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元修古井无波的视线缓缓落到宁瀚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属于神明的怜悯，惋惜。

“宁瀚，你本来该是天之骄子，可以脱离宁家。”

宁瀚摇头：“不，祖灵大人，我身上流着宁家的血，没有宁家就没有我现在的一切。我的所有都是宁家给的，所以我为宁家付出也是应该的。”

“我读那么多书，成为知名大学教授，做那么多善事，甚至成为仅次于霍家的大慈善家，为的就是怕有一天宁家遭到反噬。”

“我没占染过人命，甚至没插手过宁家任何生意，在老太爷死之前，我对宁家暗中生意一无所知。”

“现在我站出来只是想要保护这个给了我所有一切的家，祖灵大人，我哪里有错？我又为什么要不仁不义，抛弃生育我养育我的宁家？”

“要我大义灭亲吗？那我这么多年来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也说了，祖灵大人，我的家人们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他们也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您说的也对，毕竟这个家里死了太多人，可那些人的命能和我家太爷的命相比吗？”

“太爷哪怕手染血腥无数，可他给这个社会创造了多少财富？单单是将我培养出来，而我带了多少毕业生，做了多少慈善，难道还不够弥补那些血腥吗？”

“不！祖灵大人，我们宁家付出的远比我们从这个世界上索取的更多。那些枉死的人多，大多数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他们做什么都不行，活着只是单纯地活着，创造不了什么价值。”

“可他们死在太爷他们手中……”

宁瀚忽然停住，计元修双眸锁住他漆黑的瞳孔：“怎么停下了？”

宁瀚喉头上下滚动，他差点儿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

他该是怜悯所有不公的，他该同情弱者，他做的慈善，他教的那些学生，无论哪一方面，他都是积极向上的。

只有这样，他才能以无垢的心请动玄门祖灵，甚至以纯善之心打动他，禁锢他。

宁瀚恭敬磕头，看起来格外虔诚。

“祖灵大人，请您庇护如今为数不多的玄门后人。”

计元修眼角余光注意到他身体透明化更多，试着用仅有的力量冲破那层无形禁锢时再次失败。

所以宁瀚刚才那一丁点儿缝隙根本不够它从这里离开。

难怪宁修死时一再提醒崽崽小心宁老太爷，那老东西确实够狠毒也够老谋深算。

他做好了所有退路。

哪怕自己死了，依然想好了怎么为宁家谋划。

连带着它这么个沉睡千年的所谓的玄门祖灵都算进去了。

计元修缓缓闭上眼睛，他不再看宁瀚一眼，不再浪费半分力量。

如果宁瀚非要和他耗，那就耗吧。

宁家这颗毒瘤不除，死一个宁老太爷后面还有无数个宁老太爷，甚至不止是宁老太爷，还有纪老太爷王老太爷……

若以身殉道，最后能保人间清明，邪术尽散也好。

宁瀚看计元修闭上眼睛原本胜券在握的他忽然不确定起来。

他从玄门祖灵无欲无求的脸上看出一种宿命感。

就好像……他最后不会因为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答应和他们宁家站在一起，而会用最后的力量毁掉他们宁家想要保住的一切。

宁瀚心脏怦怦狂跳，平稳的呼吸在这一刻乱起来。

密室门忽然开了，弟弟宁博快速冲进来。

“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宁瀚疑惑侧头：“为什么这么问？”

宁博快速解释：“第一医院的医生护士到了老宅，钱管家还有好几个保镖险些呛水溺死，还有……特殊部门的人又来了，这会儿正往这边来。”

宁瀚瞳孔地震。

这是玄门的天罡正气在一点点减弱，太爷留下的那些阵法快压不住祖宅这边的戾气。

所以各种不利他们宁家的情况开始发生。

宁瀚迅速看向闭着眼盘着腿嘴巴都开始变得透明的计元修恳切哀求：“祖灵大人，玄门术法传承几千年，您也是如今硕果仅存的玄门祖灵了，难道您真的想连带着老祖宗留下的传承一起消散吗？”

宁博被大哥的话吓一跳。

再一看计元修还在不断变透明，脸色又白了几分。

“大哥，心头……血……”

后面的话他都说不下去了，毕竟大哥已经连续两次动用心头血，这会儿脸色惨白，若再动用心头血逼迫玄门祖灵动用力量帮他们再避开这次灾祸，只怕大哥的命都要丢了。

大哥没了，他们宁家可就再也没人能召唤玄门祖灵。

可玄门祖灵现在这情况……

他们好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宁博想到最深处院子里沉入池塘底的数十具遗体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宁瀚还算冷静：“找人先将人稳住，我这边再试试！”

宁博不敢多说什么，点点头飞快往外跑。

闭着双眼的计元修忽然睁眼，宁瀚满眼错愕，跟着露出喜色来。

“祖灵大人，您这是……”

计元修如同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明，漆黑的瞳孔一片苍凉悲寂，他的嘴唇鼻子脸颊耳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透明化。

宁瀚大惊，几乎崩溃大喊：“祖灵大人，不可以这样！”

“祖灵大人，不能这样！”

“祖灵大人！”

宁瀚睚眦欲裂，最后咬牙拿起水果刀猛地扎入自己心口。

鲜血瞬间溢出来，计元修身体虚化已经到了双眼。

他声音在密室四面八方响起，甚至能听到悲切的悠长苍凉的龙吟声。

“以吾神魂，净邪除祟，换万世太平……”

计元修的声音已经非常虚弱，虚弱到本体庞大的巨龙身影都开始变淡。

宁瀚心口渗血，眼中带泪，一遍磕头一边跪地哀求：“祖灵大人，宁家上上下下几百人，如果宁家垮了，你让他们怎么活？”

“祖灵大人，我们能够双赢的，只要您继续接受我们的供奉，我保证只要宁家在一天，我们就永远衷心供奉……”

下一刻宁瀚抬头看到双眼都消散的计元修时睚眦欲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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