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尔哈满十三岁后,  她的伴读们就不再需要进宫了。

        一是宜尔哈年纪到了，虽然读书上还算不得勤奋，但终究不像小的时候那样,  需得人时时看着才能学进去；二是她的伴读们也都渐渐大了，宫里还有好几个阿哥，总得避嫌才是。

        昕昕是最后一个被送出宫的。

        她在宫里住了六七个年头,  又与宜尔哈关系匪浅,  算是尤绾看着长大的,  就像是当半个女儿养的。昕昕这次回家,  仅仅是宫里的赐礼，就装了七八辆马车，更不提她往日在宫里隔三差五收到的赏赐。

        在宫门分别时，宜尔哈眼泪汪汪地拽着昕昕的手，依依不舍道：“昕昕,  我不想你走。”

        昕昕心里也有留念,  但让她更思念的是还是富察府的家人，这趟回去，就能长长久久和阿玛额娘待在一处了。

        她拿着帕子抬手给宜尔哈擦眼角的泪珠,  莹白的小脸宛如白玉雕刻而成,  玲珑剔透，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玉兰花。

        昕昕郑重道：“公主莫要伤怀，皇贵妃娘娘已经应允，昕昕以后可以常常进宫来拜见您,  公主若是出宫了,  也能来富察府……”

        她说到这里,  顿了一下,  抬眸望向宜尔哈身后不远处负手伫立的蓝袍少年。

        六阿哥正面色淡淡地看着她们,  他本是不用来的，只是说要托昕昕捎件东西回去给富察家的几个公子，这才跟着宜尔哈送到了东华门口。

        昕昕想着六阿哥看着冷淡，但内里却是个温和好相处的性子。这种事情让下人来传达一声，她自然是不敢忘记的，但六阿哥还是亲自来了，或许是和她家中几个兄长情谊深厚吧。

        这阖宫到了年纪的阿哥，只剩眼前这位尚未大婚了。昕昕这两年总是能听到有小宫女偷偷议论这位六阿哥，出身高贵才能出众，偏生又继承了皇贵妃娘娘的好相貌，寻常美貌的女子站他身旁，都会被衬托得黯淡无光，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昕昕收回目光，抿抿唇道：“六阿哥常去的，公主方便时也可跟着来。”

        宜尔哈闻言撇撇嘴：“六哥是去找你那几个哥哥的，他们整日玩乐好不快活，不像咱们，只能困在屋子里。”

        “好了，”安静站了许久的元哥儿突然出声道，“到出宫的时辰了。宜尔哈，你再耽搁下去，怕是连午膳也要在这东华门用了。”

        宜尔哈背对着他哼了一声：“我们这叫难分难舍，是感情好，六哥你不懂。等昕昕回家了，我怕是要隔好久才能见到她呢。”

        元哥儿皱眉：“那你怎么不想想，富察大人和富察夫人又是多久未曾见到女儿了，他们又能团聚多久？六哥和你保证，以后你会常常见到昕昕的。”

        宜尔哈方才光顾着伤感，听到哥哥的话，才反应过来，她舍不得昕昕，但也不能拦着昕昕回家和父母共享天伦，那她也太自私了。

        至于哥哥后面那句话，她只当是六哥答应经常带她出宫，并未想到别处。

        宜尔哈终究是放开了昕昕的手，目送着人上了马车，才三步两回头地往回走。

        元哥儿缀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六哥，你的那些哈哈珠子们回家，你都不伤心的吗？”宜尔哈忍不住问道。

        元哥儿闻言眉宇紧锁起来，这种事有什么好伤心的，都是大男人，谁还会跟个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再说了，他见自己的哈哈珠子也十分方便，这两年来阿玛有意给他派遣差事，往日的伴读都成了他的得力手下，平日里也是常常见面的。

        宜尔哈见哥哥这表情，就知道哥哥不能理解她的感受，宜尔哈又是冷哼一声：“我就不该问你，说不定昕昕她们回家，你心里正偷着乐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总是嫌我们在书房里吵闹，逮住机会就来训我，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她朝元哥儿做了个生气的表情，没等哥哥教训她，就先自己提着裙角跑远了，生怕元哥儿抓到她。

        元哥儿站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又回身朝东华门望了一眼，才抬步向阿哥所走去。

        昕昕回到富察府后，也没怎么歇着。

        她再过一年便要参加选秀，八旗勋贵家里，在女儿参选前都会去寻那从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早早教起规矩来，免得日后殿前失仪，除此之外，更是要开始学习掌管中馈迎来送往这类的府务，以备将来出嫁，一时学不过来。

        昕昕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规矩上自然是挑不出错的，但富察夫人还是做做样子，递牌子进宫向皇贵妃娘娘求一个教养嬷嬷。

        若是能得皇贵妃娘娘赐下一个嬷嬷来，那对自家女儿来说可是无上的荣宠，以后不论被指到哪家府上，用宫里这层关系在，夫家都是要高看一眼的。

        但富察夫人没想到，皇贵妃娘娘竟然把身边伺候十多年的严嬷嬷拨到了富察府。

        这严嬷嬷自潜邸时便伺候娘娘，皇上登基后她又一手把持着永寿宫，在娘娘面前也是极有体面的。

        富察夫人自然是高兴，但高兴之余，又不得不担忧，这严嬷嬷来教昕昕规矩，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严嬷嬷来富察府的第一天，就和富察夫人道：“夫人莫要多虑，皇贵妃娘娘一向疼爱昕格格，不忍让内务府那起子古板严苛的教养嬷嬷过来，免得让咱们格格吃苦头。奴才不敢倨傲，但也在这紫禁城里待了几十年，行走规矩上从不出错的，定会尽心教导昕格格，不敢懈怠。”

        富察夫人自然知道严嬷嬷的能耐，笑道：“嬷嬷说笑了，您是皇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能来府上教导昕昕，是她的福气。只是我担心皇贵妃娘娘那里还离不开嬷嬷，若是因为昕昕的缘故，给娘娘添了麻烦，那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严嬷嬷态度不失恭敬，又滴水不漏道：“夫人言重，宫里能人辈出，奴才不过是得娘娘几分亲眼，才有了今日的体面，能当昕格格的教养嬷嬷，也是奴才的荣幸。夫人再推辞下去，奴才可就不好和娘娘交差了。”

        听到严嬷嬷这样说，富察夫人再也不好推托，只能将严嬷嬷领到女儿的院子里。

        昕昕忽地见到严嬷嬷，还以为是宫里传话来，听了额娘的话，才知道严嬷嬷是来给她做教养嬷嬷的。

        过几日，富察大人办完差事回府，富察夫人立即和他说了这事。

        “你说，皇贵妃娘娘这是个什么意思？我原本只想着给咱们昕昕求几分荣耀，没想到娘娘竟派了严嬷嬷来，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富察夫人一脸严肃，“这两日我在昕昕院子里听了几刻钟，严嬷嬷可不止提点了规矩，还教咱们昕昕持家御下，甚至把宫里各位主子的喜好习惯，全然告诉昕昕。”

        下人们早被赶得远远的，那些事情，可不能让她们知道。

        富察大人捻着胡须沉默大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划过一丝亮光。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朝富察夫人摆摆手：“应是咱们女儿在宫里讨了贵人喜欢，娘娘这才愿意赐下这份体面。你别多想了，好好招待那位严嬷嬷便是，别让人家挑出错来。”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富察夫人瞪他一眼：“还用得着你提醒，我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富察大人丝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昕昕回家三个月后，收到了二公主送来的请帖，约她三日后去御苑骑马。

        昕昕便拿着请帖去和严嬷嬷告假。

        公主相邀，严嬷嬷当然应允，着人给昕昕将骑装拿出来。

        昕昕忙拦住严嬷嬷道：“嬷嬷不必麻烦了，公主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骑装，着人一起送来了。”

        她让婢女将宫里送来的骑装拿出来，严嬷嬷稍稍翻看，那骑装是大红色的，最衬肤色，外面的皮料倒是其次，里面的内衬却是用的最新进贡来的苏杭软锦。

        这种布料最是软和贴身不过，不至于磨伤肌肤，千金难得一匹，紫禁城里也不过是永寿宫多得些罢了。公主自然也是用的，但给好友做骑装，她怕是想不到用这个。

        严嬷嬷只消两眼，便能猜出这是谁的手笔。

        她似是无意道：“二公主鲜少独自出宫，这回去御苑，几位阿哥或许也是要同行的。奴才记得几位阿哥之中，当属六阿哥骑术最佳，便是大将军王也曾夸赞过的。”

        昕昕对此不太了解，她只想着能见到公主，闻言莞尔：“公主骑射亦是极好的，我的骑术还是公主教的呢。”

        严嬷嬷有意往小主子身上引，又道：“到时格格在御苑见到六阿哥，就知道奴才所言非虚了。”

        昕昕自然知道六阿哥千好万好，但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看来严嬷嬷定是很疼爱六阿哥了，才这样衷心地夸赞。

        昕昕笑了笑，没放在心上，着人去准备三日后出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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