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的高三生涯,  从这桩“霸凌”事件开始，陷入了糟糕的舆论和氛围之中。

        有人在学校贴吧开帖子骂她，有人背后议论内涵，提到她的时候,  无不是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调侃“小心点可别被她找麻烦”或是“当心被她赶出去”。

        褚妤过了会,  斟酌着道。

        【yoyo：我也不知道你们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别的我不太好说。】

        【yoyo：但你最好还是别去吧,  她们肯定要搞事情。】

        唐沅深吸一口气。

        【沅不沅：丁巧会去是吗？】

        【yoyo：对。】

        唐沅明白褚妤的好意,  没有讨论她此刻的立场，也没有多说,  沉默许久,  才回复了一句。

        【沅不沅：既然丁巧愿意出现,  那我会去的。】

        ……

        没有删掉褚妤的微信,  唐沅和她简短聊完以后,  就未再继续其他的话题。

        大概是提及的事情不太愉快,  褚妤很识趣地没有纠缠她。

        找出几天前打来邀她去聚会的那个号码,  唐沅对着手机看了一会,  发去一条消息。

        【聚会我会参加,  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那边很快回复,  热情的话说得有几分虚假。

        唐沅看过地址和时间,  没再和他交谈,  把手机翻过来盖在桌上。

        多少还是影响了心情,  最后的几份案例,  唐沅几乎用了一下午才看完。

        之后看闲书的时间，她略有些分神,  短短几页,  足教她翻了好久。

        江现难得在天黑前到家,  晚饭不用阿姨做，他带了些符合她口味的菜回来。

        饭桌上，见她小口小口进食的动作比平时慢，他不禁皱眉：“不合胃口？”

        “没有。”唐沅抬眸看了他眼，否认。

        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没有哪样是不喜欢的。

        江现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她默了默，过后忽地轻声问：“最近有没有以前的同学联系你啊？”

        “以前的同学？”他凝眸，“没有，怎么了？”

        “哦……没什么。”唐沅弯了下唇，继续扒拉米粒，“就随便问问。”

        邀请她的那些同学，似乎没有邀他。

        想想也很正常，他本身就不是交友广泛的人，和那些人多半不熟，即使他们想，也没这个面子。

        “我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聚会。”咽下一口后，唐沅道。

        “聚会？”

        “嗯。”她点头，“在梵山会所那里。”

        江现问时间，她想了想，记起来：“后天。”

        “后天我正好要和钟恒去那附近的一个地方谈事情，我顺路送你过去？”

        他还得工作，想必是从公司直接过去。特意绕回来接她太麻烦，唐沅说不用：“江盈会和我一起去，她开车。”

        “那结束后我来接你？”

        “没事。江盈可以送我回来的。”

        他挑眉，目光殷切：“江盈是江盈，我是我。”

        “我又不会丢了……”唐沅扒拉着米粒嘀咕，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再拒绝，“知道了，来接就来接嘛。”

        ……

        晚饭结束后，两个人在沙发上待了一会。

        一开始好端端坐着，到后面，越挨越近，唐沅都快倚进他怀里。

        原本说要一起看一场电影，江现突然有电话进来，又是临时的公事，他皱眉和那边说着，好久都没挂。

        唐沅正挑选片子，等了好半天，朝他看去。

        江现握着手机，眉头微拧着瞥她，另一手揽住她。

        这通电话好久才结束。

        唐沅听见内容，抿了抿唇：“你有事啊？”

        江现沉眸：“嗯，有点事情要处理。”顿了下，他道，“要不然你先看，我处理完马上出来陪你？”

        唐沅撇嘴：“你有事就先去忙，我又不是小孩子。”

        心知是看不成了，她没多纠结，推他：“你去吧，我回一下消息，等下就回房洗漱。”

        江现站起身看了她一会，在她摆手的动作中缓缓提步。

        他走向书房，唐沅刷着手机，直至听见那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才停下动作回头看了眼。

        屏幕上是她先前选的几个片子，她默然看了一会，挨个添加进收藏，又发了几秒的呆，叹了口气，起身回房。

        江现进了书房，大半个晚上都没再出来。

        还好没等，不然她怕是要一个人看完一部电影。

        唐沅洗漱完躺进被窝，给他发消息。

        【沅不沅：还在忙？】

        他过了好久才抽空回。

        【江现：嗯。】

        唐沅翻了翻和他的聊天记录，没打扰他。

        切出对话框，不经意瞥见褚妤那个被顶到下面的头像，视线顿了下。

        她和她的对话，还停在之前聊的那个话题。

        卧室里只有灯光幽幽地照着，半点声响也无。

        唐沅没有点进去看，她看着屏幕好久没动，在这寂静之中，自己细微的呼吸莫名也变得沉重。

        许久，她轻轻放下手机，抱着薄被侧躺。

        闭上眼，脑海里乱糟糟团成一片。

        四周太安静，唐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梦里好乱，她梦到好多高中的事情，梦到自己被人骂，她生气的找到背后骂她的人，可是对方却理直气壮反问：“我说错了吗？我哪句话说错了？怎么样，欺负人上瘾吗，是不是也要把我赶走？”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他们用一种看坏人的眼光看着她。

        她本来有好多话，一下子都说不出口。

        人群的最外围，她看见了江现。

        江现和那帮朋友一起，他们隔着距离，她在人群里被人质问指责，是众矢之的，是所有人不齿的坏人。

        视线遥遥和江现对上的刹那，她突然就泄气，狼狈地带着身边一帮朋友落荒而逃。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

        眼角有轻微的湿意，唐沅静静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感觉到那道很浅很浅的微凉水迹从眼角滑过脸颊。

        她缓缓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

        好半天，她拿起手机，最后一条消息是江现发给她的。

        【江现：睡了吗？】

        唐沅没有打字，拨去语音电话。

        凌晨三点，几秒钟不到，那边接了。

        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喂？”

        唐沅闷闷问：“你怎么还没睡。”

        “等一会。”他说，“你怎么还不睡？”

        她声音轻颤：“……我睡不着。”

        似是听出她的不对劲，江现顿了下：“怎么了？”

        唐沅闭了闭眼，眼眶里热意隐约：“做噩梦了。我梦见你讨厌我。”

        所有人都讨厌我。

        没有人喜欢。

        那边默了默，很快响起一阵起床下地的动静。

        唐沅没有说话，半分钟左右，卧室外传来敲门声。

        江现没等她说进，便推开门。

        她朝门口看，他握着手机，穿着真丝睡衣站在门边。

        她声音低得有些呢哝：“你怎么过来了……”

        他身材高挺，深蓝色的衣领处露出锁骨，缓缓收起手机，不动声色挑眉，淡声道：“我来看看是哪个江现这么不识好歹。”

        一本正经的语气逗得她破涕笑了下，不禁吸了吸鼻子。

        江现走到她床边，挂了语音将手机放到一旁桌上。

        他坐在床沿，就着床头的灯看她。

        “哭了？”

        “没有。”唐沅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江现凝眸看着她，撩了撩她的头发，宽慰：“梦都是假的。”

        她没出声，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朝他的手掌蹭了蹭。安静片刻，她忽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

        他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她咽了咽喉，“高三的时候，他们都说是我把丁巧逼走的。”

        江现不防听她提起这个，眸色沉了下。微微敛眸，他撩过她头发的手抚上她的背：“我信你，一定是事出有因。”

        唐沅眼睫颤了颤：“如果我真的欺负人，逼人转学呢？”

        他像是想了几秒，很快坦然道：“那就只能让他们以后骂的时候，连我一起。”他道，“‘江现和他老婆一样坏’，或者‘唐沅和她老公都不是好人’……哪种都可以。”

        唐沅抱着被子：“还没结婚呢……”

        江现语气平和，却莫名教人安心：“犯了错就一起扛。别人说什么骂什么不要紧。至少不要怕，我陪你一起。”

        唐沅鼻子一酸，把脸朝枕头贴，不太想让他看到自己这瞬间的表情。

        过了好久，她才轻声地说：“我不是坏人。我不骗你。”

        江现嗯了声。他没有追问，没有问那些过去的事究竟如何，只是陪她一同分享此刻的时光。

        无论她是什么心情。

        窗外夜色浓浓。

        他声音柔和：“睡吧，我在这陪你。”

        唐沅情绪稍稍平复，犹豫了一会，小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还有这种好事？”他淡淡挑眉。

        她脸一热：“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是这么说，坐着没动，只嘴上调侃：“你做噩梦不开心，怎么反倒让我占好处？”

        唐沅脸微热地瞪他，抱着薄被撇嘴：“照你这样说，那以后我多做几次噩梦，多不开心几次，你不是就……”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江现唇边弧度浅淡，替她拉了拉薄被：“那我还是不要占好处。”

        他面色沉静如常，表情温柔，声音也温柔：“我想你开心。”

        唐沅看着他愣了一刹，那股莫名的酸意又冲上鼻尖，她抿了抿唇，缓缓垂下眼，感受着他轻拍在背后的动作。

        是哄小孩一样的举动。

        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却莫名地让人安心下来。

        灯亮了很久，他在床边也坐了很久。

        唐沅闭上眼，缓慢地，沉沉地睡去。

        再一次坠入梦里。

        这一次的梦很长也很轻，温温柔柔的，再没有悲伤和恐惧。

        ……

        转眼就到聚会当天，江盈准时开车来公寓楼下接她。

        原本江盈没打算去，从唐沅那得知了褚妤转达的话，又听说她要出席，放心不下，第一时间改了主意，决定陪她一起去。

        一边开着车，江盈问：“你没跟我哥说你要去见那些人？”

        唐沅摇头：“我说要参加聚会，具体的没说。”

        江盈皱了下眉，看她懒懒靠在车椅上，欲言又止。

        其实不止江盈一个，他们这群朋友都很疑惑。

        他们和丁巧并没有交集，高三的时候唐沅突然和丁巧闹矛盾，还发了好大的火，说要让丁巧在明致待不下去，别说别人，他们当时都特别惊讶。

        后来学校里流言蜚语疯传，唐沅成了众矢之的，大家不敢明着怎么，然而隐隐营造的那种氛围，实在让人窒息。

        他们作为朋友一直陪着唐沅，相信肯定有什么原因，却一直没敢问过。

        犹豫片刻，江盈还是没问出口，默叹一气：“她们要是真想弄什么幺蛾子，有我在呢，大不了我们直接走。”

        唐沅瞥她一眼，像是笑了下，唇边弧度很淡，轻轻点头。

        车开到梵山会所。

        同学聚会的地点是郭雅琳等人选的，要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厅，足以容纳下二三十个人。

        唐沅和江盈被服务生领进去，推门入内，厅里已经到达的人齐刷刷朝她们看来。

        静了两秒，郭雅琳立刻笑着迎上唐沅：“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快坐快坐。”

        江盈对她的笑里藏刀暗暗轻嗤。

        若非唐沅似是有什么原因非要来这一趟，谁会搭理这种低段位的鸿门宴。

        唐沅的态度也够敷衍，假意笑了下，什么都没多说，径直找了个安静的位子坐下。

        厅里顿时响起各种客套寒暄，这个说起以前怎么怎么，那个说起当年如何如何。

        唐沅兴致缺缺地听着，没吭声。

        没一会，他们就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唐沅你怎么不说话啊，你难得来参加这种活动，我们好久没见你了，你也不跟我们多聊聊。”

        “是啊是啊。”

        “就是说……”

        附和的声音听在耳中，唐沅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淡笑道：“有什么好聊的？”

        她们噎了下。

        唐沅又道：“同学聚会是就这么干坐着聊一天么？这么无聊，不然我还是先走吧。”

        她们笑容僵住，生怕她走了似得，忙不迭道：“哪里会无聊，先坐坐聊一聊嘛，等会可以玩游戏……”

        唐沅静静看她们虚与委蛇。

        十几分钟后，郭雅琳看了看手机，笑容一下真切了几分：“哎呀，有个等了很久的老同学来了，她们接到了人，现在正在进来。”

        百无聊赖听他们重温过去话题的唐沅，表情微微顿了顿。

        郭雅琳边说边看向唐沅，意有所指：“……大家一定都很想见她。”

        就像终于到了重头戏，她的话仿佛点燃气氛，一群人脸上都有些迫不及待。

        门边传来动静，几个人推门而入。

        其中一个被带来的，明显穿得朴素简约。

        唐沅抬眸，和来人对上视线。

        郭雅琳眼神闪着，连忙起身迎上去拉了拉那人的胳膊，极亲热似得：“这是丁巧，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她以前高中的时候一直是我们年纪前几名。”

        她笑着看向唐沅，眉头轻挑，缓慢道：“唐沅，你没忘吧？”

        满厅里，所有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江盈蓦地紧绷，唐沅搭在她胳膊上的手轻轻摁了摁，坐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向丁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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