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辛亥之变(九)
徐世昌送陈克离开袁世凯的府邸大门之后,立刻赶回袁世凯的书房。没想到在中厅看到袁克定正从那里经过。徐世昌敬语世情,一看袁克定那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知道袁克定绝非偶然经过,而是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徐世昌正想避开袁克定,却见袁克定热情的迎了上来。
“徐伯伯,昨天您辛苦啦。”袁克定笑的很是灿烂。
“世侄,你父亲还等我回话。”徐世昌并不想和袁克定有所纠缠。
袁克定仿佛没有看出徐世昌的意义一般,他正色说道:“徐伯伯,现在天下皆知陈克心怀不轨,可您与我父亲却百般容让。徐伯伯,长此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世侄,这些事情你父亲自然有决断,我先去他那里了。”徐世昌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十分冷淡的答复。说完,也不管袁克定怎么想,徐世昌大步流星的直奔书房而去。把一脸愕然的袁克定丢在后面。
进了书房,徐世昌就见到袁世凯正拿着陈克写的那份计划书看得仔细。只见袁世凯神态专注,眉头紧皱,竟然看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徐世昌也不想打扰袁世凯,他静静的坐下。
“菊人,你觉得这陈克到底是什么来历?”袁世凯冷不丁问了一句。
“呃?”徐世昌觉得有些意外,他一直不管情报工作,对陈克出身毫无了解。而且袁世凯与陈克打交道颇久,徐世昌想不明白袁世凯怎么会问起自己来。即便如此,徐世昌也不能推脱自己不知道,他沉吟了片刻才道:“看他行事应该是大家出身。不过却不像是受过什么管教的样子。”
徐世昌随口的回答,却让袁世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就见袁世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点头赞道:“的确是缺乏管教。看陈克这样子,竟然是想地方指挥中央。他父母到底怎么教他的呢?”
不知为何,徐世昌听了这话之后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道:“大总统,你不想和陈克合作了么?”
“绝不能按照陈克说的那么做。”袁世凯答道。
徐世昌盯着袁世凯,这话里头的含义颇为丰富。看来袁世凯并不反对从陈克那里拿钱,但是他绝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导权。
“菊人,就你看,陈克会不会固执己见?”袁世凯问道。
“我先看看陈克写的那份东西。”徐世昌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出来。
计划书的内容与陈克所说的毫无二致,全部内容都是是围绕如何获得海关主导权展开的。徐世昌觉得很有些意外。陈克的计划书里面对洋鬼子的分析完全没有丝毫惧意。难道陈克真心认为洋鬼子都是好相与的么?
可是陈克崛起在长江流域,那里可是英国佬的地盘。不仅仅有英国佬,法、德、俄,日,在长江流域都有自己的存在。而陈克夺取了这些地盘之后,洋鬼子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对。这本身很不正常。如果陈克是出卖了中国的利益,北洋不可能不知道。偏偏陈克只是正儿八经的与洋鬼子做买卖。双方居然相安无事。难道陈克遇到的洋鬼子都与众不同么?
“大总统,英国人是什么意思?”徐世昌放下手中的文件后问道。
“英国人简直是和陈克穿了一条裤子,他们坚决要求咱们北洋和人民党一样,与英国人进行定额贸易。”提起这件事,袁世凯的脸色就变得相当不好看。
“大总统,咱们北洋地处北方,本来物产就没有南方多。就我看,这一两年里头,定额贸易咱们是比不了人民党的。”徐世昌答道。
一提起钱的事情,袁世凯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菊人,陈克在南方满打满算不过五年时间,他怎么就能赚到这么多钱。”
徐世昌其实也很不理解这件事,作为满清著名的能臣,在1907年东北改设行省的时候,徐世昌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东三省总督兼管三省将军事务。其时东北处于日俄战争之中,清朝的根本被蚕食,徐世昌多所举措,采取开商埠,借国债,连与国,修铁路等一系列措施。并在东北推行新政,以此来抵抗日俄对东北的控制。
徐世昌督东北仅两年,东北面貌焕然一新,清廷亲贵载涛“自欧考陆军归国,经奉天(今沈阳)见马路、电灯、军警无不备具,街市焕然一新,乃宿公署,俨然欧式。”
不过这些让徐世昌自以为得意的政绩和陈克取得的成果相比,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徐世昌朝中有人,自己又颇受慈禧的信赖。在东北大权在握,这才有如此表现。陈克1905年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现在硬是打出了一片天下。大有和中央平起平坐的意思。在战争的同时,陈克也没有在赚钱方面耽搁了分毫。徐世昌听袁世凯说过,陈克和英国人签署了一份定额贸易协定。每年进口出口居然都达到了两千万英镑。一年四千万英镑的总贸易额,单单是5%的关税,一年收入也有两百万英镑之多。在这点上,徐世昌知道自己的确是比不上陈克的。
“大总统,陈克在北京办的蜂窝煤厂和车马行,我听人说,现在每天少说也得赚几千两银子。说起经商,陈克此人倒是个行家。”徐世昌说道。
袁世凯对此不置可否。对于陈克赚钱的本事,袁世凯也觉得很无语。当整个北京十几万户人家,一半以上城都用上了蜂窝煤之后,一天怎么都得二十万块。陈克一块蜂窝煤赚一文钱。一天就能净赚二十万文。现在铜钱贵,二十万文得有五百两银子。而车马行一天就能轻松挣到几百两。可不是一天上千的银子。
而且人民党已经开始在天津开始兴办蜂窝煤厂与车马行。即便是一天只赚三千两,一年这也是一百万两。大富大贵的豪族也不过百万家财,结果人民党靠了两个城市,一年就能创造一个豪族的家产出来。如果不是有人专门给袁世凯汇报此事,袁世凯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陈克没干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举动,却聚敛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袁世凯发现自己居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世凯与徐世昌在考虑陈克的事情,人民党也在考虑北洋的事情。既然陈克与袁世凯详细谈了此事,人民党代表团也就召开了会议。
对未来的发展,陈克让代表团所有成员都畅所欲言。黄玉玥本来是要承担书记员的工作,却没想到陈克让她第一个发言。
黄玉玥没想到自己也能对这等大事进行评论,她心里头忐忑不安,生怕说错了话。因为有些着急,脸都有些泛红。想了一阵,黄玉玥才说道:“陈主席,同志们,我觉得袁世凯绝对不会真心想和咱们合作。”
代表团里头的每个人都瞅着黄玉玥,黄玉玥觉得压力极大,竟然一时语塞了。
陈天华也不能让黄玉玥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冷场,他笑道:“黄玉玥同志,既然你这么说,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吧?说来听听。”
能被选出来成为代表团成员,那自然不可能真的是说不出道理来的人,黄玉玥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不安,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到正常,声音也变得稳定起来,“一般来说,每个人都只看到别人得到了什么,却不会去看别人付出了什么。我是把我自己当作北洋来看,然后感觉北洋是绝对不会愿意和咱们合作的。他们觉得咱们赚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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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团里头的年轻人对黄玉玥的说法相当不以为然,李明仁撇了撇嘴。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但是反对的态度在脸上表露的非常明显。
“北洋集团现在是想要钱,又不想干活。咱们干活的时候肯定要插手很多行业,北洋对咱们会很忌惮。咱们根据地里头也不可能让外来的人这么自行其是的。所以,我觉得北洋绝对不会真心和咱们合作。”黄玉玥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之后就想坐下。不过她突然发现自己少说了一句话,又连忙站直了,“我的话完了。”
“请坐。”陈克说道。
听到这话,黄玉玥立刻坐回了位置上,她轻轻吁了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李明仁立刻举手要求发言,陈天华让李明仁起身发言。
“现在不是袁世凯想不想合作的事情,而是他不能不合作。北洋现在财政枯竭,如果想缓过来这口气,就一定需要一笔钱来维持营运。不和咱们合作,北洋又去与谁合作?”李明仁完全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话说的既响亮又流利,“北洋对咱们不信任,这并不是问题。那也只有合作到什么程度,绝不会出现完全不合作的局面。”
说完这些,李明仁扫视了一圈,陈克面无表情,严复是一贯的严肃。所以看不出他们两人到底在想什么。从其他同志们的表情上看,赞许李明仁的人比较多。
关自铮则是不赞成的一个,他看李明仁大概说完了,就立刻举手要求发言。得到陈天华的同意之后,关自铮起身说道:“袁世凯现在既然需要一笔钱,那么只要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他找谁借都是借。外国银行已经开始和袁世凯谈判,如果袁世凯觉得和咱们人民党合作后患无穷的话,哪怕是外国银行团的利息高,袁世凯也是会去借的。”
李明仁皱了皱眉头,随即答道:“袁世凯肯吃这么大的亏么?”
关自铮微微摇摇头,“如果袁世凯只有向外国银行借钱一途的话,他肯定会吃大亏。不过既然有咱们人民党这么一个选择,袁世凯反倒可以利用他中央的身份利用咱们向外国银行压价,也可以利用外国银行来压制咱们人民党。北洋就算是再烂,至少他们也懂得玩弄这种手段的。”
代表团的年轻同志们发现自己有些迷糊了,原本认为李明仁所说的有道理的同志,现在又觉得关自铮的道理有些占据了上风。
不过李明仁并没有被关自铮说服,他立刻回应道:“这只是如意算盘而已。想这么做,就必须让我们和外国银行团处于对立的状态。就是说双方都必须执意借给袁世凯钱。但是现在的局面明显不是如此。袁世凯在军事上并没有处于能够自保的情况下。连最起码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袁世凯想把别人玩弄在掌心,只怕是一厢情愿。”
关自铮同样没有放弃的意思,“打仗是为了利益。洋鬼子如果是为了贷款的事情打北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我们现在也想与袁世凯合作,那么在一定范围内也不会轻易选择军事斗争。袁世凯只要把斗争限制在这个范围内,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那是袁世凯自认为有保障而已。袁世凯如果不是为了发展,而只是为了渡过难关。那他的选择就只剩了一个,向外国银行团借钱,但是充分利用咱们人民党去向外国银行团讨价环价。而且这种贷款直接导致的结果则是各省都有理由抨击袁世凯卖国。这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听李明仁这么说,关自铮呲牙一乐,“北洋不是咱们人民党,我觉得黄玉玥同志方才说的很对。北洋是一群普通人的集合。至少他们的政治觉悟程度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咱们人民党是无产阶级先锋队,在对社会的理解和认知方面,北洋真的和咱们比不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超出谈判本身的范畴。李明仁感觉有些难以应对。“按你的意思,就是说这次谈判本身很可能是咱们空跑一趟么?”
“有些时候就得空跑一趟。”关自铮理直气壮的答道。
听到这里,陈天华连忙把讨论叫停。他对这种局面的发展很有经验,早些年陈天华在日本搞革命的时候,革命青年们一开始谈革命的时候,倒也能够有些比较有趣的观点。不过谈道后来,大家都会遇到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然后讨论就成了意气之争。闹得不欢而散还算是比较好的,争论到最后反目成仇也是家常便饭。
人民党还算有一个好处,党委会议上是讨论办事的,好歹有人能压住阵。特别是陈克主持这次会议,只要不放任同志们争执,局面总是能够稳住。
“陈主席,你有什么看法?”陈天华问道。
有陈天华领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克身上。
陈克听着年轻同志们的争论,他心里面其实挺高兴的。每个人都能够有自己的见解,这本身就是件好事。只要没有弄成意气之争,大家能够互相去了解、学习别人的想法,那么就能达成孔子说过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效果。陈天华及时控制了讨论的局面,这种果断以及对时机的把握也很到位。
看众人等着自己发言,陈克随即说道:“首先呢,我个人是反对空跑一趟这种说法的。这种认识角度不够全面。如果这次我们没有谈判成功,那么我们也要明明白白的知道为什么谈不成。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在这里说空跑也好,或者认为北洋会不会干些得不偿失的事情,我认为这些想法都没错。但是,这些想法都没有实际调查作为支持……”
同志们本以为陈克是要来决定谁对谁错,没想到陈克居然开始“和稀泥”,年轻同志们都觉得很意外。因为没有得到陈克支持而不开心的同志,自然是脸上有着失望的神色。不过有些同志已经隐隐的明白了陈克的意思。例如黄玉玥神色里头就是一种相当凝重的样子。
“黄玉玥同志,你不要觉得你是个女生,接下来的工作就可以不承担。”陈克笑道。
“陈主席,你要我去拜访北洋的官员么?”黄玉玥还是城府浅些,被陈克一套就忍不住说了实话。
“没错,一会儿开始,大家先进性礼仪培训。也要学习一下北洋官场上的一些话。最晚到后天上午,所有人大家都要去拜访北洋的官员。开始实际调查。而且咱们也不光是调查,既然咱们来了,那么有些消息就得让人知道。咱们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前来谈判的,有些基本情况没必要藏着掖着。而且咱们代表团里头的同志,男同志们都英武帅气,女同志们都文雅漂亮。去拜访的时候,这也代表了咱们人民党的形象。”
李明仁与关自铮没想到陈克最后居然把原本看似直奔死结的争论引到了具体调查上去,两人都觉得心里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另外呢,同志们很多都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大家也都可以逛逛这北京城。只要是纪律允许的情况下,大家都可以去看一看。”陈克知道大家到了北京之后都想在这京城里头逛逛。陈克自己就热爱旅行,而且他认为到处走走看看本来也是能够提升人眼界的好途径。
听到这话,屋里面立刻沸腾了。代表团纪律严,大家不敢私自去逛北京城。年轻人嘴里头不说,心里头还是着实有些着急。听陈克发话可以逛京城,李明仁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他兴奋的问道:“陈主席,我们能不能去紫禁城里头看看?”
“哈哈。”看着李明仁兴奋的样子,陈克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在门外的兴奋感觉,他笑道,“紫禁城里头有什么好看的?院子大了点,门比较大。里头其实阴森森的,有几个大鼎,一些老树,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真的么?”黄玉玥惊讶的问道。
“真的。我去过几次,感觉没什么了不起的,那金銮殿上的皇帝的座椅雕的看着好看,就是太硬,还不如沙发坐着舒服。倒是颐和园不错,修得有点意思。在昆明湖里头划划船还行。”陈克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体会。
周围随即安静下来,同志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克,陈克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随即就明白过来……“陈主席?你进过紫禁城,还坐过龙床?”李明仁瞪大了眼睛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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