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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 1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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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七宣布完毕,将手中纸卷递给了冯卫。

        纸卷用油蜡封起了口子。

        以高峤的声望,他既然如此当众宣告了,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为择得如意女婿而暗中预先泄题。

        四周变得雅雀无声,无数双眼睛,一齐看向了冯卫手中的那张卷纸。

        冯卫小心地展开,浏览过一遍,便照着纸上所书宣读了一遍。

        今日虽只有三题,但一共却设了四道关卡,二文二武。

        四道关卡如下:

        第一关为文,必考,考的是二人的心记。地点就在这个观景台。在这里,高峤将出示一篇千字骈赋,叫二人一道诵读,记住后,各自以笔竞述。谁先一次性默述完毕,核对无误,便可出发去往第二关卡。中途如断,或是默述有误,可再看原文,但要从头再来。这一关不限时间,但必须要通过此关,才能继续往上,参加下一考题。

        第二关武,也是必考,考的是弓法。三十丈外,设一靶子,靶心处嵌一铢钱,谁人能先将箭头钉入铢钱正中之孔而不伤钱,便算是通过,可以继续去往第三关,也就是最后一关。

        为公平起见,最后一关为二选一。文试为清辩,武试为虎山。二人可依照所长,各自选取其一。

        谁能先顺利通过三关,取得山顶风亭之上的那束茱萸,谁便是今日的胜者。

        冯卫一边读题,一边就有好事之人将题目复述,迅速传至山脚。

        山下的那些看客,除了凑热闹的民众,还有不少出身次等士族的子弟和寒门读书人,以及军中武人。

        平日这些人,可谓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今日却都相聚在了这里,只是阵营分明而已。

        士人一边,寒门一边,中间楚河汉界,空无一人。

        今日恰逢重阳,现场除了今上和朝中的高官之外,也吸引了不少闻风前来观战的贵妇。其中,除了清河长公主和陆夫人外,据说还有那位郁林王妃。

        贵妇们的坐席和男子自然是分开的,择选半山处的另一平地,搭了帷幕,人坐在里头,以各色帷帐遮挡。里面可以看出去,而外头看不清里面,远远地,只影影绰绰能见到晃动着的身影。但运气若是够好,山风吹起帷幕之时,说不定还是能窥视内中一二。

        这些人里的轻浮浪子,原本都在仰头张望贵妇们所在的方向,忽然听到这四道题目,人也不看了,两边各自鼓噪起来。

        士人子弟多在欢呼,而寒门之人,却纷纷嚷着相公出题不公,明显偏向陆柬之。一时喧嚣不已。

        山下如此,半山也是相同。

        冯卫读完题目,将题纸上承给了兴平帝,作为见证。

        陆光长长地松了口气,情不自禁,面露微微得色。

        许泌立刻起身,皮笑肉不笑:“景深,非愚兄吹毛求疵,你如此出题,看似公允,实则有所偏颇。三道题目,无不利于陆公子!陆公子天资聪颖,七岁作赋,人人都知。他又善射,第二道武关,也合陆公子之能。最后的二选一,清辨谈玄,更是陆公子所长。李穆倘若也选玄辩,姑且不论他知否何为玄学,若是对家刻意刁难,他如何能赢?他若改选虎山,艰难闯关之时,陆公子又恰遇一有心助力于他的对辩之人,岂不是顺利过关,早早登顶?再论首关,看似公允,但非我不信你,而是谁能保证,你所示的赋,陆公子先前就未曾读过?”

        “不公!不公!”

        许泌哂笑,不住地摇头。

        陆光神色转为不快:“你此话何意?莫非质疑高兄暗中泄题给了柬之?退一万步讲,即便柬之从前偶读过高兄所示之赋,亦归功于他平日的博闻强识。既考文,何过之有?至于所谓清辩不公,更是荒唐!李穆若侥幸通过前两关而败于此,也只能怨他自己无才。更何况,高兄不是另设有虎山一关?他大可扬长避短,与柬之一决高下!”

        两人在台上争辩,台下的百官和名士亦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高峤缓缓地从坐席起身。

        随着他的起立,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司徒可还记得,当日我曾请司徒一同裁判?第一关所用的赋,便请司徒助我一臂之力。司徒以今日重阳为题,当场作赋。以司徒临场之作,考他二人心记,司徒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

        许泌这才笑着说道:“如此,我便献丑了。”

        他眼睛又一转:“但这第三关,不知你所请的清辩高人,又是何方神圣?他若有心偏袒,我怕李穆是要吃亏。”

        高峤淡淡一笑:“当今玄学名士,今日皆在座中。若二人皆选过此关,陆家择一名士,出题试李穆,司徒择一名士,出题试柬之。如何?”

        许泌沉吟了片刻。

        第一关,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李穆必会迟于陆柬之出发。

        高峤将这一关设为首题,看似无意,但细究下来,却颇有值得玩味之处。

        陆柬之天资聪颖,甚至有过目成诵之名。李穆在这一关想和陆柬之一较高下,希望实在渺茫。一旦李穆在第一关落后太多,必定心浮气躁,等到了第二关,陆柬之又早已一骑绝尘,这样的情况之下,哪怕他箭术再为精妙,也会受到影响。

        而所料若是没错,最后一关,陆柬之必选清谈。

        今日列席的当世玄学名士,其中自然不乏与自己交好之人。就算陆柬之擅长此道,但只要那人巧舌如簧,极力拖长他在这一关的时长,那么即便前头李穆落后了,也可以借此机会迎头赶上。

        以他的武力,顺利通过虎山,再和陆柬之竞夺茱萸,问题应该不大。

        也就是说,这样的安排,虽然无法保证李穆取胜,但至少,还是能够有机会让他在这种明显处于劣势的考校之中,争上一争。

        许泌思虑完毕,勉强点头。

        “就依高相安排!”

        高峤归座之时,两道目光,掠过了并排立于场中的陆柬之和李穆。

        陆柬之丰神朗朗,姿若玉树,正合当下人人向往的男子容貌风度。

        从他今早现身在山脚下的那一刻起,道旁妇人的视线,便频频地落在他的身上,乃至于男子,也不乏投来艳羡目光。

        而李穆……

        却是另一个极端。

        高峤的视线,在这个沉默,或者说,心机深沉得令他有些看不透,乃至于产生隐隐不安之感的后辈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些日来,高峤愈发有一种感觉。

        李穆仿佛一把被厚拙刀鞘隐了锋芒的利刃。一旦得了出鞘的机会,必会以血试芒。

        也是生平第一回,高峤觉得自己竟然看不透一个人。

        故,即便不考虑身份的差异,从心底深处而言,他也越发不愿将自己的女儿下嫁给这个人了。

        冯卫上前笑道:“陆公子,李将军,二位若是没有异议,考校便开始了。”

        陆柬之神色肃穆,躬身应是。

        李穆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

        冯卫便转向许泌:“烦请司徒作赋。”

        几个青衣小童抬了两张桌案上来,摆在观景台中间留出的一片空地上。上了纸张、笔墨,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许泌文采虽无出众之处,但临时作一千字篇幅的骈赋,也是难不倒他。

        他来到案前,卷袖,提笔,沉吟了片刻,挥毫洒墨,很快便写出了一篇千字秋赋。

        冯卫通读一遍,赞了声文采斐然,随即对着陆柬之和李穆道:“二位可以开始。”

        四周变得鸦雀无声,耳畔只剩下山风吹过林间发出的阵阵松涛之声。

        陆柬之凝神望着那篇秋赋,闭目片刻,便睁眸,迅速来到一张铺设着笔墨纸砚的案后,在众人惊讶和赞赏的目光之下,提笔开始默述。

        陆光瞥了一眼对面的许泌,见他脸色有些难看,不禁感到快意。

        不料,紧接着,几乎前脚后步,李穆竟也来到另一张案几之后,开始提笔疾书。

        围观之人,显然对此很是吃惊,四周起了一阵低微的议论之声。

        许泌一下来了精神,紧紧地盯着李穆。

        两个人,中间竟没有任何的停顿,一气呵成,最后几乎是在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笔。

        冯卫和高峤,各审一文。

        冯卫很快宣布,陆柬之的默述,正确无误,予以通过。

        他向众人展示。纸上字体,飘逸宛若游龙,引来一片赞叹。

        陆柬之转身沿着山道,朝第二关所设的靶场飞奔而去。

        高峤也迅速看完了李穆那篇墨迹淋漓的手书。

        字体嶙峋,力透纸背,但以时人书法之审美,远不算上等。

        高峤抬起视线,目光落到那个正静静等待自己放行的身影上,压下心中涌出的一种难言情绪,淡淡说道:“李穆可继续下一关。”

        “李穆,快些!”

        许泌喜出望外,几乎一下子从座席上蹦了起来,不停地催促。

        李穆向高峤略一躬身,转过身,仰头眺望了一眼下一关卡的方向,提了口气,疾步追了上去。

        高峤一路快马加鞭,赶向暂时还驻于城北之外的军营,待渐渐行近见,反倒慢慢地放缓了马蹄。

        辕门就在前方不远之处了,距离不过一射之地,高峤却停下马,眺望着辕门的方向,沉吟。

        “大家?”

        高七方才一直纵马追在身后,此刻终于追了上来,见高峤止步,发问。

        “回去!命李穆自己出面,予以否认。”高峤道。

        高七迟疑了下:“他若是不愿……”

        “由不得他了。”

        高峤冷冷地道,一边说着,掉转了马头,正要催马离去,忽听身后,随风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景深!你来正好!愚兄正想寻你……”

        高峤循声回望,见辕门里出来了几人,当先之人,可不就是许泌?其后随着杨宣等人,无不面带笑容,朝着自己,快步而来。

        高峤眉头不易觉察地微微蹙了一蹙,迟疑了下,翻身下了马背。

        “景深,愚兄方才偶来兵营,不料恰好听到了个天大的好消息。道李穆求亲,景深以当日许诺之言,慷慨应允,答应将爱女下嫁于他?果然是一诺千金,愚兄感佩万分。军中那些将士听闻,更是群情激涌。李穆此求,目下虽是唐突,但我料他非凡俗之辈,日后必是大有作为。景深得此佳婿,可喜可贺!”

        许泌说完大笑。笑谈声中,引来了附近不少的兵卒。

        士兵们慢慢地围了过来,望着高峤,皆面带喜色。

        杨宣压下心中万千疑虑,迟疑了下,上前向高峤见礼,面上露出笑容:“末将代李穆,多谢相公……”

        高峤未等他说完,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目,缓缓环顾了一圈四周,抬高了声音:“此为不实之言,其中想必有些误会。更不知何人从中推波助澜,以致于讹传至此地步!”

        他说完,转向杨宣。

        “杨将军,烦你将我之言,代为转达部下,希周知。李穆我极为赏识,但嫁女之说,实属无中生有,绝无此事。”

        杨宣一呆。

        周围士卒,面上笑容渐渐消失,相互间议论着,起了一阵低低的嗡嗡之声。

        李穆在这些普通士卒的眼中,极有威望。

        今早,听到这个不知道哪里开始传出的消息之时,这些人无不为之感到兴奋,在心底里,甚至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士庶分隔森严,地位尊卑,一目了然。

        而李穆却破了坚冰。他做到了他们这些人从前连做梦都不曾想象过的事情。

        所以他们才会对这个消息加倍感到兴奋,不过半天,便传得整个军营都知道了。

        “司徒,我另有事,先行告退!”

        高峤不再多说,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许泌望着高峤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唇边的那抹笑容,愈发显得意味深长。

        ……

        高峤离开军营,又即刻入城赶往家中。

        多年以来,建康城中的民众,已极少能在街上看到当朝高官以马代步。

        那些士族,出入无不坐着牛车,以为风度,骑马则被视为下等武夫的行径。忽见相公骑马从城门入内,哪个不认得他?不禁惊诧,纷纷停下观看。

        高峤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插翅赶回家中,哪里还顾的了这些?一口气驱马赶到高家大门之前,那门房正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面带焦色,忽然看到高峤从远处骑马而来,松了一口气,急忙奔了上前。

        “相公!长公主方才正寻相公呢!相公回来正好!”

        高峤心里咯噔一跳。

        昨夜他将此事瞒着萧永嘉,便是因了萧永嘉的脾气。怕她知道,反应过激,万一要将事情弄大。

        考虑过后,他寻了高胤,将事情告知,叫他先代自己出面见李穆。

        最后,是悄悄将这事情解决了,李穆知难而退,此事止步于自己,也就过去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才一夜功夫,这事竟就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方才一路回来,心里原本还抱着一丝微末希望,希望这消息还不至于传到家中。

        果然,还是迟了一步。

        高峤眉头紧皱,翻身下马,匆匆行至后堂,没看到女儿的身影,却撞到了萧永嘉投来的两道目光。

        萧永嘉坐在那里,面容阴沉,看到自己,立刻站了起来。

        “你随我来!”语气极其生硬。说完,转身朝里而去。

        阿菊看了过来,目露忐忑之色。

        高峤默默跟上,行至内室,那扇门还没来得及关,萧永嘉便怒喝:“高峤!你是昏了头不成?竟做出这样的事!把我女儿,嫁给一个武夫?”

        高峤急忙摆手:“阿令,你听我说!绝无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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