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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章:南撤


  当日黄昏前,足足睡了近十个时辰的薛敖,终于在睡饱后苏醒。

  他在一边畅快舒展四肢的同时,一边唤来了自己的护卫,随口询问道:“今日可发生什么需要禀报的?”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或有一人小声说道:“回将军话,今日并无需要禀报的,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薛敖不耐烦地问道,他的性子最烦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

  在薛敖的追问下,那名护卫这才小声说道:“……回将军话,今日上午,江东叛军曾倾巢而动,来我郯城城外搦战。”

  “啊?”

  想来薛敖也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个回答,似笑非笑、表情古怪地反问道:“这群叛军,居然还敢在搦战?”

  大概是见薛敖睡饱后心情还算不错,另一名护卫松了口气,带着几分愤慨说道:“那群该死的叛军不止来搦战,还……还说些不中听的……挑衅将军您的话……”

  “哦?”

  薛敖眼眉一挑,先是有点意外,旋即脸上便浮现几许不快,不悦说道:“为何不唤醒我?”

  “这个……”

  几名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讪讪说道:“魏副将说,不必为了江东的些许异动便打搅将军歇息,是故……”

  “这个魏璝!”

  薛敖习惯性地重哼一声。

  不得不说,别看双方相处了十几年,但薛敖依旧与魏璝‘不对付’——当然,这种不对付仅仅只体现在二人的作战风格上。

  虽然薛敖常自诩智将,但大多数时候,‘莽’才是他的作战风格,而作战风格稳重的魏璝,其实就是陈太师派人‘盯’着薛敖的,免得智勇兼备的薛敖因一时冲动而吃亏,毕竟‘过刚易折’的道理陈太师自然不会不明白。

  当然,虽说薛敖以一声重哼表达了他习惯性对魏璝的不满,但他却丝毫没有立即招魏璝询问究竟的意思,相反,饥肠辘辘的他先叫人准备酒菜,将填饱肚子视为当务之急。

  毕竟他也知道,既然魏璝叫人不报,那肯定就不是什么紧急的事——这一点薛敖十分坚信。

  由此也足以证明,任薛敖平日里表现地对魏璝如何如何不满,但其实,魏璝无疑是他最信任的部将。

  足足半个时辰,薛敖终于酒足饭饱。

  此时他才打着酒嗝来到了郯城的南城门楼,而此时魏璝正在楼内,坐在主位上整理太原骑兵搜集来的情报。

  “将军来了。”

  随着城门楼外士卒的通报,魏璝亦立即就注意到了薛敖,当即站起身来,抱拳行礼道:“将军醒了?歇得如何?”

  “还行吧。”

  薛敖随口说了句,坐到了魏璝让出来的主位中,旋即低头看到了魏璝正在整理的情报,轻声念叨着其中内容。

  根据这份整理所得的情报显示,赵伯虎麾下的叛军人数大抵在八万至十万之间,其中弩手有一两万,其中步卒,约七成是枪卒与戟卒,剩下的则是持有盾牌的叛卒,大抵可以算做叛军的中坚精锐。

  粗略扫了一眼,薛敖对赵伯虎那支江东叛军的兵种构成也就心中有数了,随手这份情报丢在面前的桌案上,旋即抬头斜睨着魏璝问道:“今日叛军前来搦战,为何不立刻报我?”

  魏璝面色如常地解释道:“末将认为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打搅将军歇息。”

  “小事?”薛敖不满道:“叛军前来搦战,你却不报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老子胆怯,怕了那赵伯虎呢!……这是小事?”

  魏璝跟了薛敖十几年,也拌了十几年的嘴,早就对自家主将的性格了若指掌,闻言微笑说道:“谁会因此小看将军您,觉得将军您胆怯呢?您胸腔五脏,那可全是胆啊……”

  “……你这是在拐着弯骂我么?骂我不长心?没心没肺?”薛敖一脸危险表情地看着魏璝。

  然而魏璝却毫不畏惧,笑着说道:“末将可没这么说。”

  “好啊,看来你确实是这么想的!”

  “将军冤枉末将了……将军怎么知道末将心中想什么呢?”

  “老子就是知道!……你小子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啧啧……将军您可太粗俗了,怪不得朝中大臣屡屡弹劾将军粗鄙无礼……”

  “放他娘的屁!……哪个混账东西敢这么说?”

  看着这两位一如既往地在那拌嘴,跟随薛敖而来的几名护卫们皆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们早就见怪不怪。

  照例与魏璝‘寒暄’了几句,薛敖改变话题聊起了叛军的事:“……听说今日赵伯虎前来搦战,也不攻城,见城内不出,他就收兵回去了?”

  见薛敖说起正事,魏璝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末将也以为此事颇为蹊跷。”

  “哼。”

  薛敖轻哼一声,冷冷说道:“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若果真要对郯城用兵,早就老老实实派人建营去了,然而他昨日抵达东海郡,至今整整一日多工夫,他都未曾下令建营,这就证明他其实并不打算强攻郯城。”

  “有道理。”魏璝微微点了点头,但也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不想用强攻的方式夺取郯城,希望用激将法将咱们引出城与他交手……”

  “哼。”薛敖斜睨了一眼魏璝,轻哼一声,淡淡说道:“除非他有十分把握在城外令我军全军覆没,否则,纵然我军有一半撤回城内,他还不是要多花时日强行攻城?……只要攻城,他就必须先建营寨。”

  “唔……”

  魏璝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自家主将的判断更准确。

  不得不说,这就是他推崇薛敖的地方——乍看这位将军没什么思考破敌的计策,其实眼光相当毒辣。

  或者说,这位将军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

  心中暗赞两声后,魏璝虚心地问道:“那依将军之见,那赵伯虎究竟有何诡计?”

  “哼。”薛敖轻哼一声,很坦率地说道:“暂时我也不知,且看那赵伯虎接下来的举动。”

  魏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次日天明,就当薛敖在灵堂中拜祭过兄弟章靖,来到南城门楼后。

  魏璝忽然向薛敖禀报了一件要事:“将军,方才斥候送来急报,今日赵伯虎再次倾巢而动……”

  “他又要来搦战?”薛敖又惊又怒,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他心下暗道,那赵伯虎也实在是太狂妄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冷哼道:“他要战,老子就成全他!”

  然而出乎薛敖的意料,他在南城门楼内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江东叛军来到他郯城城下。

  就在他狐疑之际,魏璝快步来到了楼内,抱拳禀报道:“将军,情况有点不妙,赵伯虎率领其麾下大军,好似准备绕过我郯城,直奔开阳。”

  “哦?”

  原本薛敖还准备今日率军出城给那赵伯虎一个教训,然而听了魏璝的话,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摸着下巴处的短须若有所思。

  见此,魏璝在旁说道:“将军,看来那赵伯虎真打算在野外与我军交战。”

  “怎么说?”薛敖随口问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魏璝觉得今日的将军似乎有点迟钝,遂说出了他的想法:“昨日赵伯虎前来郯城搦战时,末将还有些不明究竟,但今日观赵伯虎率众叛军试图绕过我郯城直奔开阳的举动,末将可以肯定,他是故意要激我等出城与其交战,试图借兵力上的优势击败我军……是故他才先不建营。”

  顿了顿,他抱拳说道:“依末将之见,相比较郯城,还是开阳更为紧要,倘若……事不可为,末将建议我军移驻开阳,确保开阳不失。”

  薛敖闻言乐了:“你不是说他佯攻开阳,实则是打算夺取郯城么?你主动后撤,那岂不是中了他的计?”

  魏璝无奈道:“末将指的是‘事不可为’时,在此之前,末将自然也不会将郯城拱手相让。……那赵伯虎试图用这粗劣的计谋激我军出城与其交战,我等大可不必理会。”

  “呵。”薛敖轻笑一声,舔了舔嘴唇。

  他目光深邃地说道:“你说赵伯虎佯攻开阳,实则是为激我军出城与其交战,以便他日后能用轻微的损失夺取郯城,但我却不这么想。……我觉得,赵伯虎可能是真的打算夺取开阳。”

  “怎么会?”

  魏璝惊愕说道:“他应该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就在我军的监视下,他何来的勇气去打开阳?”

  “是故他才要反其道而行,用障眼法骗你,叫你明知道他奔开阳去了,也不会第一时间阻拦。”薛敖淡淡说道。

  魏璝满脸惊讶地思忖了片刻,旋即惊呼道:“将军的意思是,昨日赵伯虎前来搦战,只是他故作玄虚,其实他根本没想过激我军出城与其交战,只是为了让我军做出错的判断?”

  在薛敖的提醒下,他仔细想了想。

  就连他也觉得,倘若他郯城方面果真误以为那赵伯虎率大军前往开阳只是为了激他们出城应战的激将法,没有第一时间阻截赵伯虎,赵伯虎确实有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抵达开阳。

  到时候倘若那赵伯虎突然猛攻开阳,开阳说不定真的会沦陷——毕竟赵伯虎麾下可是有近十万叛军呢,只要叛军不计伤亡地发动攻势,开阳恐怕连半日都未必能守住。

  想到这里,魏璝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毕竟若非薛敖,搞不好他就真的被那赵伯虎给欺骗了。

  心惊之余,他连忙说道:“倘若如此,当立即派兵增援开阳,实在不行,索性弃了郯城,退守开阳。”

  然而相比较一脸心惊的魏璝,薛敖倒是显得很冷静,闻言轻哼道:“你若退守开阳,恐怕亦是中了那赵伯虎的下怀。……倘若我没错猜错的话,此次赵伯虎主要想谋取的,理所当然还是开阳,但若你主动后撤,他退而求其次,怕也不会介意先取郯城,然后以郾城、以东海郡为后方,再谋开阳。……我怎么能叫他得逞?”

  顿了顿,他随口说道:“叫董典、钟辽二人领着骑兵去就是了。……有五千骑兵在旁虎视眈眈,赵伯虎未必敢真的攻打开阳。”

  “只派骑兵?”

  魏璝皱了皱眉,犹豫说道:“只派骑兵,是否有些托大?万一开阳被其攻陷……”

  “那也无所谓。”

  薛敖平静说道:“少严率领的三万河北军,过不了两日就会抵达开阳一带。倘若在此之前赵伯虎拿下了开阳,我等只需截断其归路即可。介时北面有少严的三万河北军,南面有咱们,赵伯虎夺下的开阳,可就成了一座孤城。”

  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眼眸中闪过几分凶光:“开阳距下邳,可是至少有几百里呢,杀光赵伯虎十万叛军,绰绰有余……”

  “这样倒是……”

  魏璝思忖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采取自家主将的策略。

  说起来他也觉得奇怪,毕竟每逢战事,他家主将薛敖在战前都表现地颇有智略,每每让人心悦臣服,可一旦踏上战场,这位将军都跟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身先士卒就往敌军阵中冲,什么计策、谋略,根本看不到,害得他们总是为此提心吊胆,生怕自家主将在战场上遭遇不测。

  所幸这位将军的武力着实不凡,甚至还拥有着不可思议的直觉,因此迄今为止倒也几乎没怎么受过伤。

  但即便如此,魏璝仍然希望薛敖能变得更像一位统帅,就像邹赞邹将军那样。

  退而求其次,那也得是像章靖、韩晫那样——这两位只有在必要时,才会亲自出马,哪跟他们的薛将军似的,每仗身先士卒,从不落后,不知情的恐怕以为他魏璝才是军中的统帅呢!

  真是一位不靠谱的统帅!

  “你心中是否在说什么冒犯老子的话?”薛敖忽然敏锐地问道。

  “怎么会呢?”魏璝神色如常,矢口否认。

  薛敖将信将疑。

  随后,薛敖便迅速派人向驻军在城外的董典、钟辽二将下令,命二将率所有骑兵尾随那近十万江东叛军。

  同时他也派人叮嘱二将:“除非叛军强攻开阳,否则不必突袭。”

  接到命令,董典、钟辽二将不敢怠慢,立刻率领五千太原骑兵离开郯城,追踪赵伯虎的八万江东义师。

  不到一个时辰,这五千太原骑兵就出现在八万江东义师的身侧,让陈勖、程廙等诸将颇感提心吊胆。

  不得不说,凭借那与生俱来的惊人直觉,薛敖精确猜到了赵伯虎的意图。

  正如薛敖所猜测的那样,赵伯虎根本不是像魏璝猜测的那样,欲借‘佯攻开阳’来激郯城的晋军出城与其决战,他就是让郯城的晋军兵将误以为他大军前往开阳只是‘佯攻’,如此一来,他就能在数千太原骑兵的监视下,顺利抵达开阳。

  当然,倘若‘被骗’的薛敖主动让出郯城,退守开阳,这个结果赵伯虎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这样一来,他也能以微小的损失拿下郯城,大不了之后再想如何夺取开阳就是了。

  正因为如此,当董典、钟辽二将率五千太原骑兵出现在他江东义师身侧时,赵伯虎虽然提高了警惕,但内心却十分欢喜。

  然而,一直到他八万江东义师进入琅琊郡,临近即丘、缯山一带,即将堪堪抵达开阳,他所能见到的薛敖麾下兵马,仍旧只有那五千太原骑兵。

  据他事前部署在郯城的斥候来报,薛敖只派了五千骑兵,其余麾下步卒一动未动。

  赵伯虎立刻就意识到,薛敖识破了他的计中计,派五千太原骑兵尾随前来仿佛为了告诉他:来!你当着我五千太原骑兵的面攻开阳,我给你机会!

  这个机会,说实话赵伯虎并不敢要。

  毕竟倘若开阳果真提前有了防范,那就不是半日内就能攻陷的了,更别说他义师一侧还有五千太原骑兵虎视眈眈。

  万一他八万江东义师在攻取开阳时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与士气时,那薛敖突然率领郯城的晋军出现,与那五千太原骑兵一共夹击他义师,纵使是赵伯虎也没把握能否抵挡住。

  当然,既然已经到了开阳,不试试开阳的防守,他自然也不会死心。

  于是乎,八万余江东义师顶着在旁五千太原骑兵的压力,尝试对开阳发动了一次进攻。

  见此,董典、钟辽二将自然立刻就率军骚扰。

  不过出乎二将意料的是,赵伯虎只是进攻了短短一炷香工夫,就下令撤兵了——因为在这短暂的攻城战中,他已经看出了开阳城的防守能力,认为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攻下。

  “唉!这薛敖果然难缠,有此人坐镇郯城,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喟然长叹之余,赵伯虎果断放弃了夺取开阳的打算,立刻下令后撤。

  这个后撤,可不是撤回郯城,而是直接撤回下邳。

  得知此事,陈勖无奈说道:“开阳不在我方手中,他日那位陈太师随时都能从山东南下,任意进攻彭郡、下邳、沛郡,介时我义师将落入被动……”

  赵伯虎闻言亦叹了口气:“那也没办法,为今之计,只能提前做好御敌准备了。”

  次日天蒙蒙亮,赵伯虎便率八万余江东义师迅速南撤,撤军之迅速让薛敖与魏璝都有点措手不及,等到二人反应过来时,这八万余江东义师就已经撤入了彭郡。

  薛敖为此大骂:“这个狡猾贼子,当真是谨慎!”

  两日后,陈门五虎的老五王谡,率三万河北军抵达开阳,与薛敖汇兵一处。

  从弟弟王谡手中又借了两万河北军,薛敖一改之前的守势,准备主动攻取下邳、彭郡。

  大概七日后,陈太师又亲率三万太师军抵达开阳,只留邹赞与两万太师军在山东围剿泰山贼的残余。

  而期间,赵伯虎则迅速派人在彭郡、下邳构建防御。

  双方的攻守之势,此时已彻底颠倒过来。

  与此同时,‘章靖战死下邳城山’的消息,也已通过朝廷的渠道,传到了颍川,传到了赵虞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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