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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慌什么?!”

    陆岺呵斥道:“什么邪门不邪门的?!咱们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  哪一个手上没沾血?!咱们保家卫国的人身上阳气最重,鬼见了咱们绕道走,有什么好怕的?!我倒不信这邪了,  走,  我去看看!”

    “别去!”

    左玉一把拉住他袖子道:“这世上鬼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

    她蹙着眉道:“连续两个村庄都这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听侯马使的,先去沂阳县,  待入了城再打听也不迟。”

    在左玉面前,  陆岺素来乖巧,听左玉这样说,  自是照做。

    一行人上车上马,紧赶慢赶的,  终是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沂阳县。

    快到十里亭时,车队停了下来。陆岺挑开车帘子,  有些惊讶地道:“玉玉,  十里亭那儿好多人,  全穿着官服。”

    左玉蹙眉,  “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吗?”

    话才说完,  便有衙役跑上来,跪倒在地大喊道:“恭迎女圣、宣平侯!!”

    ???

    陆岺一头问号,  看看自家媳妇,见她也是一脸困惑。他歪着头,  想了想,道:“咱们没派人通禀吧?”

    左玉摇摇头,示意陆岺放下车帘,不要说话。她用力咳了声,坐车外面的李顺福秒懂,  立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主身份?!为何在此拦路?!”

    “这位就李伴伴吧?”

    衙役趴在地上道:“我家尊翁仰慕女圣久矣。通过在阙云城的同窗得知女圣归乡,特意天天在此等候,希能见女圣一面,以沾文气。”

    “好好的县令官正事不干就在这儿等人?”

    虽是给自己媳妇面子,但陆岺还是觉得这县令有些不靠谱。这不就跟老泰山一样吗?不务正业,就想着钻营。这些日子他没少听外祖母说老泰山的事。难怪玉玉在家当姑娘时要这般谨慎,原来岳父就是个势利眼!

    他小声嘀咕着,“县里没事啊?离着前线这么近,哪可能这么闲?”

    “人家好心,你怎还将人骂上了?”

    左玉笑着道:“行了,去喊一声,让人起来,咱们去见见这县令吧。”

    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记得,千万莫提那两村庄的事。还有,只带五十人进城,就说怕城里住不下,怕扰民,待寻好住处再让进城。”

    陆岺觉得左玉有点奇怪,小声问道:“这是为何?”

    “晚点告诉你。你就按我说的做,让人再去其他村子看看。记住,要从羊家村开始,一路排查过来。”

    陆岺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一行人驱车上前,待到了十里亭,车才刚刚停下,便听到外面传来了声音,“下官池州沂阳县县令姚席,仰慕女圣风采已久,特率县中所有佐贰官与乡贤在此恭候!还请女圣体恤我等向圣之心,下车一见!”

    “这算什么?”

    话才说完,陆岺就忍不住骂起来了,“等候就等候,还加一句向圣之心做什么?这是逼着我媳妇必须下车?!”

    左玉抿嘴笑了笑,道:“夫君,我只是被陛下赞了一声女圣,而非真女圣。但人家县令如此有诚意,我等拒绝未免也太过狂傲。既都习圣人之道,便是同道中人,下车一见又何妨?”

    被陆岺骂了一句的姚席脸色本有些不好了,但一听这话便狂喜了起来,连连作揖道:“下官已在城中设宴,下官与您一样,都不喜奢华,遵圣人简朴度日的教导,故而做的全素宴。还请女圣下车,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车帘被挑开,陆岺跳下车后,又让人搬来脚踏,扶着左玉下车后,望向眼前的人。

    姚席看着有四十了,但脸色白净,身材颀长,留着三绺胡须,看着倒也有几分文人雅气。

    在他身后还有好些个人,有穿着官服的,有穿着绸缎圆领衫的,但也有穿棉布衣的。

    陆岺蹙眉。这县令生看着倒也不像那等大奸大恶之人,难道是遇上了什么难题,所以在此拦车?他想起了说书人说的段子,不由兴奋了起来。

    难道这个县令是发现了什么,但惧于上官,所以在此拦路?

    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免得坏了媳妇的事又被骂。因此便也是拱拱手,“那就多谢了。”

    姚席笑着给左玉与陆岺介绍一干乡贤以及佐贰官。陆岺一一回礼后,便冲侯三道:“点五十个人跟我进城,其余人等城外安营扎寨,待寻到地方安置再进城。”

    “小侯爷带兵军法严明,下官佩服。”

    姚席拱手道:“不过本地驿站暂无路过官吏居住,且驿馆附近皆有旅舍,都进城的话也能住得下。”

    “且等我先进城安置了再说。”

    陆岺道:“以免扰民。”

    姚席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领着一行人入了城,去了驿馆安置下来后,便邀请左玉与陆岺去吃席。

    吃饭的地方就在县衙内。大昭所有衙门都是前公后居的格局,因此在此设宴倒也不突兀。

    衙门看着有些旧,有些地方的红漆都剥落了。左玉看着这破旧的衙门,不知怎的,就想起一些影视剧里的贪官来。

    不修衙门不修的只是外在,可内里却是奢华至极。这姚席也会是这样的吗?

    不动声色地跟着穿过大堂,又了过宅门与二堂后,便到了衙门内宅,县令居住之所。

    内宅内有小花园一座,只这沂阳县县衙花园里没假山流水,亦无名贵花植,偌大的花园内种的都是菜。

    左玉望向那些菜地,眼里闪过惊讶。这衙门的人竟还自己种菜吃吗?见左玉瞧看,姚席嘴角微微扬起,可却没有解释什么。左玉也不多问,只跟着人继续走。

    很快便到了“慎勉堂”,这便是县令居住的正院了。在慎勉堂两边还有东西厢房,用来给县令的访客居住。

    院子里已摆上了八仙桌,八人一桌,共有三桌。花园内无花,不过这院里倒有几盆绿植。

    左玉扫过去,发现有自己庄上培育的白荔枝与粉荔枝月季,她眼眸沉了沉,对姚席所展现出来的简朴有些怀疑了起来。

    白荔枝与粉荔枝月季是系统给的。这种月季花朵大,长势快,枝条粗壮,用来当鲜切花很是合适。经过几年的摸索,今年才推向市场。

    这种月季可不便宜!是专门针对富贵人家销售的花苗,且今年夏天还被皇室定为了贡品。在京城,一棵一年生的小苗价钱就在三两银以上。如果运到池州,没个十两银子别想拿下来。

    而摆在院里的这几棵月季明显不是一年生的小苗,而是三年以上的老桩。这种苗,庄子里不算很多,每一盆售价都在十五两银以上。

    一个连花园都要用来种地的县令若真简朴,又如何会花这钱?更别提,院中茉莉香气阵阵,摆在西南角的那两盆茉莉亦是这时代没有的重瓣茉莉,每盆幼苗的售价在京城的售价亦要一两银。

    左玉将一切细节看在眼里,也不询问,只面带着微笑,听着姚席说话。

    “姬君乃是陛下亲赞的女圣。既为圣,当不拘世俗小节,还请姬君上主桌入座。”

    左玉笑了起来,“姚县令说的是。只是我不善饮酒,若坐主桌难免扫兴。”

    她看向屏风另一边,道:“我便与诸位夫人坐一桌吧。阙云城处前线,无甚好物可买。正好,我想给婆婆带些特产,与诸位的夫人坐一桌,也能给我介绍介绍本地特产。”

    她说话软绵绵的,神情也柔和和的,可听在人耳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久处高位,说话行事自有威严。

    姚席连连道:“那便听姬君的。夫人,来请姬君入座。”

    屏风后绕出一女子,年约四十上下,戴着薄纱幕篱,见了左玉便福身行礼,“拜见姬君。请姬君移步入座。”

    左玉点头,跟着姚席夫人绕过屏风,坐了下来。

    祝酒词开场词过,迎风宴便开始了。

    左玉这一桌都是女眷,有姚席夫人叶氏、县丞夫人段氏、教谕夫人王氏等……

    相互介绍后,便是上菜。当真是全素宴,不见一点荤腥。

    “姬君,请尝尝这菘菜。”

    叶氏让人布着菜,“这菘菜是夫君亲手种的。”

    左玉笑了笑,“那是该尝尝。”

    吃了一口,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便点头道:“异常鲜美。”

    顿了下又道:“可是用香菇水提鲜了?”

    “瞒不过姬君。”

    叶氏笑着道:“今日您来也不能太寒酸了,故而所有菜都用香菇水提了鲜。”

    恐怕不止吧?

    虽然味道很淡,可左玉还是从这清汤白菜里尝出了一丝荤腥的味道。她味觉并不比常人好,但是她知道嘉靖帝吃素的典故,所以品尝时就会仔细去分辨。味道很淡了,但的确是有荤腥味的。

    真是怪了!大昭奉行高|薪|养|廉,这姚席何必如此作态?她不动声色地点头,“姚县令有心了。不过即便没有香菇提鲜,身为一县之长能亲自下地种菜,这菜便是世上最鲜美的。”

    听到左玉夸赞,叶氏显得很高兴。见左玉虽话不多,但也不像是那般难亲近之人,再加之有意巴结,便打开话匣子,给左玉说起了本地的风土人情。

    “要说咱们沂阳县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在郊外倒是有个风俗颇为奇特。”

    “哦?”

    左玉故作来了兴趣的样子,“是何风俗?”

    “姬君从阙云城来,想来应见过。”

    叶氏笑着道:“我们这儿有几个村,要么只有成年女子,要么只有成年男子。”

    左玉心里一跳,这是肉戏要来了?

    教谕的夫人王氏望了过来。她神色淡淡,从开始到现在便一直低着头吃菜。可这话出口后,她却抬起了头,看向了左玉。

    左玉放下茶盏,道:“倒的确遇见过,开始还纳闷,为何这村里无成年男丁,且梳起娘子颇多,我还以为是这里靠近前线,成年男子都去服劳役了。现在听夫人这般说,是此地特有风俗。敢问夫人,这到底是何风俗?”

    “我们这儿有个传说,说是开天神陨落于此,后有神女来此,与开天神神魂契合,生下神子神女,由此繁衍出诸多后代。这世上所有的人皆为开天神与神女的后代,但以赵家村与羊家村一带的人血脉最纯净。故而代代人都要按神女时期的风俗过日子。男孩成年后,便要由男子接回自己所属的村去,而女子若不想与人契合,便要早早梳起。”

    他们知道自己等人去过那两个村子!

    所以,那村子其实有暗哨一直在盯着吗?

    左玉心里的疑问更多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装着听到奇闻时的吃惊样子道:“我大昭最是遵圣人教导,这等风俗难道就没有惹来非议吗?”

    “有人也说过。”

    沉默半晌的王氏忽然插话,“不过非议之人往往会死于非命,死的人多了,便也没人敢提了。而赵羊家的女子也有想过正常日子的,但只要那样做了,便会惹来诅咒……”

    她淡淡的表情忽然生动了起来,眼里蕴起了惊恐,“不光她们自己会有灾,整个池州都会遭殃。”

    “是的。”

    段氏似也很恐惧,捂着胸口道:“三年前地龙翻身,六年前旱灾,皆是因赵羊家女子想过正常夫妻的生活……”

    “这……”

    左玉蹙眉,故作困惑的同时,却是看了王氏一眼。一桌人,王氏显得很低调,但也正是这低调给了左玉一种怪异的感觉。冒然开口,她便对她格外关注了起来。

    刚刚那一瞬,她抓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收了下。那不像是恐惧导致的,更像是一种无法压制的情绪……

    她垂下眼,再抬眼时,“困惑”已退去,只轻轻摇着头,“这还真是世间少有之风俗。”

    顿了下又道:“只是女子要独自一人将孩子抚养成人,还要下地干农活也着实不易。那些孩子的父亲们有给些钱财帮扶吗?”

    “那自是有的,毕竟是他们的血肉。”

    叶氏叹气,“所以有些女子干脆梳起,不嫁人,不生孩子了。”

    “好在县令老爷仁慈。”

    王氏又道:“他来了后听闻这风俗,便说赵羊两家女子对池州奉献颇大,不应受人非议,而是应立碑赞扬,表彰她们为了镇守一方平安过着有丈夫等于没丈夫的日子。”

    “是啊。”

    段氏叹气,擦了擦眼角,“也是一群可怜人。有外乡人经过时,都不敢说自家事,只称男人都服劳役去了,怕被人嫌弃。县里乡绅多怜悯,百姓亦感激她们的恩德,故也时常接济,好让那群可怜女子不至于太辛苦。”

    “虽圣人有教导‘未知生焉知死’。”(注1)

    左玉道:“但圣人亦说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之说非我等常人能参悟,但敬着总是没错的。姚县令能体他人不能体谅之苦,当真是将圣人言读懂了啊!”(注2)

    她一脸赞叹与敬佩,让叶氏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生出得意。

    女圣又如何?斗道百官乡绅的其实是陛下,可不是她。到底年少,看事哪能那么透彻?夫君真是瞎紧张了。不就是刚嫁人的黄毛丫头么?有甚可惧的?

    正得意着,却听左玉又道:“这样,夫人,明日可否派人帮我去买些米面油盐与布料?我想亲自送去,看看这些苦命的女子,也表表心意。”

    叶氏瞳孔微微一缩,没想到左玉会这样说。

    “不敢劳姬君大驾。”

    她忙道:“小妇人帮您置办了送去就行。”

    顿了顿又道:“姬君乃是当今唯一的女圣,玉|体尊贵,怕是不宜踏入那不吉之地。”

    “夫人此话何意?”

    左玉故意沉下脸,“您不也说她们是一群可敬可佩之女吗?为何又成了不吉之人?”

    “姬君莫要误会。”

    王氏接话了,似是在帮叶氏解围,“那儿皆是女子,无成年男丁,阴气最是重。其实,那一带的确是有些古怪的。男子过十四若还在那村便会生病。您是我大昭女圣,若在此地出了事,尊翁便是摘了乌纱帽也是吃罪不起啊!”

    “对,对。”

    叶氏道:“还请姬君体恤我等。妾身可以陪着您亲自去采购,但您万万不能涉险啊。”

    左玉眉目舒展开来,道:“原是如此。那好吧,姚县令如此热情相迎,我也不能让他为难了,明日便有劳夫人带我去集市采买吧。”

    叶氏松了口气,连连笑着道:“这都小事,明日妾身陪着您去,万不敢有人坐地起价的。”

    一句调侃后,饭桌的氛围上又热闹了起来。左玉听她们说着此地的趣事,看似有兴趣的表面下却已是琢磨开了。

    这沂阳县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王氏那番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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