聪颖,甚至有过目成诵之名。李穆在这一关想和陆柬之一较高下,希望实在渺茫。一旦李穆在第一关落后太多,必定心浮气躁,等到了第二关,陆柬之又早已一骑绝尘,这样的情况之下,哪怕他箭术再为精妙,也会受到影响。

        而所料若是没错,最后一关,陆柬之必选清谈。

        今日列席的当世玄学名士,其中自然不乏与自己交好之人。就算陆柬之擅长此道,但只要那人巧舌如簧,极力拖长他在这一关的时长,那么即便前头李穆落后了,也可以借此机会迎头赶上。

        以他的武力,顺利通过虎山,再和陆柬之竞夺茱萸,问题应该不大。

        也就是说,这样的安排,虽然无法保证李穆取胜,但至少,还是能够有机会让他在这种明显处于劣势的考校之中,争上一争。

        许泌思虑完毕,勉强点头。

        “就依高相安排!”

        高峤归座之时,两道目光,掠过了并排立于场中的陆柬之和李穆。

        陆柬之丰神朗朗,姿若玉树,正合当下人人向往的男子容貌风度。

        从他今早现身在山脚下的那一刻起,道旁妇人的视线,便频频地落在他的身上,乃至于男子,也不乏投来艳羡目光。

        而李穆……

        却是另一个极端。

        高峤的视线,在这个沉默,或者说,心机深沉得令他有些看不透,乃至于产生隐隐不安之感的后辈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些日来,高峤愈发有一种感觉。

        李穆仿佛一把被厚拙刀鞘隐了锋芒的利刃。一旦得了出鞘的机会,必会以血试芒。

        也是生平第一回,高峤觉得自己竟然看不透一个人。

        故,即便不考虑身份的差异,从心底深处而言,他也越发不愿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这个人了。

        冯卫上前笑道:“陆公子,李将军,二位若是没有异议,考校便开始了。”

        陆柬之神色肃穆,躬身应是。

        李穆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

        冯卫便转向许泌:“烦请司徒作赋。”

        几个青衣小童抬了两张桌案上来,摆在观景台中间留出的一片空地上。上了纸张、笔墨,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许泌文采虽无出众之处,但临时作一千字篇幅的骈赋,也是难不倒他。

        他来到案前,卷袖,提笔,沉吟了片刻,挥毫洒墨,很快便写出了一篇千字秋赋。

        冯卫通读一遍,赞了声文采斐然,随即对着陆柬之和李穆道:“二位可以开始。”

        四周变得鸦雀无声,耳畔只剩下山风吹过林间发出的阵阵松涛之声。

        陆柬之凝神望着那篇秋赋,闭目片刻,便睁眸,迅速来到一张铺设着笔墨纸砚的案后,在众人惊讶和赞赏的目光之下,提笔开始默述。

        陆光瞥了一眼对面的许泌,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不禁感到快意。

        不料,紧接着,几乎前脚后步,李穆竟也来到另一张案几之后,开始提笔疾书。

        围观之人,显然对此很是吃惊,四周起了一阵低微的议论之声。

        许泌一下来了精神,紧紧地盯着李穆。

        两个人,中间竟没有任何的停顿,一气呵成,最后几乎是在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冯卫和高峤,各审一文。

        冯卫很快宣布,陆柬之的默述,正确无误,予以通过。

        他向众人展示。纸上字体,飘逸宛若游龙,引来一片赞叹。

        陆柬之转身沿着山道,朝第二关所设的靶场飞奔而去。

        高峤也迅速看完了李穆那篇墨迹淋漓的手书。

        字体嶙峋,力透纸背,但以时人书法之审美,远不算上等。

        高峤抬起视线,目光落到那个正静静等待自己放行的身影上,压下心中涌出的一种难言情绪,淡淡说道:“李穆可继续下一关。”

        “李穆,快些!”

        许泌喜出望外,几乎一下子从座席上蹦了起来,不停地催促。

        李穆向高峤略一躬身,转过身,仰头眺望了一眼下一关卡的方向,提了口气,疾步追了上去。

        她对面前几个还未离去的道姑说道。

        她话音未落,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从槛外冲了进来。

        “夫人!羯人已攻破城门!传言太后陛下在南下路上被俘!荣康领着羯兵正朝这边而来,怕是要对夫人不利!夫人再不走,就不来及了!”

        人人都知,羯人军队暴虐成性,每攻破南朝一城,必烧杀奸掠,无恶不作。如今的羯人皇帝更是毫无人性,据说曾将南朝女俘与鹿肉同锅而煮,命座上食客辨味取乐。

        道姑们本就惊慌,闻言更是面无人色,纷纷痛哭。几个胆小的,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高洛神闭目。

        一片烛火摇曳,将她身着道服的孤瘦身影投于墙上,倍添凄清。

        ***

        神州陆沉。异族铁蹄,轮番践踏着锦绣膏腴的两京旧地。

        南人在北方父老的翘首期盼之下,曾一次次地北伐,然而结局,或无功而返,或半途折戟,功败垂成。

        当收复故国河山的梦想彻底破灭了,南人能做的,也就只是凭了长江天堑偏安江左,在以华夏正统而自居的最后一丝优越感中,徒望两京,借那衣冠礼制,回味着往昔的残余荣光罢了。

        然而今天,连这都不可能了。

        曾经以为固若金汤的天堑,也无法阻挡羯人南侵的脚步。

        那个荣康,曾是巴东的地方藩镇,数年前丧妻后,因慕高氏洛神之名,仗着兵强马壮,朝廷对他多有倚仗,竟求婚于她。

        以高氏的高贵门第,又怎会联姻于荣康这种方伯武将?

        何况,高洛神自十年前起便入了道门,发誓此生再不复嫁。

        她的堂姐高太后,因了十年前的那件旧事,知亏欠于她,亦不敢勉强。

        荣康求婚不成,自觉失了颜面,从此记恨在心,次年起兵作乱,被平叛后,逃往北方投奔羯人,得到重用。

        此次羯人大举南侵,荣康便是前锋,带领羯兵南下破城,耀武扬威,无恶不作。

        ***

        “我不走。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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