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恶毒继母前女友(17)
香火鼎盛的白马寺迎来了一位显贵。
期间,年岁过百的老方丈换上了最庄重的袈裟前去迎接, 此等殊荣除了至高的君王, 恐怕只有当今权倾朝野的国公爷能消受得起了。
镜澄是方丈的得意弟子,自然也要随同一旁。
“不知大人法驾白马寺,是为何事?”
方丈喧了声佛号, 布满皱纹的脸庞是经过岁月洗涤的沉静。
“久闻白马有灵, 确实不假。”
这位极人臣的显贵一开口便是赞叹不已的语气, 而方丈捻动佛珠的速度不由自主加快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国公爷不信佛, 也不信神,任何的魑魅魍魉在他面前都得退一射之地。作为王朝的开辟者, 他一贯以己身为信仰, 剑之所指, 就是天下苍穹。
若不是逢上重大的祭祀活动, 燕国公鲜少踏足这方佛门净地, 此番登门造访, 方丈心中涌起了不安。
国公大人淡淡地说,“不怕方丈笑话, 本官养了一头漂亮的小白狐, 她狡黠机敏, 破懂人心,令本官厚爱溺宠不已, 如同明珠般供奉在心头上, 怕含着化了, 捧着碎了。”
方丈斟酌着说,“施主慈悲心肠。”
燕国公含笑注视满殿的金身佛族,视线在镜澄俊秀的脸庞上掠过,语气波澜不惊,“可这头小白狐不知本官心肠慈悲,她闻了檀香之后,开了灵智,冥冥之中,与这白马寺有了牵扯的缘分,到了山脚,使起骄矜的性子,怎么也不肯走了。”
佛陀的金光在宝殿内错落着,四下气氛愈发祥和宁静,燕国公不急不缓地说,“本官耗费诸多心血在这小白狐的身上,实在是一时半刻也不能离了她,不得不强硬地抱她回去,好言好语哄着,盼她能回心转意。”
“可是——”
他话锋一转,“纵然本官对她细致爱护,她还是铁了心,趁着本官不注意偷跑出来,至今还未归家。本官忧心忡忡,不得不厚着脸皮,上门来扰了大师的清修。”
伴随着一声幽微的叹息,燕国公继而道,“望大师看在本官一片诚心之上,将那藏匿寺中的顽劣白狐交出来吧。”
方丈微微变色。
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白马寺正值佛会,这人来人往的,人多眼杂,哪里会注意到有没有贵族豢养的活物窜逃进来?
万一这白狐逃了,或是死在寺里,又该如何交代?
“这小白狐是本官的心尖爱宠,遗失之后本官寝食难安,无心办差,希望大师垂怜,让佛祖开恩,放了小白狐,它门下信徒众多,有大师这般的得道高僧普渡众生,也不至于缺了这一粒小小的菩提籽,您说是不是?”
燕国公似笑非笑睨着眉心点染朱砂的僧人。
方丈的脑门渗出冷汗来。
这架势,不像是要寻走失的爱宠,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方丈的念头飞快转动着,勉强稳住了,“那按大人的意思是?”
燕国公随意弹了弹腰间的玉玦,漫不经心道,“大师净修多年,又是年事已高,寻狐的事就不劳烦大师亲自出动了,放着本官来就好。”
“不过让大师枯等着结果也是寂寞,这样好了,让僧人们都来殿前一聚。本官许久没有聆听梵音,今日难得济济一堂,本官可要好好讨教才是。”
燕国公不给方丈拒绝的机会,事实上——从来没有人能置喙他的行事。
“你们且去吧。”他稍微侧过身颔首。
为首的青年恭敬抱了抱拳。
方丈见这群人眉带煞气,朱红的衣摆浓烈得如同刚刚泼上的鲜血,细长带有弯月弧度的雁翎刀系在腰侧,仿佛准备随时出鞘夺人性命。
燕国公温厚地说,“切记,这里是佛寺,不可杀生。”
方丈的惊惶愈发强烈,他不得不将目光投注到自己优秀弟子的身上,做询问的意思。镜澄没有回应,睫毛低垂,在眼睑处剪出一片薄薄的阴影,敛藏着幽微而不为人知的情愫。
正在做晚课的僧人们满头雾水,被胁迫着带去了大雄宝殿。
有了燕国公的存在,他们不敢随意说话,纷纷往方丈跟镜澄这两位主心骨身边靠拢,心里惴惴不安,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半个时辰,侍卫们陆续回来复命了,手里还捧着不少的东西。
一些僧人们越过乌压压的肩膀看去,露出了骇然至极的表情,不亚于魂飞魄散。
精舍里搜罗出来东西五花八门,有的是裹着油纸的叫花鸡,有的是供桌上的御赐糕点,血脉偾张的春宫图与情爱话本,满溢而出的金灿灿元宝,还有不少的私密物什。这些,通通都不应该出现在遁入空门、看破红尘的僧侣的房间里。
方丈愣了好一会,羞愧得连连掩面。
栽种菩提的佛门净地,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老和尚气得浑身发颤,胸口的气血上下翻滚着,喉咙涌上腥甜,差点没喷出来。他死死克制住了,浑浊的双眼透出悲凉的神色。那些被他眼光扫过的僧人们,少数的心虚低下了头。
“大人,是老衲教导无方……”
方丈垂下了肩膀,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心灰意懒地请罪。
燕国公并未听他说话,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卷画轴上。
纸上供养的不是佛,也不是经文。
而是一户平平淡淡的柴扉人家。
暮色四合下,年轻的丈夫牵马归来,身后跟着一头小马驹,披着油亮而夹着点点红褐色的毛发,昂着脖子,神气地很。
妻子在山坡上收着衣裳,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她站在一丛丛的桔梗与芒草之中,晚风吹着红色裙裾,一手松松挽发,冲着山下的丈夫微笑,眼眸里流转着脉脉的情深。
燕国公微微眯起了狭细的眼睛,风轻云淡地开口,“好一副山水烟火人家,不知是哪位大师的高作?”
众僧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这男人虽然不显声色,但由于他的身份显赫,近乎传说的无所不能在无形中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压迫感。
燕国公甫一出声,周围嗡嗡的低声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物,是贫僧的。”
有人打破了沉默的咒言。
众人循着声音瞧去。
身披殷红袈裟的年轻大德在惊疑不定的视线中缓步而出,殿顶青底琉璃瓦的色泽与黄金佛像相互交织,叠印成一种瑰丽而至迷幻的光影,在高僧的眼底暧昧晕染,衬得那粒朱砂愈发耀眼而无法直视。
“哦?”燕国公打量了他好几眼,嘴角隐隐浮现森冷的笑,“不愧是佛祖最有悟性的弟子,还未出世,这人间烟火的滋味便尝的通透。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人面桃花,竟惹得德高望重的大师动了凡心,不惜损毁梵行也要向她许相思成行?”
老方丈一听,布满灰败之色的枯槁面容顿时涌起一抹红潮,急急道,“这不可能!”
镜澄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子,在这个小娃娃咿呀学语、摇摆着走路的时候就剃了度,归于佛门净土。虽然进门最晚,这个关门小弟子却没有叫他失望,年纪小小就熟读经典,对佛道拥有非同一般的领悟。
他六根清净,独具慧心,天生就该是佛陀座下的青莲。
老方丈绝不容许爱徒被泼脏水。
“不可能?”燕国公将卷轴随意抛到侍卫身上,沉着负手而立,如山岳般的浩然气势猛然倾压下来,生出咄咄逼人的凌厉,“那就烦请大师亲自解释,这幅画是怎么回事?”
燕国公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对人心的琢磨已经到了洞若观火的地步,单是从这一幅小画中,他就能看清作画者对那画中女子的偏爱。明明是简朴刻苦的隐居生活,女子却能戴得起时下最流行的珠花,穿最昂贵的轻薄鲛绡。
方丈不等镜澄回答,便皱了眉,“这画只是寻常笔法,镜澄素有执笔人物的习惯,说不得是他在修行中见了一对恩爱夫妻,心有所感,遂有此念,大人单凭此物就盖棺定论,怕是不太妥当吧。”
此时的方丈就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不容得燕国公半分污蔑他最心爱的弟子。
镜澄是白马寺有史以来最有慧心的弟子,他十七岁释道,二十岁名满天下,如今方丈垂垂老矣,等过了今年的年底,到开春之际,镜澄就会继承他的衣钵,成为白马寺新的住持方丈。
到时候,千佛诵经,万众朝宗。
他会是浮屠佛册上最年轻的、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佛门高僧。
方丈这般想着,却听得最心爱的、最有前途的弟子道破了最终的禅机。
“那对恩爱夫妻,不是他人。”镜澄平静地说。
“是弟子与弟子眷恋的女子。”
方丈迷茫看他,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组合起来,他就听不明白?
什么是眷恋的女子?
方丈好久才缓过神来,猛然抓住了镜澄的手,青色的老筋突起。
“镜澄,你——”
这位最有威望、即将成为下一任方丈的高僧,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了袈裟法衣,慢慢地跪在了方丈的面前。
“弟子贪慕红尘,六根不净。”
师傅见谅。
弟子此生,证不了菩提。
也成不了佛。
我不渡众生,不修佛偈。
却独独,只想做她身边的温柔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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