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宝殿之上。

        这片比至高还要高的神秘空间，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以往的灵族，将之视为最为神圣的地方，远远的看上一眼，便是朝圣，根本不敢真正接近。

        因为那是始祖沉睡的地方，没有始祖的存在，它们还被仙神压迫，无法拥有自主的能力，拥有如今的局面。

        所以当紫金回到人界，转告情况后，基本上所有的灵族都愿意前来守护始祖，所顾虑的是借助其力量，算不算一种亵渎。

        不过基于李彦的威望，再加上对于神佛卷土重来的恐惧，灵族稍加商量后，还是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过于古板。

        既然能借力，又是伟大的始祖主动赐福，为什么不接受呢？

        难道一定要等到事情失败，再追悔莫及？

        所以此时上百位灵族，默默地跟随在李彦身后，来到始祖之灵下方，各就各位。

        广寒亦在此列。

        金刚和七星本来也想来，但授命留在真武玄岳内，看守王母及众仙，无暇分身，剩下实力最强的广寒，领头而至。

        这位性情淡漠的广寒宫器灵，端坐在始祖之灵正下前方，稍稍仰首，就能看到那难以形容的光辉，露出了难得的紧张之色，胸膛起伏加剧。

        但很快，它就顾不上这些了。

        “诸位准备……”

        在李彦郑重的提醒下，环绕始祖之灵端坐的众灵族，只觉瞬息之间，眼前所感知的一切，就骤然破碎崩灭。

        那一刻的恍惚感，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所在的环境真的彻底碎裂，还是心神失守所造成的巨大错觉。

        承受能力最低的直接从云端跌落，承受能力合格的也茫然无措，唯有极少部分的灵族勉强支撑，开始下意识地吸收力量，逐渐清醒。

        广寒是最先醒过来的一批。

        回过神来的它，只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伟力降临在身上，耳中隆隆巨响，天崩地裂，足以冲跨一切的狂澜如怒潮滚滚奔袭而至，其中的每一滴水珠，都裹含了破碎四海的爆裂力量。

        别说肉体凡胎，即便是神仙之躯，也根本难以抵挡这样的威势，所幸灵族不同于三界其他生灵，广寒第一时间身形虚化，人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绵延的太阴宫殿，承担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其他能支撑的灵族渐渐做出了统一的选择，以本体承受此力。

        各色各样或宏伟或精致的器物里面，一道道黯闷雷音响起，仿佛自开天辟地的鸿蒙而发，一直回荡到宇宙的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平复下来。

        灵霄宝殿上方，到处都是心有余悸的喘息声。

        “呼哧！呼哧！”

        “我……变强了！变强了！！”

        惊魂未定之后，欣喜若狂的声音，又此起彼伏地响起。

        众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灵族是纯粹依靠先天成就的种族，自诞生起，就决定了未来的上限。

        如金刚琢、七星剑、紫金红葫芦那样的老君之宝，就是比起其他器灵强大太多，而如意宝珠那类的器灵，哪怕恢复到最初的程度，也是与前面无法相提并论的。

        唯独例外的，是蟠桃园，它通过园内的蟠桃树，汲取了众仙的神力，壮大自身。

        但这其实也可以视作，蟠桃园的先天上限本来就很高，毕竟三千灵根种在一座园林内，又是在天庭的环境，人参果树也难以比拟。

        现在，所有灵族都感到自己暂时成为了蟠桃园。

        汹涌澎湃的力量自始祖处降下，一切限制都成为了过去，无穷可能的崭新未来，在等待着它们。

        “始祖赐福，至死守护！”

        于是乎，继敬畏后，众灵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

        而旁观的紫金，则凝神戒备，直到这时，也松了口气。

        它提防的是真武。

        虽然这位圣君自从出现后，一直为灵族上下奔波，但和始祖比较，重要性还是高下立判。

        所以紫金也曾经怀疑过，他突然号召众灵前来，是不是要做什么对始祖不利的事情？

        但众灵确实是获得了始祖的力量赐福，顿时让紫金放下心来。

        即便现在那位想要做什么，实力增进的众灵也会阻止了。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对方显然是不会做的。

        李彦确实不会做这种事。

        他本来就没准备对“始祖”不利，而是借助灵族，汲取对方的力量，进行逐步分割，最终暴露出庐山真面目。

        在他看来，“始祖”现在就相当于天子嘉靖，灵族则是大明臣子。

        对于大明臣子而言，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曾经是那么的神秘，遥不可及，居于西苑，十数年不上朝，但依旧将朝堂牢牢掌控在手中，谜语人般的诏令让臣子们绞尽脑汁，都担心不能顺着圣意。

        但海瑞的出现，一道《治安疏》，一句天下不直陛下久矣，就将嘉靖彻底拉下神坛，朝野上下这才发现，至高无上的权力背后，仅仅是一个聪明自私，十分不堪的普通人罢了……

        现在的始祖，亦是如此。

        而李彦所引导的，是将对方的神秘面纱彻底撕开。

        “第二批准备！”

        待得众灵提升后，李彦选出了一些实在撑不住的，替换下去，又让真武玄岳调来新的族灵，进行第二次吸收。

        这次力量的涌动更加稳定，过程变得驾轻就熟。

        于是乎，第三批，第四批……

        灵族起初还颇为忐忑，但渐渐的，发现始祖之灵没有丝毫抗拒后，也变得坦然。

        世界最初的灵性，乃是三界的真正主人，这区区的力量，与三界的本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灵族作为始祖的子民，守护的卫士，理应获得这样的照顾。

        但李彦却能感觉到，随着灵族一批批的上前，始祖之灵核心的波动，渐渐发生变化。

        在最合适的一刻，心识接触。

        果不其然。

        始祖背后的那一头，传来了新的动静。

        相比起上回的模糊，这次变得清晰。

        ……

        “发生了何事？”

        玄奘放下真经，出了宝阁，看着震颤的大雷音寺，立刻朝着波动的源头而去。

        脚下步步生莲，眨眼间到了后山之地，远远就见阿傩与伽叶带着一群罗汉金刚，摆下阵势，眉宇间皆是凝重之色。

        “外魔猖狂，已至灵山？”

        玄奘没有上前打扰，选择默默旁观。

        但激烈的交锋，并未发生。

        阿傩与伽叶显然在防备什么，众罗汉金刚，也摆出降魔的姿态，却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出手，仅仅是光明流转，镇压虚空，弥漫着一层浩荡佛光。

        令旁观的玄奘担忧的是，这些僧人眉宇间，隐隐有戾气浮现。

        灵山上的修行者，修为最低也是圣僧罗汉，佛陀更是圆满觉悟真理，戒、定、慧三无漏，根本不会被负面心绪所扰，一切都是安宁祥和，如今这般反应，显然只有一种可能性。

        外魔侵袭，无孔不入！

        玄奘静立片刻，默默转身。

        他不是胆怯，而是很清楚，自己确实不擅正面斗法。

        且不说前世的金蝉子就是闲散性子，转世后更是一心礼佛，西行路上也是多亏徒弟悟空护持，即便来到灵山，正果旃檀皈大觉，完成品职脱沉沦，依旧无法与妖魔交锋抗衡。

        何况佛陀菩萨，亦是需要护法神，悟空不受佛名，他身边亦无护法神将，贸然上前，只会成为拖累。

        当然，玄奘再也不是昔日那位被妖怪抓走，只知等待徒儿营救的师父了，他转回宝阁，将《维识论经》新卷取来，再向后山而去。

        到了地方，玄奘展开新经，诵念起来。

        众僧聆听，沉浸于这篇唯识心论之中，眉宇间的戾气缓缓消散，末了齐齐称颂：“南无旃檀功德佛！”

        玄奘双手合十，还以一礼，飘然离去。

        回到宝阁之中，他露出欣慰之色，再度埋首经卷之内。

        普济苦海群生，脱免沉疴六趣，能以佛法相助他人，才不负精研佛法的初衷。

        然而这一回，玄奘的修行很快被打扰。

        不知何时，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正是阿傩与伽叶，视线投在身旁的紫金钵盂上，神情郑重地道：“敢问功德佛组，此物为何内有外魔之气？”

        “外魔气息？”

        玄奘先是不明就已，然后想到之前那隐约呼唤的声音，沉声道：“芥子微尘，梦幻泡影，皆佛国净土，我以心识观览三千界域，可有障碍？”

        阿傩神色立变，伽叶连连叹息：“祸事矣！祸事矣！功德佛祖定是无意中接触了那一界……”

        玄奘见他们语焉不详，耐心地询问道：“三千世界的哪一界？”

        阿傩摇头：“那并非小世界……”

        玄奘奇道：“莫不是小千世界？”

        佛经有言，一千个世界集合为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集合为一个“中千世界”，最终集一千中千世界，上覆四禅九天，为一大千世界。

        因此小千世界绝非小小的时空，已然是一群浩瀚的世界，大千世界更是几乎囊括了诸多宇宙，平行时空的无穷可能。

        而这也是玄奘疑惑的地方，紫金钵盂虽为功德之器，却没有遍览小千世界之力，而从阿傩与伽叶郑重的神情来看，那个界域却是极其特殊的……

        “也罢！”

        阿傩与伽叶对视一眼，下定了决心：“此事本不该相瞒，实在是干系重大，既然功德佛祖已有接触，就不得不明言，佛祖可知，神道本已禁绝，三灾五衰临头？”

        玄奘微微变色：“五衰……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本就是佛教的概念，指的是欲界和色界的天人，于寿命将尽时所表现出的五种异像。

        要知道这群天人，平日过着极为享乐的生活，享寿五百岁，很容易产生各种颠倒想，因此一旦临到天人五衰的境界，很少不起嗔心，也就很难不堕入恶道了。

        不过这种五衰，专门指欲界和色界，无色界的天人就无这类烦恼。

        无色界没有任何物质，只有意识存在，因此不会出现天人五衰的现象，更别提灵山的诸佛。

        “非天人五衰，是为三灾五衰，仙佛遭劫，神道绝迹！”

        而阿傩与伽叶也解释了为何如此紧张：“玉皇大天尊为求出路，与道祖分清浊定阴阳，方有我等所居的新界。”

        “依老君之意，那昔日的救世，本该动地水风火，重归混沌，然我佛如来大发慈悲之心，留予一线生机……”

        “不料旧界之灵，不知满足，反化蕴外魔，欲一同沉沦！”

        听到这里，玄奘双手合十，发出感叹：“善哉善哉，不想外魔竟是如此来历！”

        阿傩与伽叶又指着紫金钵盂：“此物与旧世沾染，可见外魔之心不死，一意要侵我新界，功德佛祖当慎之重之！”

        玄奘本想回应，将钵盂交予，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口，转而道：“自当谨记！”

        阿傩与伽叶凝视着紫金钵盂，忧心忡忡，看了再看，最终才缓缓离开。

        玄奘则默立片刻，视线落在上面，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喃喃自语：“旧世的生灵，堕落的外魔么？”

        也就在这一刻，紫金钵盂内再度有声音隐隐传出：“三藏……法师……”

        玄奘轻轻叹息，反手将钵盂颠倒盖上，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

        ……

        “旧世？新界？”

        李彦收回心识，脑海中浮现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这次的聆听，比起上次要清晰许多，但还是断断续续。

        所幸结合双方的前后话语，能够听出大部分内容。

        关于天地异变的第二种解释……

        出现了！

        根据灵族的说法，天地异变，是因为曾经被盘古抹去的世界最初灵性即将苏醒，而世界的本来面貌就该是这般浑浊混乱，盘古族是为了自身种族的适应，篡改了世界本来的面目。

        而对面自称新界的佛门所言，此世的天地异变，是由于大劫将至，玉帝、老君、佛祖离去，开辟新界，此处就沦为舍弃的旧世，自然灾厄频现，天地混乱，甚至生出魔头来……

        那么……

        谁真谁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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