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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四渡黄河越鬼门


  夜色已深,黄河南岸崤山北坡的临时营地里,并州军士兵们连续两天往返奔波,实在是体力撑不住了,个个倒头就睡。就算要追击关羽,也只能休息够了明天天亮再说。

  但折了哥们儿的吕布心情极为悲愤,依然还在喝着解闷发泄的酒,对着刚刚收敛好的魏越尸首碎碎念,似乎要喝完这壶酒才肯休息。

  “阿越,我现在还记得,四年前咱攻破太原晋阳城,张燕带着亲卫连夜往北突围遁逃。咱在太行山里顶着风雪昼夜追袭,连续五天五夜,最后在雁门截杀了张燕。

  那次,还多亏了你百步外射倒了张燕的战马,否则若是被他走脱,怕是还要再多追几天。不曾想,你如此勇武,竟也失手死在关羽之手。为兄今日也让你有个数,这次必然全歼关羽!”

  喝着喝着,吕布拍案大叫。显然这次他是怒气值彻底攒够了,不像当初文丑吃瘪时,他还想着占便宜抢功劳。

  如今的吕布,已经不太在乎个人荣辱,可以真心和文丑一起全力同仇敌忾。颜良和魏越的死,已经把吕布和文丑的共同仇恨点燃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吕布想起个事儿来,于是让帐下亲卫把一个昨天来投的敌方官员带上来(此刻已经过了后半夜子时,所以说是“昨天”)

  那人名叫潘濬,原本是关羽麾下某一路偏师的参军。

  前面不是说了么,因为关羽始终对自己的士兵和将领都保密了真实的逃跑路线,所以下面的将士也不知道关羽的最终计划。

  有一部分将士被编入机动部队、需要担负“折返跑诱敌”的苦差,军心就愈发动摇起来,虽然最终结果证明关羽的威望还是够、部队没有全员崩溃,但逃兵问题还是有的。

  这两天的诱敌假动作中,有数以百计的普通士兵,和好几个军官、幕僚,扛不住关羽的朝令夕改,不再相信关羽,对逃生概率彻底绝望,就火线投降了吕布。

  这个潘濬,就是其中的代表。好在他只是个幕僚,没有直接领兵的权力,所以他投的时候带不走太多人,只有数十心腹跟着走。

  而当时潘濬这一路的带兵主将是郝普。郝普这人历史上在关羽丢荆州时也投降了东吴,不过他还算相对有气节,是周边其他郡县都投了,他孤立无援最后一个投的。

  所以这次形势远没有历史上荆州之战那么绝望的情况下,郝普还是抗住了压力。潘濬跑的时候还派人给他留话让他一起叛变,还说以关羽之残暴,如果参军跑了主将没跑,主将肯定也会被追究看管不严之罪责。

  郝普确实来不及追捕潘濬,或者说尝试追了没追上,但他选择了到关羽面前谢罪,关羽也赦免了他,表示如此危急情况下,他本人没跟着叛逃,已经经受住了考验。潘濬叛逃事出突然,没追到也情有可原。

  郝普心中惴惴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也就跟其他忠臣如赵累、习珍一样继续为大汉效力。

  好在后来没过几个时辰,关羽军就杀了魏越、北渡黄河暂时突围成功,将士们士气大振,郝普等人也松了口气,再也没人会考虑投降逃亡的事儿。

  关羽虽然不能算已经逃跑成功,但至少是暂时脱离了与追兵的接触。

  如此一来,在黎明前最黑暗时刻投敌的潘濬,就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简直比45年投敌当汉奸的人还尴尬。

  他才过了半天好日子,就被吕布重新当成了“关羽派来诈降我、诱骗我做出错误判断的死间,就是这个潘濬的误导害得我放松了对魏越这边的支援盯防、间接害死了魏越。”

  现在吕布祭奠魏越又喝了点酒,正在气头上,当然让亲卫把潘濬捆了,拉到灵前好好拷打、严刑逼供。

  “狗贼!快把关羽当初计划的最终撤退计划全部说出来!那就饶你不死!说,关羽是不是准备一路沿着黄河南岸崤山北坡步行西进!那他最后怎么通过陕峡断崖区!

  敢来我这里诈降,你以为死就是最惨的了么?潘狗,本将军让你知道什么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生不如死!”

  潘濬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木柱子上,吕布亲自皮鞭和狼牙钉棒齐上,须臾之间就把潘濬毒打得皮开肉绽。旁边还有烧红了的烙铁和其他简易刑具伺候。

  潘濬不是不想招,而是他招的东西对方都不信:

  “吕将军饶命!您误会了我是真心来降,关羽公布的撤退计划,真是往北虚晃一枪、把烧不毁的物资沉了黄河以免资敌,同时把敌军引到北面后,我们往南突围翻崤山到函谷关背后……

  啊——别打了,我真全说了,他就是这么逃的啊。你们不辨忠奸如此残害来投之人,就不怕坏了骠骑将军礼贤下士的美名么,啊——”

  潘濬被毒打打晕前的那一刻,脑子里只闪着一个不甘的念头。

  这个念头,或许跟一千八百年后的某人差不多吧:你说我前四幕不是正面人物么?受尽了敌人的折磨,你说我要是再咬咬牙,不就挺过来了么……

  真是倒霉催啊!就差几个时辰,郝普个浓眉大眼的难道就真比咱更忠于歌命?未必!他就是运气好多挺了几个时辰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唉。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老天爷其实已经给了他再选一次的机会了。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这次又叛变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

  次日清晨,吕布酒醒,看到魏越灵位前柱子上绑了个死人,惊问左右是何缘故。

  左右唯唯诺诺回答:“将军昨夜饮酒拷问诈降敌将,那降将死硬不招,将军一时怒起,就……就打死了祭奠魏校尉。”

  吕布这才想起来,唉,果然审问俘虏这事儿,不适合喝了酒心中有怒气的时候干。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他很有威严地定调子:

  “没错,这个死间诈降之人死有余辜!既然问不出,打死也就打死了。记得通报所有知道这事儿的我军文武:潘濬是诈降被我识破了。”

  吕布好歹还是知道如何稳定人心、以免将来没人敢来投降都吓住了。所以他的处置,跟演义里曹操斩蔡瑁张允之后的善后操作,几乎如出一辙。(注:正史里蔡瑁没被曹操斩)

  办完这一切之后,吕布吩咐全军开拔,继续往西逆流追击关羽。

  部队沿着崤山北坡堪堪行军了半个上午,但走着走着、尤其是部队攀爬经过了两处高坡、站在高处都没看到前面有敌军的影子,这着实让吕布军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吕布心中暗忖:“关羽难道是连夜不睡觉行军的?不可能啊,他的部队也至少两日没有好好休息了,体力一定扛不住。他还带着车队呢,肯定不如我军徒步行军追得快。

  而且这崤山北坡路也不算好走,虽然夜间不打火把、也能听黄河水声沿河而走。但黄河声音太大了,远近难以精确辨认,一不小心就会坠河。”

  吕布怎么也想不明白关羽是如何连夜拉开距离的,就这么迷茫地又行军追赶了大半个时辰,临近正午时分,吕布军翻过了南岸崤山北坡又一个高处,让部队仔细瞭望侦查,才发现了异常。

  “将军快看!前面北岸、有大队车马,不就是关羽军么!”

  吕布这才心中一惊,连忙登高凝望,可不就是关羽么。随后他的内心便被更大的震惊充塞:

  “关羽是从哪儿渡河的?他的车队可以直接渡河?!而且这里也不是渡口啊,小平津已经被我们夺回了。

  昨夜这一路上,黄河岸边不是乱石滩就是淤泥滩,根本没有吃水足够船只靠岸的,难道关羽的人是黑夜中摸黑走到至少齐腰深的黄河水里、再爬上船的?”

  他一连串灵魂拷问,幸好他身边也有稍微随机应变的幕僚,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将军,关羽不可能随军还带有渡船,那肯定是他用的那种车本身就能渡河了!既然是用车渡,还哪来的下水问题?没有可以靠岸的码头,直接把车从乱石滩用撑篙推下河不就好了?”

  吕布呆滞了一会儿,懊悔地拍大腿:“可惜!跟关羽交战十余日,竟今日才知道他们的这种船型牛车是怎么用的!

  这真是水陆并进的利器,我军若是有有识之士早早发现,大量仿造,发掘其妙用,今日之战怎会被敌如此猝不及防逃脱!”

  身边部将们连忙追问:“那将军眼下如何是好?我们这儿可没有船过河啊。要临时伐木扎筏渡河么?”

  吕布想了想:“扎筏没用!关羽既然能渡一次河,就有可能再渡第二次。分少量人马,骑兵为主,快马回到小平津从那儿渡河到北岸,把这边的情况跟成廉详述,让他尽起北岸战船接应。

  不过告诉成廉,关羽非等闲之辈,魏越都被他杀了,成廉一军独战也绝不是关羽的对手,所以不要冒进。文丑的大军主力本就比我们晚来一天,差不多也能到小平津了。

  成廉把北岸战船都调过来后,把文丑的兵马渡到北岸,他和文丑并力追击,如果追到东垣县清水河与黄河的河口还没追上,那还能请张辽也协力助战。

  我军继续往西追,我亲自带兵,防止关羽在北岸遇到重兵后重新渡到南岸避战逃脱!”

  吕布这么布置,其实已经有些犯兵家之忌了,因为会把追击的总兵力分成两部分,给关羽各个击破的一线机会。

  但好在追击方的兵力至少是关羽的五倍,要是张辽再加进来,那就是六倍以上了。所以哪怕分兵两部分,还是可以明显占优的。

  只不过,吕布不知道关羽现在已经手臂重伤了,他还以为关羽是全盛状态,所以南岸只留他亲自率并封堵,吕布自忖如果其中一侧只留一员大将堵关羽,那非得他亲自出马不可,才有可能胜过关羽。

  一切就这么安排了下去,因为袁绍军的士兵必须有渡口才能上岸下船、没法随便找个吃水浅的乱石滩就上下河,所以追击的部署肯定是会耽误时间的。

  以至于五月十八、十九两天两军都在运动中,根本没有作战的机会。关羽又往上游走了超过一百五十里山路,追兵则是因为晚了一天,所以哪怕战船比爬山快,也才堪堪缩短了双方的路程差。

  一直到了五月二十,关羽那边大概也只剩最后五天的随军军粮了,箭矢和其他物资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辎重越来越轻便。

  追击方和撤退方的距离,也终于又拉近到了交战距离,随时一触即发。但关羽也已经撤到了三门峡附近,眼看就要逃出生天。

  因为吕布跟关羽隔着黄河追击了这两三天后,他已经彻底摸清水陆两用篷车的特性了——只要关羽走北岸中条山南麓缓坡通过了三门峡,然后关羽就可以重新下河,走黄河水路一直回长安!

  而成廉的战船,是没法从河面上开过三门峡的,从此就被堵在下游,发挥不了作用了。

  文丑的七万陆军倒是可以陆路走中条山追过三门峡。可就算追过去也没用,只要关羽过了三门峡后下河,文丑就只能在岸上干看。

  吕布的嫡系部队,则是因为在南岸,他要走陆路过三门峡,走的不是中条山而是崤山,而崤山在三门峡这一段是悬崖峭壁根本上不去,前面已经说了,所以吕布的嫡系部队就更派不上用场了。

  白折腾了那么久,被关羽杀了颜良、蒋义渠和魏越,最后却全身而退,这怎么能让吕布不气?

  眼看着敌人要走脱,吕布甚至都来不及下马扎营休息开会,而是就在马背上,把他的部将召集起来询问对策:“难道就看着关羽跑了么?还有什么办法!”

  部将们面面相觑,都表示大家尽力了,这事儿不怪追击的一方。其中几人忿忿不甘地说:“将军!这事儿真不怨我们,前几天您派去跟张辽、贾诩沟通的快马信使,不是回报说张辽原本就即将正式进攻安邑了么?

  信使明明说一旦张辽围住安邑,就会分兵往南穿越中条山谷道到大阳县、堵截关羽过陕峡。那原本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张辽可是能截住关羽的头的!

  我们这边拦腰追尾追得再凶,前面没人堵路拦头也是白费啊!张辽莫不是保存实力怕他孤军堵截关羽迟滞一两天也做不到?

  那可是畏敌如虎了,就算张辽不是关羽对手,以大阳地势之险狭,他堵住中条山与黄河之间的狭窄路面、坚守不战还不行么!关羽狗急跳墙,最多是死命猛攻张辽防区夺路,他连守险都守不住么!”

  吕布还是很信任张辽的,但部下们纷纷把眼看着要追击失败的责任都推给张辽,吕布心中也是有些犹豫的。

  确实他们说得有道理,张辽在追击战开始之前,已经深入敌后,是最有可能从前面拦截关羽的存在。

  张辽为什么不来呢!

  就在吕布愤懑的时候,北岸来了一条哨船,是成廉派来的,带了一个张辽军的信使急报至此。

  吕布立刻接见了对方,谁知那人却带来了张辽和贾诩的一个噩耗:

  “吕将军!张将军原本想水火二计围攻安邑,以水计淹没敌军城外低地营寨、以火计顺流而下焚烧湅水码头上的敌船。但是被敌将吴班张任将计就计、把水火二计都破了!他说他愧对将军,战局有变实在是兵败来不了陕峡堵截了。”

  吕布惊得下巴都掉了:“胡说!什么水啊火啊的,到底折了多少人吗?吴班何许人也?不过膏粱子弟,当初我在执金吾帐下时,又不是没见过吴匡家那废物竖子!这种人怎么可能破那么多计还打败张辽!”

  信使也是满脸惋惜:“战后贾先生才知道,敌军中有奇谋之士,乃是李素的得意门生诸葛亮,兵法谋略竟不在贾先生之下。”

  吕布呆滞半晌,气极反笑:“李素狗贼!下次我要把你连关羽一起杀!还有那个诸葛亮!”

  可惜的是,在这种无意义的狂怒中,关羽跟文丑、成廉且战且退,终于是通过了三门峡北岸。

  吕布能做的,只是目送关羽过了三门峡中最为湍急汹涌的鬼门关后,重新把篷车开下黄河,然后吕布和文丑分别在南岸北岸看着关羽远去。

  成廉则是隔着浊浪滔滔的鬼门,在黄河河面上目送关羽远去。

  成廉帐下倒是有个别愣头青的军官,原先没来过黄河的这一河段,还想试着逆流而上追杀,不过才刚刚深入鬼门关水域数丈远,就被漩涡卷到河底、又拍碎在砥柱山暗礁上,尸骨无存。

  稍微死了几船人后,其他的水路军将士才都冷静了下来,再也没有选择冒然白给。

  关羽也是压抑了好多天了,直到此刻才长出了一口气,确认双方拉开了好几里距离,才让全军在篷车上大吼:

  “谢征北将军送行!征北将军请回!此次仓促邂逅,没有备足待客之礼。下次再见,我等当饮马汾源、会猎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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