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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伤药


都尉府不算太大,  一共只两处稍大些的院落,分布在东西两面,秋芜和秦衔各住一边,  因此,一行人过了厅堂后,便各自往两处去了。

        元穆安在小厮的指引下往西行去,直到看不见秋芜的身影时,  才四下打量起来。

        因是不告而至,  府中众人又不知他的身份,  定没有事先做准备,  此刻展现出来的,  便是平日的常态。

        一路过去,  几乎没见到什么下人仆役,四下里都静悄悄的,与别的四品大员的府邸相去甚远。

        元穆安不禁问:“怎这一路不见贵府其他人?”

        那小厮打量他一眼,虽见他衣着简朴,  不似贵人,  但气度不凡,又想起方才阿依说此人是都尉的旧识,  便没隐瞒,  道:“咱们都尉府自开府起,便只有七名仆役,奴是看管前院的,其余的两边院子各一个负责洒扫,后厨两位厨娘负责采买烹饪,  其余的便只有方才郎君在前院见到的阿依和胡大了。胡大是府上的车夫,  阿依平日则跟着娘子打理椿萱院的事,  不大管府里的事。”

        小厮说到这里,油然生出几分自豪来:“都尉和娘子都是俭朴随和之人,平日除了洒扫饮食,鲜少使唤人,对奴等也极好,所以府里人虽少,但奴等却过得一点也不累。听阿依说,郎君是都尉的旧识,想必也应当知晓都尉的为人。”

        元穆安对此并无异议,在他心里,秦衔是他要一手提拔的国之栋梁,几次考察下来,始终表里如一,当得起一句夸赞,而秋芜则更不必说了。

        他虽然对这对兄妹联合起来欺骗他心有芥蒂,但如方才对秋芜所说的,一码归一码,身为兄长,秦衔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身为折冲都尉,秦衔亦尽到了职责,如此,他只能尽力说服自己,莫无故迁怒。

        “秦都尉为人的确不错。”他扯了扯嘴角,简短地回应一句,紧接着,又想起这小厮方才提到的椿萱院似乎与秋芜有关,又问,“那椿萱院是何处?”

        小厮将他领至秦衔的院中,招呼他坐下,又转头示意负责洒扫的一名仆役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这才答道:“椿萱院是我家娘子与宋娘子一道打理的一处院落,专收那些军中眷属们家里需人照顾的小郎君、小娘子。我家娘子读过书,也会女红,闲时便教教孩子们。”

        他给元穆安沏了杯茶,顿了片刻,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顾先生,也时常来教孩子们读书。如今军中不少将士都夸我家娘子心善呢。”

        元穆安不动声色地将小厮的这些话记在心里,再顺着他的话问:“这位顾先生又是何人?”

        小厮道:“顾先生是刺史麾下的一位幕僚,也算凉州人士,平日与都尉亦有些来往。”

        其实,近来顾攸之常常亲自送东西来,府上人人都知晓,他恐怕对都尉的妹妹有意。只是,这小厮为人激灵,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这些,便言尽于此。

        元穆安瞥他一眼,淡淡地“唔”一声,也没再多问。

        ……

        东面的院子里,秋芜先召了几名仆役过来,嘱咐他们这几日外出时,莫对外人提到元穆安的事,又让人一会儿出去打探一番外头的消息,随后才回屋歇息。

        阿依将温在炉子上的陶罐取下来,送到秋芜面前:“娘子用一些吧,方才胡大说娘子还没用膳呢,先垫一垫肚子吧。”

        她说着,转去书架处,拿下一本看起来有些古旧的书:“这便是顾先生送来的书。”

        秋芜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姑苏杂记”几个字,便知这大约是一本讲述江南一带风情见闻的书。

        先前在椿萱院时,她与七娘等人说话,不知怎的,就提到了江南。

        她们都没去过江南,只是从前听人提起过,听说那儿沟渠纵横,气候湿润,土地肥沃,自前朝起,便成了富庶之地,为许多文人墨客向往。

        几人都露出向往的目光,可想到这辈子应该也没机会去了,又都有些落寞。

        她见状,便说了句“看看去过的人写的游记也算去过一遭了”。

        顾攸之大约听到了,又将这话记在了心里,这才送了这本书来。

        凉州地处边塞,来往的多是西域与京城的客商,贩卖的货物以皮毛、宝石、香料、丝绸为主,书籍因难以保存,又有语言不通之故,鲜少有人贩卖,更不用说这样的游记,可见顾攸之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才买到的。

        他只是个州府的幕僚,俸禄虽不少,却绝称不上丰厚,况且他出身农户,家底亦不厚,还愿这样用心,着实难得。

        秋芜无意识地摸着书页的毛边,看着眼前温热的蜜糖梨汁,不禁心软。

        其实,顾攸之是个好人,若要择婿成婚,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心思细腻,脾性温和,为人善良,虽出身寻常,但胜在朴实无华。

        过去几个月里,她一直采取回避的态度,可在得知元穆安亲临凉州城之后,便渐渐有些犹豫。

        她先前一心想出宫,从当初入宫后,得知宫女其实也有机会出宫时,便时不时在心中畅想将来自己出宫后的日子。

        那时,她就想,将来能嫁个如意郎君,像记忆里的阿耶和阿娘一样恩爱就好了。

        如今出来了,明明已得自由,反而变得更加束手束脚了?难道她要因为心里顾忌元穆安,就一辈子孤零零地过下去吗?

        她不是非要明志做自梳女的娘子,遇上合适的人,没道理要退缩。

        也是因此,她没再像早先一样,拒绝所有顾攸之单独送给她一人的东西。

        谁知道,才没多久,元穆安竟已找上门来了。

        也不知他到底会如何。

        “娘子,再不饮,梨汁就该凉啦。”阿依见秋芜出神许久,既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不禁开口提醒。

        秋芜被拉回神,叹了口气,舀起梨汁送入口中,沉默片刻后,道:“一会儿,去给七娘递个口信吧。”

        阿依应声,仔细听完她的话,便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到外面打听消息的胡大回来,告诉她外头已有许多官兵,来来往往,让普通百姓无事尽量不要外出,以免为歹人所伤。

        他说完,有些担忧地看一眼西面,犹豫一瞬,低声道:“娘子,咱们真的要收留那位郎君吗?他看起来身份并不简单,听口音,也像京城人士,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官兵们要找的歹人?”

        秋芜愣了一下,没料到胡大会有这样的猜测,若元穆安知晓自己被人当作逃窜在外的歹徒,心里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不会,你别担心,他不是歹人。”她笑了笑,想起元穆安受伤的右臂,便回身进屋,找出药匣子里的金创药和干净的纱布,冲胡大道,“将这个给他送去吧。”

        伤口若不仔细处理、换药,很可能引发别的病症。她不知元穆安有没有带这些,但他毕竟是天子,绝不能让他在都尉府上出事。

        胡大领命正要出去,院门处,元穆安却已经先一步走了进来。

        因府邸小的缘故,元穆安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这里,一路上更没遇上任何人。

        胡大见他出现,顿时又瞪大眼睛,有些戒备地盯着他:“郎君怎么不知会一声便来了?”

        短短的时间里被这车夫一再怀疑,元穆安心中的不悦已有些克制不住,不禁冷了冷脸色,沉声道:“府中人丁稀少,我自是想提前知会,奈何无人可用,只好亲自过来。”

        胡大觉得他在嘲讽都尉府中仆役太少,没有四品大员的气派,不禁面含怒容,想要反驳。

        秋芜怕他真的得罪元穆安,便抢在他开口之前,先用眼神示意他下去,随后又说:“圣上素来厉行节俭,不喜铺张奢靡,哥哥谨遵圣上旨意,不敢违背,府中仆役,我与哥哥从不嫌少。”

        元穆安被她说得一噎,竟接不上话来。

        她倒是会用他的话来压他自己。

        “郎君来得正好。”秋芜从胡大手里接过金创药和纱布,递给他道,“这些先拿回去用吧。”

        元穆安低头一看,有些僵硬的面庞不由一软,眸光中也多了几分动容,她到底还是关心他的,知道他受伤,便特意准备了药。

        “芜儿,你帮我换药,好不好?”

        他的眼里带着点期盼,秋芜却皱眉道:“郎君只伤了一边胳膊,为何要旁人代劳?秋芜明明记得,郎君在外时,凡事都是身体力行的呀。”

        她说的是十年前的元穆安,在黔州行军途中受了皮外伤,也是随手撕了块稍干净的衣料自己包扎处理而已。

        元穆安听出她拒绝的意思,沉默着不说话,只仍旧看着她。

        “若郎君执意要旁人代劳,便让胡大回来好了。他平日照顾府上的牛马,牛马若受了伤,他都会处理。”

        秋芜现下不怎么怕他,语气虽还是温和柔软的,说出来的话却绵里藏针,接着,作势就要出去唤胡大。

        “算了。”元穆安脸色僵硬,忍着不快,将金创药和纱布收入袖中,道,“一会儿,我回去自己换药。”

        这时,后厨的一名厨娘提着食盒过来,笑道:“娘子,该用膳了。方才阿依说娘子今日膳食用得少,奴婢们便特意早些送来了。”

        秋芜点头道了声谢,随即看向还未离开的元穆安:“郎君若无别的事,还是请回去吧,想来一会儿膳食也该送过去了。”

        元穆安没动,看着厨娘将食盒里丰盛的饭菜一样样摆出来,道:“既要节俭,我便该留在这儿与你一道用膳,以免浪费餐食,更不用再多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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