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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韩若冰火车遇哑女 谢雯雯工厂见型男


1998年,夏末秋初,空气依然闷热,傍晚,开往江州市的火车上旅客人满为患,摩肩接踵。车厢里百味交集,汗臭、脚臭、口臭、体臭此起彼伏、各具特色,更时有“康师傅”特有的“芳香”风流云散,源远流长。酸甜苦辣,各种味道尝遍后,韩若冰认为十几个小时的行程中找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是现今的重中之重。

  韩若冰只购得站票,幸一位大姐看他是个眉清目秀、神色清逸的孩子,搭讪了几句,当得知他只有21岁时,便有了几分怜惜,说给自己儿子一般的年龄,就移了半个座位给他,他很礼貌地道谢后,韩若冰只坐了半拉屁股,就这样半梦半醒坚持到近午夜,饥饿感使他不得不放弃得之不易的座位,见大姐睡得很香,便没有道别,起身往火车餐车方向走去,人们大多进入梦香,只有少数同行者也或一见如故者窃窃私语。他绕过躺在地面的人众,或男或女或大或小,深一脚浅一脚,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向后方行进。

  不知过了几节车厢,他发现地面上人员渐渐变少,及至餐车,他竟然发现经过的车厢竟寥寥数人,便惊诧于这火车人员分布之不均。

  他十分歉意地叫醒了列车员,掏出邱牧阳给的粉红色钱袋,摸了一把钢镚,买了一个面包一瓶水,便欲就近坐了,过两车厢通道时,却无意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坐在那里,走出两步,他便退了回来,仔细看时,却发现那是一位短发姑娘正痴痴地望着他,是定定地望着他手中的面包。他犹豫了一下,便蹲了下来,将面包递给她,她便狼吞虎咽,又递了水,她便“咕咚……咕咚……”。

  他仔细看那女孩,蓬头垢面,看不出多大年龄,唯有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看她吃完便又去唤醒列车员,列车员便一脸的不耐烦,他想了想便把钢镚全换成吃得喝得,只留了纸币。

  他留了五个面包、两根火腿肠、一瓶水给那女孩,便起身去车厢座位坐了。

  正欲“大快朵颐”间,那女孩却探了身子望他,他给他举了举面包,便问:“你还要吃?五个都吃完了?”那女孩先是摇头后是点头继而又摇头却不说话,去他对面坐了,把方便袋中剩下的两个面包推给他,并示意他吃。

  韩若冰便有几分喜欢,想这个小叫花并非贪求不足之人,也是知道替人着想的,便示意她自己留了:“你留着吃,我有,没有了会再买。”

  那女孩便是一愣,手去攥了方便袋,依旧不说话,眼神里便有些许感动、些许困惑。

  韩若冰便猜测她是一个哑女,被家人抛弃了,自己出来流浪。

  为了印证这一猜测,他便问女孩:你可以告诉我多大了吗?”

  那女孩果然不说话,两手食指一交叉比个“十”字,然后左手反摊,右手食指却没收回,韩若冰便不知道是“十五”还是“十六”?

  便又问:“十五?”见她摇头:“十六?”

  那女孩便是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明眸皓齿,你脸洗干净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韩若冰不由自主地夸奖着。

  那女孩便害羞地笑了一下,不再去看他,趴了小桌歪头去看窗外。

  韩若冰便也不再说话,自顾吃喝起来,期间那女孩会因为他打个饱嗝转头看他并满含笑意,不久却没了动静,韩若冰看时却是睡着了,便把系在自己腰间的长衫盖了她后背,自己回座位躺了,不一会也酣然入梦。

  ……

  次日清晨,车到江州终点站,他被人拍醒时兀自睡意朦胧,定睛瞧时却是那姑娘,依旧垢面蓬头。

  他按了按裤兜,钱袋还在,便起身接过衬衫说了句,谢谢,小姑娘,再见,扭头走下火车。

  江州市是浙江省第二大城市,东临长江,西倨太湖,水网密布,为江南鱼米之乡。是韩若冰本次来南方打工的目的地。是他师傅孟庆武给他推荐的,他给了他一枚军功章,说只需将此军功章给江州叶文瞻看,便保你有居所、有工作,衣食无忧。韩若冰知道此章的重要性,便把他别在内裤上,每次一抚左肋触那硬物便知安在。

  师父也只是从其他战友口中得知,叶文瞻现为江州机械厂厂长,其他情况也是知之甚少。

  韩若冰便沿路打听,未想江州机械厂竟颇有声名,妇孺皆知。只是厂址在城郊,相对遥远。

  他从公交车前门上去,快速由后门下车,闪身躲在站牌后面。不一会,便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望着远去的公交车发呆。

  韩若冰已经注意她很久了,从火车站开始,她便不远不近,用拙劣的跟踪技法,如影随形。

  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韩若冰便有些莫名的心情,当然或许小叫花是个五尺男儿,也激不起他如此的怜悯心,但这是个柔弱女子,并且是个哑女,这般嫩叶柔枝,自小善良的他便不忍随意伤她。

  他看她失落地坐在台阶上,头埋在两腿间,似乎在抽泣,便心软意活,坐了她旁边不作声。她抬眼看是他,便笑颜如花,不过是蒙了尘的花,她便去地下尘土处写了一个“雯”字,指指字再指指自己。

  “你叫雯?”韩若冰见她点头,并用手势点了两下:“雯雯?”

  那女孩终于笑了,又露出一嘴的白牙。韩若冰便介绍自己:“我叫韩冰?”

  那女孩便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这么善良的一位大哥哥,却有一个如此冷酷的名字,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真的,韩冰,看身份证?”韩若冰只是虚张声势,假意为之,见她不吭声,便只好去拿那粉红色钱兜,她才按了他的手,便触电般抽走。

  韩若冰突然宅心仁厚起来,便拿出钱兜,却不是出示身份证,而是拿了钱出来,里面还剩80元左右,他拿了30元,剩下的便要给雯雯,雯雯拒收,韩若冰便又添进去10元,继续给雯雯,雯雯依然拒收,眼睛似要急出泪来。

  “我这就有工作了,到前面江州机械厂打工,会有钱的,这个你拿好了,照顾好自己。”韩若冰便强行塞了钱在她怀里,起身跑开。见那女孩站起,定定地望来,便喊:“雯雯,咱俩若有缘,再见哈,我走了!”

  江州石油机械厂。

  韩若冰没有出示军功章,一是他发现他根本没有见叶文瞻的机会。跟门卫一说,人家便虎了双眼,江董是你想见就见的?二是,他发现根本不用引荐,机械厂常年招工,你只需拿身份证一登记便可成为它职工的一员。流水线每月800元左右,这已是沐平油田职工工资的数倍,而出体力活的装卸工按吨、件计,只要肯卖力气,每月至少1000元起步。韩若冰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当天厂里就分配了宿舍,铺盖齐全,虽8人一间,晚上躺在干净整洁上铺的韩若冰也是志得意满,连同室人磨牙放屁打呼噜都觉得是曲调高雅,朱弦三叹,时不时地便梦中笑醒。

  工作三天后,他才想起给家里打了电话,只有打到邱牧阳家,自己家是没电话的。邱父邱适谷原是小车司机,测矿院领导为了联系,用车方便,给配了一部内线电话。

  接电话的是邱母唐瑜:“是韩大哥家老大啊?哎呀,你怎么才来电话啊,你爸你妈急死了,我们家水儿急得说你来电话,非骂你两句不可,哈哈哈……”,她不挂电话,让邱父邱适谷快去后面叫韩若冰的父亲、母亲。

  韩母打着电话差点哭出声来,哭完又笑,韩宪志却默不作声。韩若雪便去推他,他起身走了,韩若雪便撅了嘴,接过电话和哥哥倾诉挂念之苦,哪知韩若冰却不领情,说不两句便问邱牧阳在何处?韩若雪顿时气得杏眼圆睁:“就知道邱牧阳,你……”却突然意识到这是邱牧阳家便收了声,搁了电话,愧疚地去靠了唐瑜的肩头:唐妈妈,我。那唐瑜便笑着凑了她耳边小声说:“嫁给我们家水儿吧,你可以把我的姓去掉,直接叫妈了,也不吃醋了,哈哈哈。”那韩若雪便腾地站起身来,幽怨地望了一眼唐瑜:“唐妈!”便转头,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韩母只好挂了电话追了出去,这边韩若冰本欲告诉家里江州机械厂的收费公共电话号码,也因此“搁浅”。

  其后的日子里,韩若冰逐渐崭露头角,在一帮搬运工里渐有声威。他虽堪堪1米70,但在南方地域也倍儿显高大,加之自小练功,肌肉也是疙里疙瘩,威武雄壮,干起活来,不遗余力,常自铿锵作响、山摇地动做出些石破天惊的事情来。例如,他曾双脚腾空飞踢,一脚跺飞同事,一脚飞踢横撞而来的油管,叮当作响后,那人翻身爬起一看,连忙叩头称谢,原来是吊车钢缆滑脱,油管斜刺里甩了过来,若不是韩若冰那人脑壳便被爆了。而韩若冰却稳稳落地,宛如侠者,英姿飒爽、衣袂飘飘。

  至此,韩若冰名震江州机械厂,不出月余,他便“官”至搬运大队副队长,得以自如出入厂房。

  再后来他发现流水线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有传送带、有机械臂、有滑吊,不费力气,质检员更多是女士,便想雯雯若是能进厂子便不用流浪街头了,只可惜自己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他算是自己来江州认识的第一个人。

  三个月后的一天,他按通知要求开着叉车进入8车间厂房,这里是对油田废旧地面设备及装置的修复车间,也是产品售后服务车间。工作内容也就是对阀门、电机、油管挂及井口法兰、光杆密封器及盘根、采油树等各类油田专用机械配件的拆解修复然后进行抛光、防腐处理,达到使用标准后返回使用单位或以低价再次投入市场销售。

  正当他和车间主任确定搬运的机械设备数量时,一个声音从后面幽幽地传来:“冰哥。”

  他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全身工装的女子,将漆桶放下,走了过来,戴了口罩,看不清面目,却有些熟悉,等她来到眼前,摘了口罩,却见那女子眉如黛蛾、目若秋水,唇如朱樱、面若桃花,似曾相识,却只在梦中。

  良久对视,那女子又朱唇微启,讪然一笑道:“我是准备挣钱还你面包来着。”

  韩若冰见那莹牙贝齿恍然大悟:“雯雯!”便上去握住手:“我就想你来这的,你竟然来了!”

  握了一会儿,又说:“不对,你不是哑巴吗?”

  雯雯便抽了手,羞涩地说:“谁跟你说我是哑巴了?”

  “不是,太好了,便是,我也会……”韩若冰不知要说什么,戛然收了下句。

  还有工作,两个人便约了一起吃午饭。

  原来,雯雯,原名谢雯雯,来自四川农村,12岁时,父母因琐事离异,她便跟了母亲,14岁时随母亲嫁给她现在的继父,那男子仪表堂堂,眉清目秀,原指望日子能好好过下去,那知在结婚半年后的一天,母亲突然挨了一顿打,原来她继父酗酒好赌,那晚打麻将输残了,便说其母说了不吉利的话,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每逢节日次日,谢雯雯母亲便被收拾一次,她都默默忍了,直到今年暑假,住校的雯雯回家,那醉酒的男人竟然望着谢雯雯的身子挪不开眼,母亲才有了警觉,终于在某个夜晚,母亲为了挡住施暴的男人与他展开殊死搏斗。谢雯雯只听得母亲撕心裂肺地呼喊让她快跑,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已经流浪近4个月的谢雯雯尝尽人间冷暖,为了安全便弄脏自己的脸,又怕被人认出便少言寡语,甘愿做一个残疾乞丐。她时常出没于城市的汽车站、火车站。那里都是行色匆匆的旅客,身上肯定是带钱的,也并且不愿意被过多纠缠,为了赶路,说不了两句便能扔下五毛、一元走人。不久她更与车站的职工“混熟”,人们都可怜这个小姑娘,给她免费乘车的机会,遇见韩若冰的夜晚便是她随意搭了一辆火车,准备换个城市乞讨的。她没有身份证,年龄也不到,工作很难找到,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

  韩若冰的义举让她感到无边的温暖,她便好奇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紧跟了他。当他把身上仅有的钱只留下20元,全部塞到她怀里时,谢雯雯真想抱着他哭了,但或是矜持,或是柔弱,或怕唐突,或怕他嫌弃自己脏,犹豫间,只能望着他快速跑开。

  谢雯雯便改了习惯,在江州市“住下来”,地铁站、桥洞、地下通道便是她经常出没的场所,她也是经常在江州机械厂附近转悠的,因为他说过是要到机械厂打工的,她深深地记到脑子里,但两个多月来一直没能如愿得见。他曾经向门卫大爷询问过厂子里是不是有韩冰这个人,门卫大爷也极富有同情心,打了电话给机械厂人力资源部,人力资源部说,计算机查询,没搜索到。她很失望,思忖是不是那天自己听错了?

  直到有一天,她捡了一张叫王琼的女士的身份证,便突发奇想去江州机械厂招工,没想到竟然通过了,只是厂里把她安排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车间。她不在乎,她只想寻找并确定韩冰在不在这个厂子,但厂规让她不能四处走动,便听说有个叫韩若冰的腾空踢油管救同事,即便怀疑,也不能亲自去确认。

  “怪我,我习惯于把名字中间字去掉称呼自己。”韩若冰一时后悔莫及。

  “冰哥哥,找到你,便是好的!”谢雯雯一脸甜蜜,没有丝毫怨责的意思:“那你以后就不能离开我了,你要保护我!”

  “好的,雯雯!我答应你,不离开你,保护你!”韩若冰神情中便有些柔情侠骨。

  谢雯雯便蓦地双眼生花,低头扒饭。韩若冰便摸了她的头:“我以后就多了个妹妹,你放心我会像保护雪儿一样,保护你!”

  “雪儿是谁?”雯雯便蓦地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韩若冰。

  “韩若雪!我亲妹妹。哦,我现在还有个妹妹叫谢雯雯,呵呵呵……”

  “噢……”谢雯雯笑意讪然,见他疑惑地望着自己,便探了身子低低声音给他说:“我厂子里用的名字是王琼,没人的时候你才能叫我谢雯雯。”

  “哦,我便只叫你雯雯,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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