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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风萧萧,  卷着宫墙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宫门前,聚集的民众已越来越多了。

昔年趴在父亲肩头的幼童在孙儿的搀扶下,颤着双|腿来到宫门前。

那一年,  他问父亲“好人为什么要坐笼车”时,  他才五岁。许明知一袭白衣冒雨击鼓的场景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但是,这一刻,  模糊的记忆一下清晰鲜活了起来。

今日,晴空万里,  无风亦无雨。

鼓前,白衣依旧。

许明知死了,  可他的学生仍在。

女圣死了,可她的弟弟仍在。

为许先生捧训示录的学生死了,可他的徒孙仍在!

为女圣摇旗呐喊的老辈人走了,可他这个后进还在!!

正义,  是不会倒的!

昔年幼童上前,  解开自己的袍子,  露出亵|衣。他本是贫家子。若不是那场变革,  若不是女圣,他哪能得识圣人字?

先辈已先行。现在,  轮到他这个后进上场了!

推开搀扶的儿孙,挤过人群,  从怀里掏出《训示录》。他跪下,  一如当年的陆青,  慢慢趴下,而后让儿孙将书放在自己的背上。

左挚垂眼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

他用力捶着鼓面,“今日聊发少年狂的老东西可真多!”

昔年幼童呵呵笑着,  “你是国公,我就一介书生。但这风头也不能被你一人抢了去。”

“好!”

左挚笑得极为豪迈,“香火留着,咱们这些老家伙就先上吧!”

“哈哈!”

左申大笑,“老迈之躯能为后进添把火亦是人生快事!兄长,你是不是不行了?敲得弱了!”

“老东西,好好盯着那些鬼魅魍魉。这些东西最爱混人里面。看紧了,免他们伤了这些后进。”

“放心吧。”

左申呵呵笑着,“我的眼睛可比你好!”

鼓声再度激昂了起来。而宫门前的皓首“老匹夫”也是越聚越多。

昔年见过女圣斗百官的幼童们听闻了消息,顾不上躯体老迈,纷纷来到了宫门前。他们挤开人群,将年轻一代隔绝,站在了最前面。

王珊狠狠擦去泪水,举起手,道:“跟我喊。”

她顿了下,气沉丹田,铆足了力气嘶声大喊了起来,“女官不可废!”

惊天一声喊后,回应的声音齐齐跟着响起。

“女官不可废!”

“女官不可废!”

海面之上,大浪起。

一如这声势浩荡的呐喊之声。

不可挡,亦无法挡!

暗中观察的各路狗腿子脸色都白了。左挚身为左玉的家人,在封圣一事上理应避嫌。可他们没想到,他会今日一袭白衣前来击鼓。

不提封圣,只提女官。

这下,球又被踢到朝臣这边了。

左挚的名望虽不如姐姐那样高,可到底教书育人几十载,又是女圣的弟弟,他出面的话……

舆论很快就会逆转的。

各路狗腿立刻跑回去禀报。可面对着这样声势浩荡的请|愿,这些人亦无更好的办法。

要是派人镇压势必会引起更大反弹。王珊、左挚会敲鼓这事他们也想过。但想想天下男儿哪个喜欢女子抛头露面的?所以便有恃无恐。

可如今百姓的声援却像一个巴掌一样,狠狠地打在了他们脸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你们错了。

左学素来不为上层士大夫所喜。这样一个整天教百姓用礼法对付上层的学问怎能被士大夫喜欢?前面几位天子为何能将朝臣吃得死死的?不就是借助了“民力”吗?

民强盛了,官就弱了。这些年,手不敢伸,钱不敢拿的,当官也不知为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年幼天子继位,熬死了老妖婆,可不得出来舒展舒展吗?因此,这些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作“天下之利”。

明明左玉写过的多本书里都阐述了经济的重要。社会上的绝大多数现象都可以通过“经济逻辑”来得到答案,可这些人就是不屑看。

达官贵人|妻妾无数,穷人无妻大有之。女子出门干活,让平民男子受益了,怎能不声援?莫说是平民。便是衙门里的衙役,宫里的侍卫,许多底层的小兵,甚至一些清正大臣也不赞同他们。

一些大臣没说话只是在等时机,顺便也要教教天子怎样借住“民力”。

端坐于紫宸殿内的年轻天子十分焦急。他很想现在就出去,但是他的母亲不允许他出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向临春垂下眼,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再抬起头时,眼眶已是微红。

“逼得朝臣主动来请你出去便能出去了。”

天子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表情逐渐扭曲,“可镇国公现在在外敲鼓!他已八十三的高龄了!除了他,还有诸多耄耋老人!他们不比年轻人,如何受得起折腾?”

向临春侧过头,擦去眼角泪水,喃喃道:“镇国公敲鼓那一刻,已做好了与女圣相会的准备了……”

“为,为什么?”

天子后退了两步,“女官到底碍着他们什么了?!要把人这样往死里逼?!”

“没碍着他们什么。”

向临春转过头,眼露悲切,“仅仅只因女子抛头露面让他们不愉。”

“不愉?不愉?!”

天子愤怒地抓起茶盏往地上一砸,“就为了这个?!”

“这只是开始。”

向临春慢慢给儿子解释着,“一旦咱们退步,那地租又会涨上去。报社的审批也会被夺走。女圣所分享于万民的技术、器具都会被他们一点点收回。儿子,你还不懂吗?”

向临春的脸扭曲狰狞了起来,咬牙切齿间充满了恨意,“他们无法忍受牝鸡司晨,也无法看着大把的钱流向万民。这天下是咱们林家的,也是万民的,但唯独不是朝臣的!如今民富国强,朝臣乡绅势弱,从女官入手是因不愉,而这不愉许多男子都有!”

天子垂下眼。过了久久后,他笑了。

“所以这是要借着女官一事挑动天下男子反?可他们失算了啊。”

天子大笑了起来,“宫门外有许多男子!”

“平民易无妻,自是不想女子再回闺阁。可天下乡绅又会怎想?”

向临春长长叹出一口气,“所以老祖宗跟你说,要善待女子,她们会回馈你。等着,不要急……”

她眼前模糊了起来,“这种事,急不来。若是有必要,本宫亦可追随女圣而去……”

“母后?!!”

天子大惊,“您什么意思?”

向临春笑了笑,望着儿子的眼里满是温柔,”女圣一生都在诠释‘身先士卒’四字。如今镇国公在外敲鼓,我身为皇太后又岂能干坐着?若是镇国公这一场顶不住,那我便去。届时我儿莫要心软,杀一批,流一批,如此,天下安享太平!”

“这世上,事情都是很难做的。”

天子眼里涌起了泪水,耳边回荡着左玉曾经说过的话,“为了让这尘世前进一点点,许多人都得豁出命去。一些人被记在了史书上,可更多人则埋没于历史长河,无人知晓。有名英雄当被铭记,无名英雄更当被铭记。因为,幕前站着的英雄是被无数无名英雄支撑着才没有倒下。陛下,你要记住,如果一个君王没有与臣民共进退,甚至共赴死的决心,那么民心永不为君所用!”

“共进退,共赴死……”

天子喃喃着。渐渐,泪水从眼里消退。坚毅,一点点升起。

他握紧拳,一字一顿地道:“女子务工使我大昭蒸蒸日上,每年入库税银里女子所贡税银何其多?老祖宗说,享万民供养则当回报之。她们是女子,可却也是朕治下的子民!如今她们在外齐声请|愿,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他朝着向临春跪下,重重磕了一头,“母亲,儿不孝。儿不能听您的,儿现在就要出去!”

他抬起头,眼里已无半点迷茫。

“儿子是天子!朕的子民朕亲自来守!若有人想逼死君父,那么这江山就归还于万民吧!”

“嗡”的一声,向临春只觉脑里炸开了一个响雷。

她颤着声音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人人皆有父母骨肉亲儿。镇国公虽老,可亦有儿女不舍其离去。朕身为君父,如何能看忠贞之臣骨肉相离?这江山若连朕都没有为之牺牲的勇气,若被反了,那亦是活该!”

他慢慢站了起来,“朕虽庸弱,但也绝不会让耄耋老人,柔弱女子冲在前面!”

向临春颤着唇,可最终却是没有说出一句阻止的话。她无力地垂下手,喃喃道:“那将封圣与继承大位的圣旨写好再去吧。”

天子笑了起来,“嗯,封圣圣旨早写好了。”

他听着外面的鼓声,“镇国公真是老当益壮啊……”说罢便道:“这便将继承大统的圣旨也写好了吧。”

天子尚未有子嗣,可还有别的兄弟在世。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其中有两个兄弟却是靠得住,才华也好的。

这些人未必敢逼死他,但以后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为了防止皇位被朝臣拿捏,这圣旨还是一并写了好。

京畿旁的州县内,身着白衣的女学生们席地而坐。她们没有吵闹,也没有敲鼓,只静静|坐在州县衙门前,进行着无声的抗|议。

无数百姓被吸引,当询问清原由后,便也跟着坐了下来。女子回家做女红去了,家里日子可就要难过了。而且,这群坏官竟是想阻止女圣进文庙,这怎可以?

这些女娃子不容易,将来可都是要当先生的人。他们可不能干看着,也得帮帮她们!

这一幕,整个大昭都在上演着!当暮色降临,天子坐上承天门时,已有商贩开始罢市。

一些地方,有女学生遭到了殴打。有些下流的人将她们的衣服撕破,让她们受尽了羞辱。

动了手,民愤立刻就大了起来!女学生只是想替师祖爷求个文庙罢了,凭什么打人?这手段着实下作!

群情一激奋,民众与官府立刻就对立了起来!罢市的罢市,罢|课的罢|课,声势浩荡的,让当地的乡绅与官吏都吓坏了!

各地女校的校长冷笑着。女子回家涉及着千家万户的利益,剥夺女圣之名关系着受恩惠之人的心情!就这还想跟她们斗吗?她们连死都不怕,会怕被人撕衣服吗?!皮囊罢了!也只有这些龌龊的人才会当成事!

被关在牢笼里的各校校长看到的不是死亡来临时的恐惧!她们眼里看到的只有如烈火般炽烈的希望!

我若不死,何来公义?!

今日能为女子公平而死,死得其所!

京城,天子上了承天门。大总统太监铆足了力气,开始宣读圣旨。

万民欢呼了起来!

一不废女官,二不关女校,女子可照常外出务工!

左玉封圣,享文庙。文武官员过镇国公府,过公主府皆需下马下轿,过其陵墓必下拜!

左挚跪了下来,大呼道:“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百姓与女学生们跟着大喊了起来,而赶来的朝臣看着这一幕那真是气抖冷!

小皇帝居然来这一手!这是逼着他们同意啊!如果他们现在上前反对,那岂不是成了百姓眼中的逆臣了?!

天子瞄着那些朝臣,见他们未出来阻止,一下就明白了左玉曾经教过他的东西。

“有些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一种法子。横着无法破的局,那就竖着来。真莽起来,谁都怕!”

他开怀大笑。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天子可能要当不长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本就没想当皇帝啊!

暗夜里,欢呼声穿透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在欢庆着,唯有一部分老人眼含泪水,心痛不已。

天子要付出的代价本应是他们来付出的。但是天子没有让他们来承受。他尽到了天子的职责,哪怕死亦要守护臣民!

圣旨一下,消息传达四方。半月后,全国归于平静。

然而,大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谁都知道,还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女校得以保留,女官得以保留,可行事却比以往艰难了。如此,过了三年,天子因病离世。

秋雨绵绵,总是愁人。

王珊的身子更佝偻了。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又一年桂花香,这一次,支持他们的人又走了一个。

在市井的流言里,这位年轻的天子已成了一个好|色之徒。早起御女十人,午后二十人,晚上四十人。

王珊听着都想笑。她虽一辈子未嫁人,不懂男女□□。但一日寻七十女子,就算天子不吃饭不睡觉又能寻几个?饭都不吃,觉都不睡,又哪来的精力寻|欢作乐?

这些人当真是龌龊极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何琴书的声音,“先生!皇太后薨了!”

“什么?!”

王珊惊得站了起来,“皇太后……她虽伤心,可身体素来很好,怎,怎么会?”

何琴书抽泣着,“为了德怡亲王。”

王珊明白了。

天子殡天后,就有消息传出,天子早就留下了诏书,让德怡亲王继承大统。可朝中大臣对此多有疑议,甚至在天子灵前质问过遗诏的真假。

所以皇太后……

是被逼死了吗?

“还有七日,停灵满四十九日。”

何琴书继续道:“今日朝臣忽然发难,欲将小皇子扶上大统,说要在灵前即皇帝位。皇太后不允,最后竟是自尽了。”

“自尽?”

王珊蹙眉,“不,不可能!皇太后不是软弱的人!”

“学生打听清楚了。宫里公公传话,皇太后真是自尽的。被朝臣逼狠了,说朝臣欺她,便拿出匕首抹了脖子。”

王珊沉默了。

是的,皇太后不是软弱的人。

她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她怎能甘心?

她是要这些人给她儿子陪葬!

逼死太后……

“德怡亲王人呢?!”

王珊眼睛忽然瞪大了,“不好!快,去学校!所有学生不得回家!”

“先,先生怎么了?!”

“皇太后怕是已与德怡亲王说好了!德怡亲王乃是赵贵妃所生,若皇太后还在,便始终要压赵贵妃一头。而太后为了给陛下报仇,一旦自尽,不但可以给亲王借口,还能免除他的后顾之忧。再者,还能保住先帝血脉……”

何琴书稍一想,就明白了。

皇太后真不愧是向夫人的女儿!不光有勇还有谋!身为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又有几个人能舍弃这一切?德怡亲王一旦用了这借口起兵,那小皇子若有个什么,他可就说不清了。所以,他得一辈子护着小皇子。

“所以?京城会乱?”

她道:“学生这就找人去通知!”

学校外围有许多男子,这些人被称作保安。这是女圣办校时自创的一个称呼。这些保安就是保卫学校安全和女学生的。若真乱起来了,的确留在学校更安全。

“先生!”

刚准备出去,外面又传来了声音,“镇国公到访。”

“镇国公?快请堂上坐,我这便来!”

镇国公这个时候来,目的是什么,王珊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左挚比三年前更老了。甚至因着教书,编写教材,一只眼睛已近乎失明。

他在儿孙的搀扶下坐下,待王珊来了,便起身行礼。

王珊忙回礼。待礼毕后,左挚便说明了来意。

“皇太后薨逝,王先生知道了吗?”

“知道。”王珊点头,“国公爷是为此而来?”

左挚垂下眼。王珊感觉满满的伤感萦绕在这位老人身上。她亦垂下眼,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左挚那充满悲切的声音响起,“传弟不传子……三年前,陛下登上承天门时便预料到了这结局。皇太后允他前去,必也是预到了这结果。为子报仇不假,可更多的是为了咱们。”

“是。”

王珊颤着声音道:“学生惭愧,刚刚只想到了太后是为子报仇。”

“唉。”

左挚叹气,“昔年长姐总说,这世上的事不好做,她只是幸运罢了。文德皇帝在位时,尚有王德清这样的正直大臣辅佐,所以他们能把事办成了。可躺在棺梓里的陛下又有谁辅佐呢?老夫虽为国公,可一辈子未入仕,只是个闲散国公。而朝上的正直大臣大多被排挤,实力远不如当年的王德清……老夫领了天家一辈子的俸禄,到头来却让君父担下了所有……”

“镇国公,您想做什么?”

王珊望着他,“请您直言。”

“今日过后,天下之势已是难以预料。”

左挚望着王珊,“且保护好女校。德怡亲王虽有才能,但聪明之人往往计较得失。且经此事,得位不正之名恐难逃。舆论之事,往往真相如何不重要,能用之,便是好手段。新天子若难承猜测,必是要拉拢乡绅,如此……”

他尚能视物的那只眼透出哀切,“你们以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老先生。”

王珊道:“您是来道别的么?”

左挚愣了愣,随即笑了。

“我终于明白阿姐为何选你了。”

他点点头,“现在老夫入宫,与他们殴斗,老夫若死,新天子即便再想拉拢朝臣也不能将我阿姐从文庙里搬出去。阿姐只要还在文庙里,女校便关不得,你们的路也会好走些。”

“如此……”

王珊拱手,“请让珊陪您而去吧。”

见左挚想摆手,她提高了声音,“老先生,先生是将女校托付了我。可我也是六十有二的老人了,能做之事已不多。如您所见,我的眼睛也不好了,现在看书信都艰难。既如此,我为何不陪老先生一起去?为护先帝遗诏而死,得利之人岂能将我女校轻易交换出去?”

左挚沉默了半晌,呵呵笑了起来。

“是不是每个老东西都觉长寿是折磨?好,那便一起去吧!这份光总不能让我一个男子沾了,也得分一半给女子啊!”

何琴书又被叫了来。这一回她没有哭,只是静静聆听着恩师最后一次教诲。三年前,重要的书籍课本都被她藏起来了,现在恩师又将她叫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已不能哭了。

她得接过老师手里的重担,独自前行了。

风吹起,所有人弯腰作揖,目送着两个佝偻的背影离开。

第二日,镇国公、泙京女校校长为维护先帝遗诏与乱臣起了冲突,不幸罹难的消息传来后,尚不敢出门的百姓却是走出了家门,用家中白色的布料做了两朵白花放在了街道旁。

京城,一朵朵小白花绽放。明明是纯白一片,却生出了一股绚丽之感。

昨日晚上入宫抓了乱臣贼子,还尚未登基的德怡亲王听闻了这消息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挥挥手,吩咐道:“将镇国公尸身交还其家人,着其子继国公位。王校长已无家人,便安葬于女圣陵墓旁吧。另从抄家之物内各选珍宝二十件赐予王左二人用以陪葬。”

用抄家之物当陪葬品,很显然,新天子是要乱臣谢罪的意思。同时也有告诫天下官吏与乡绅的意思:民意不可违。

这些摆放于京城各街道的小白花已说明了一切。有些事,他做不得,乡绅也做不得,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过了。

三年前起的斗争以一个时代的老人的牺牲而终结。

新天子登基了,改年号新昌。

叱咤于一个时代的老一辈在此谢幕。随着镇国公的离世,人们才感到,那个曾经风云大昭的左家或许也该谢幕了。

元钊、元懿先后离开了。

他们的儿女亦成了步履蹒跚的老人。

意气风发的新昌帝亦步入老迈。为了给自己“正名”,他果然如左挚预料的那般,慢慢将天平倾向于乡绅。

何琴书不似她的前辈们激进,甚至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个没尊严的狗。

当年迈的天子即将走向生命终点时,朝堂里传来了“女校不再享受拨款”的消息。

女校是左玉众筹出来的。可后来天家得到了利益,便专门拨款赞助女校。

这对女校是一笔很重要的钱,若没有了,办学将会更艰难。这些年,乡绅明里暗里地阻止女子求学,阻碍女校的发展,甚至有些人受不了诱|惑跳向了他们一边。

他们不再光明正大地提撤女官一事,但他们用尽了肮脏卑鄙的手段来阻碍她们。现在能维持女校继续下去的,只有左玉昔年留下的财产。

庄子的产出,一些工厂的产出。这些本该是左玉后人所有之物。可她的子孙还是秉承了她的意志,将大部分的钱投入到了女校、孤儿院以及各种慈善上。

而女校开支颇大,仅靠左陆两家是不够的。现在乡绅各种阻碍,还想将朝廷津贴取消,那样一来,女校真就开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本应是总校校长据理力争的时候,可已六十多岁的何琴书未像她的前辈那样带领学生反抗。她只是拄着拐杖,一家一户地去哀求。这宛若奴才一般的举止,惹得天下女子众怒,将所有的脏话都泼在了她身上。

对此,何琴书却毫无反应。

先生的血流了,可也只保得几十年太平。可这几十年真的太平吗?天子越是年老越是在意那些流言,生怕死后朝臣胡乱写他,真就彻底妥协了。

现在是取消女校津贴,以后呢?所以,那样牺牲自我的抗争是没有用的!先生错了,镇国公也错了!将希望寄托在君父身上是错的!这天下既是民为贵,那便该由民来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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