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

        苏沉香得到明确回应,  声音更大了。

        老头子拼命点头，眼泪吧唧，似乎想和她来一个长久不见的热切相逢。

        小姑娘的声音太大。

        正飞快地哭着请罪的观士突然僵硬住了。

        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他诧异地抬头,  脸上还带着愧疚的泪水，看着那个在病床上一下子高高兴兴坐起来对苏沉香露出慈爱的笑容的老头儿，试探地问道,  “大长老？”

        看到老头儿斜着眼睛，用三白眼鄙夷地看着自己,  人前鬼后竟然还有两张面孔，他脑海里更加茫然了。

        这是传闻中的……双标吧？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  “您……认识小香？”可这怎么可能！

        苏沉香就算是来历有问题,  可也不可能和沦陷鬼城的大长老认识啊！

        更何况，这种明显熟悉得不行的样子,  能让大长老笑得这么辣眼睛,  不是长年累月,  积累不出这样深厚的感情吧？

        观士哭不出来了，跪在那里,  几十年来难得茫然地看着在病床上挣扎的大长老。

        ……大大的观士，大大的问号。

        陈天北也蒙了。

        就在他以为大长老看见苏沉香这小鬼非得暴躁跳起来，冲过来一巴掌把她抽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大长老竟然对苏沉香笑得一脸慈祥。

        这种慈眉善目,  可让从小在大长老暴躁,  凶残,  一巴掌能把人脸抽歪的故事里长大的陈天北疑惑了。

        他依旧努力地护着苏沉香，就看见苏沉香似乎也很迷惑，呆呆地说道,  “怎么能是老头子呢？”

        “你该叫大长老。”唯恐苏沉香把大长老给激怒了，陈天北让她恭敬些。

        苏沉香点了点小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不过既然是熟人，她现在算是轻松了。

        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满脸都是鼻涕眼泪的观士，给他拿了一张纸巾，她这才走到了病床前，看着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笑容亲切，一看就脾气很好的活人老头。

        当看见这老头子的那一刻，在古宅里的记忆顿时涌现了出来，苏沉香吸了吸鼻子。

        “别伤心，我没出事。”大长老在苏沉香那可怜又关心的目光里，感动地说道。

        “饿啊！”这么久的委屈，让苏沉香看到大长老的这一刻，顾不得别的了，先抒发了一下内心的痛苦。

        想一想，那火烧火燎挨饿到晕厥的滋味，苏沉香，委屈！

        早知道这老头子没事，她何必那么愤慨，一口气把古宅给清空了。

        要不是一口气都给吃光，她其实还能再在古宅苟一苟。

        大长老沉默了。

        苏沉香，没有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捂着因为说话而发疼干燥，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嗓子，看了紧张地走到自己面前的陈天北。

        他不理苏沉香，和颜悦色地对他问道，“你就是小北吧？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不过以后，有香香在，你会好起来。对了，你和香香是好朋友？这真是缘分。香香啊，是个好孩子啊。除了能吃……可能吃是福，对不对？”

        他显然对苏沉香很熟悉，陈天北心里生出更多的疑惑，看着大长老那张努力和气善良的老脸，低声说道，“当年，多谢您。”

        他的命是大长老救下的。

        如果不是当年大长老把他从鬼城丢了出来，他恐怕已经死在鬼城，死在鬼王的嘴里。

        那时候，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感激无法用语言说清。

        大长老的脸色却突然微妙了一下。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指了指还趴在地上仰头看自己的观士，拿了一旁的滋润喉咙的汤水喝了两口，这才干哑地说道，“你是白云观的观士，别这么丢人现眼。不过……”他深深地看了拿纸巾擦脸的观士一眼，慢吞吞地说道，“没想到你对香香还挺看重的。行吧。看在是香香，这次饶了你。”

        观士惊疑不定地看着大长老。

        “您和小香认识？”

        “认识十几年了。”苏沉香哼哼了一声。

        虽然疑惑，可观士骤然想到了苏沉香那出身自白云观的众多的本领。

        特别是符箓。

        想到当初疑惑苏沉香为什么会白云观的不传之秘九重安泰符，再看看没吭声默认了的大长老，观士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苏沉香的师承竟然是大长老。

        可如果是这样……观士的脑海里闪过一抹抹的思虑，豁然看向似乎在沉吟什么的大长老，不敢置信地问道，“您早就从鬼城逃脱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大长老为什么会和苏沉香认识。

        大长老早就从鬼城逃脱，保全完整的生魂脱离鬼城的禁锢，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很有天赋的苏沉香。

        他就以生魂的状态停留在苏沉香的身边教导她。

        知道苏沉香来到了苏家，附身为人，大长老功成身退，也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一下子全都想明白了，大长老满是皱纹的脸抽搐了一下，不理他，只管对苏沉香关心地问道，“你现在上高一了？成绩怎么样啊？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啊？！”

        他关切的问题太接地气，跟白云观的气质似乎不怎么搭。

        可苏沉香已经很熟练地说道，“我成绩可好了，年级前几名！重点大学算什么，我肯定能考上！”

        “不能骄傲自满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长老叹气说道，忧心忡忡。

        他们两个说话，就像是这半年来的骤然分别完全没有存在。

        还是这么习惯，仿佛一直都在一起。

        陈天北都傻了

        “您……生魂离体这么多年，一直都陪着苏沉香。”他也觉得大长老早就从鬼城脱困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活下来。

        因此，似乎大长老默认了这个猜测。

        他忍不住对大长老低声问道，“那您知道……她是……”大长老如果生魂离体这么多年一直都跟苏沉香在一起，那苏沉香到底是什么存在，大长老应该很清楚不过。

        可这跟大长老的人设不搭呀！

        大长老嫉恶如仇，最见不得鬼魅魍魉。

        看见苏沉香的第一眼，没说给她一巴掌，超度超度她？

        还留在她的身边，好好地教养她，把白云观的典籍全都教给她？

        这莫不是活雷锋呢。

        在陈天北疑惑的目光里，大长老对手里的小汤碗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能给一巴掌，我早就给了。”他小声儿说道。

        “您在说什么？”他们都没听清，凑过来听他说了什么。

        “我是说，阿弥陀佛。万物有灵，一言不合，刚见面就打打杀杀，这多不好。也打不过……我是说，也不是不能再给一个机会对不对？我很庆幸，看见香香的第一眼，没有抽……她，而且和她成为了忘年交。她也很善良的么，这么多年，一直都对我很照顾。”

        大长老咳嗽了两声，嘎吱嘎吱抬起躺得僵硬的脖子，慢吞吞地说道，“看你们的态度，应该都知道香香是什么了。就算是厉鬼，可我们香香也是好厉鬼，对不对？”

        他干笑两声。

        苏沉香豁然看向观士。

        陈天北知道她的真身，他们之间有默契。

        可观士竟然知道她是厉鬼……好家伙，那还选她当劳模……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觉得自己的尾巴藏得挺好的。

        观士在大长老笑眯眯的注视之下，又叹了一口气才对她慈眉善目地说道，“你吃的太多了。”

        “哈？”

        “你吃鬼吃得太凶了。”想一想白云观库房里的厉鬼都被苏沉香给包圆，观士揉了揉眉头疲惫地说道，“活人，就算是天师，想要吞噬厉鬼也会受到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吞噬厉鬼无论正道邪道都是禁忌，那是取死之道。只有你……”

        他幽幽地，一脸养不起的沧桑说道，“吃得那么多，还敢当着我的面就吃，你也没想瞒我，不是么。”苏沉香当着他的面就不掩饰对厉鬼的兴趣。

        嘴里说着什么给那只冤死鬼吃。

        可观士曾经在心里有了怀疑之后暗中去观察过那只叫小白的冤死鬼。

        平平无奇冤死鬼。

        别说大长老，就他出马，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儿。

        可那么多的厉鬼都去哪儿了？

        观士见多识广，经历得多了，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他早就知道，可却一直隐瞒，给她遮掩，除了他，观里再也没有别人知道。

        “您一直都为我保密，您真好。”苏沉香感动地看着为自己操碎了心的观士，眼眶都红了，吸了小鼻子很久，这才哽咽地问道，“那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不用藏着掖着了，是么？”

        以前，她还得伪装，可太辛苦了。

        可现在，既然观士都知道了，是不是库房里的厉鬼，她可以进去随便吃了？

        厉鬼的眼睛都亮了。

        要不是还要上学，她都想住在库房算了。

        “……慢点吃，库存不多了。”观士心酸地说道。

        养着只肚子仿佛通向宇宙的厉鬼，就算家大业大的白云观也遭不住啊！

        他就怀疑地看苏沉香。

        这么能吃，大长老当初到底在鬼界的哪条胡同儿里把苏沉香给翻出来的。

        “怪不得您一醒来，刚能说话，就说要我去找苏沉香……真是奇怪，您怎么知道小香成为了我白云观的弟子？”

        就算苏沉香附身活人，可大长老似乎跟她之前就分散了，怎么会知道苏沉香一定出现在白云观？

        “您之前跟小香说过白云观的事？”可看苏沉香之前对白云观的生疏，似乎也不像啊

        “啰，啰嗦！”大长老突然抽搐了一下，老脸发青，把手上一枚平平整整的桃花符往被子里一塞，板着脸说道，“神通你又不懂。长辈有点秘密怎么了？还什么都得跟你汇报？！哼！”

        他扭头不理，反而对苏沉香温和地问道，“你现在是不是有个父亲？请你父亲过来见我，我想见见他！”他摸了摸脖子，低声喃喃地说道，“听说是个普通人？竟然能救了我一条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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