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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我的兄弟,回不来了……


  这一次,黄寒瑞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他没有迟到。

  用不了三十分钟,冲锋舟已经返回。

  接了庄严等人,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找到几个抱着白杨树的落水群众。

  天亮了,赶到牌洲的救援部队越来越多,加上地方政府的调动的驳船从江面的决口处开入了洪区内,大大地提高了救援的速度。

  将获救的老百姓送到岸边,庄严和王大通等人被负责带队的师工兵营舟桥连的连长叫住了。

  “你们几个兵,过来拿点水和面包,吃了赶紧继续搜索!”

  “是!”

  被舟桥连的连长提醒了一下,庄严这才觉得饿。

  之前由于紧张,居然根本感觉不到饿和渴。

  领到了一瓶矿泉水,还有两个散装的面包,庄严和王大通走到一旁坐在路边正想吃点东西,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哭。

  “咦?那不是姜大姐的二大爷吗?”王大通站起来朝哭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又蹲下来低声对庄严和黄寒瑞他们说:“这二大爷哭啥呢?家里人没了?”

  庄严朝那边瞄了一眼,果然是二大爷姜聚财,他两个兄弟和两个侄儿都在边上劝着,姜聚财自己蹲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比谁都伤心。

  不过,庄严此时早没了心思去八卦,说:“这水一淹,别说庄稼和家里的财物了,怕是人……”

  说到这,不想再说,低头默默吃东西。

  王大通又站了起来,在原地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朝二大爷姜聚财那边走了过去。

  “大嘴……”庄严又不敢大声喊住王大通,这家伙最喜欢就是凑热闹,都什么时候了,还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也不嫌丢脸。

  没多久,王大通回来了。

  “嗨,没大事!”王大通的那张大嘴立即开始滔滔不绝地八卦起来,“他们家人倒是没事,年轻的刚好出去了,剩下这几个老人家也都刚好在同一个屋子里,躲上了楼顶。”

  “那他哭啥?”庄严心想,估计是财务上的损失,不过人在,比啥都强,“是不是心疼庄稼了?”

  王大嘴摇头:“那倒不是,是他那头大肥猪没了。”

  “啊?”庄严抬起头看着王大嘴,问:“咱们不是把猪救回来了吗?”

  王大嘴说:“没有,他们开船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一对在树上躲水的母子,结果二大爷把猪推下水,让人上了船。”

  “啊?”庄严怔了一下,之前他还因为二大爷姜聚财死活要让猪上船感到不可理喻,现在却又有点钦佩这个老头子。

  “可他之前……”

  “之前?”王大嘴愣了愣,旋即明白庄严话里的意思,说:“嗨,你是不懂了。这里的人啊,都让水给淹怕了。这一带多年来就是洪涝区,每隔一些年就被淹一次,每淹一次都损失惨重,你看二大爷那岁数,恐怕是亲历了不少次水灾了,那头猪,估计是这次家里剩下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了。”

  庄严想了想,觉得王大嘴说得也有道理。

  俩人吃完面包,喝了点水,又回到岸边的出发点,准备去救人。

  突然,远远看到驶来几艘冲锋舟,岸边其他舟桥部队的人似乎突然骚动起来。

  “回来了!”

  “是连长他们!”

  “走,我们去看看!”

  一大群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涌向了水边,有人甚至还下了水,站在水里,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庄严看不明白这一切。

  这些跑到水边的人是高炮团和舟桥旅的官兵,也就是昨晚出事的那两支部队的人。

  昨晚,舟桥旅的五营派出了199名官兵,而空军高炮团那边则有176人前往牌洲大堤。

  加上鄂北省军区戴将军的车队,一共将近400个军人在洪区里被洪水卷走。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庄严的头顶,他忽然想快点离开,觉得留在这里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几艘冲锋舟上,几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具穿着迷彩服的遗体下了船,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堤上。

  遗体已经僵硬,保持着左手上举,右脚弯曲的姿势,似乎在举着什么东西。

  庄严看见遗体的肩膀部位上挂着一副上尉军衔。

  是军官!

  他的心瞬间揪成一团。

  连军官都牺牲了,士兵……

  大堤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悲伤,沉重无比。

  从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相貌还略带嫩稚气息的列兵,一下子跪在了遗体旁,双手抓住了上尉一直不曾放下的左手,人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指导员,指导员!你醒醒啊!啊——”

  列兵的哭声撕心裂肺,即便站在人群外围,庄严仍旧能感受到哪种肝肠寸断的悲恸。

  周围本来沉默的士兵中,突然有人捂着自己的脸,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年轻士兵的眼泪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场面很快失去了控制。

  一个……

  两个……

  三个……

  一群……

  哭声仿佛流行性感冒一样,很快在士兵中传染开了。

  “指导员,你是为了救我的啊……你让我这辈子怎么安心啊……”

  列兵还在哭。

  他旁边的其他兵都在哭。

  另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军官仰着脸,目光呆滞地看着阴郁的天空,仿佛怕自己低下头,眼眶里早已盈满的泪水会忍不住落下。

  负责指挥救援的马副旅长走到他的身边,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上尉的肩膀。

  “黄连……”

  他想安慰这位连长,可是却忽然发现,即便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一拍,却让那个本已经在强忍悲痛的上尉彻底崩溃。

  他一把摘下帽子,堂堂一个上尉军官像个孩子一样,坐倒在地上,纵声大哭起来。

  “我带去了一个连的兵……一个连的兄弟啊!现在有10个回不来了,马副旅长,如果他们的家属找到我,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没回来,而我自己却活着回来了,你说——马副旅长你说,你让我怎么回答他们?我没法子答他们啊——呜呜呜——”

  马副旅长的眼睛也红了,深呼吸了好几次,胸膛如同海浪一样起伏了好几次才算压住了汹涌的情绪。

  他蹲下来,也不说话,能做的只是轻轻地拍打着那位悲恸的连长的背。

  什么话,都多余。

  他轻轻拍着那个像个孩子一样嚎哭的连长的背,脸上每一道的皱纹里都填满了悲痛。

  黄连长依旧在大声嚎哭,仿佛要把血都哭出来,才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马副旅长,我这里痛……我这里痛啊……我那十个兄弟啊……”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胸口捶得怦怦响,仿佛想用所有的力气砸在最痛的地方,想用肉体上的疼痛来抑制心中的痛。

  是啊!

  这个昨晚前去大堤抢险的连队,一百多人去,回来却没了十个……

  那都是活蹦乱跳的年轻士兵。

  每一个士兵身后都是一个家庭……

  没人能够想象,这些家庭要如何才能面对自己儿子的牺牲……

  说一些豪言壮语,例如什么死的光荣的话?

  这就能抚平他们失去亲人的创伤?

  不!

  都不行!

  庄严忽然觉得自己眼前发黑,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一种巨大的创痛淬不及防地袭击了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坐在草堆旁边,摘下自己的帽子,捂住自己的嘴……

  无声的眼泪哗哗地流淌。

  他胸膛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伤心。

  那牺牲的兵,还有军官,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他们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军人。

  他们的年龄大的才三十多岁,而小的……

  也许比自己更年轻……

  可是,现在他们没了。

  对,他们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再也回不来了。

  疲惫、心酸、疼痛,昨晚积攒下来的一切一切现在如同决口的洪水般席卷而来,将庄严淹没。

  庄严忽然变得出离地愤怒。

  他想骂人。

  骂天,骂地。

  不是说老天有眼吗?

  如果老天有眼,这些年轻的士兵,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

  “庄严!”

  一只熟悉的手,用力拍在庄严的肩膀上。

  “你在这里哭什么哭?”

  老七的声音。

  罗小明在庄严身旁坐下。

  庄严赶紧抹了抹眼泪,他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哭。

  自己是男人了,是军人了。

  军人,不是说不相信眼泪的吗?

  可是,刚擦干了眼泪,新的泪水又从眼眶里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班长……”

  庄严哽咽着,把头别了过去。

  罗小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哭得差不多了吧?差不多就回去了,还有很多人要救。”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片洪区。

  “几万群众估计有一半还在里头呢……咱们现在,没时间哭……”

  庄严终于忍不住了,拿开了帽子,哭出声来。

  “班长,我难受……”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罗小明抽了抽鼻子,长吸一口气,“班长知道你难受,可是难受救不了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化悲愤为力量,多救些老百姓,军人才不会白白牺牲。”

  庄严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忍住了自己的哭声,可是还在不断抽泣。

  “班长,值得吗?”

  “值得。”罗小明想都没想,说:“你当兵时间还短,所以你还疑惑,这兵当长了啊……身上就有点儿‘傻气’了,你说值得不值得?你如果问老兵,老兵会告诉你,值得。”

  他指了指身后,继续说道:“就这次,全国出动了多少部队?为啥出动部队?因为这长江大堤的后面,住着好几百万甚至千万的老百姓,水灾了,总得有人来抢险抗洪,咱们当兵的不来,谁来?咱们当兵的是干嘛的?保家卫国的。什么是保家卫国,就是保护咱们这土地上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去做,既然一定要有人做,那么就让咱们当兵的做好了。”

  庄严侧过头,看着罗小明。

  罗小明扫了一眼庄严,又看了看面前那一片洪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

  “好了,士兵,你要哭,我让你哭够了,现在,让我们去做点儿咱们该做的事吧!我命令你,马上起来,返回你的岗位,执行你的任务——救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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