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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2章 正奇之间


  常常喜欢用奇计者,往往都是死于奇计,倒不是说是被别人的奇计所杀,因为但凡是这些爱用计谋的人都是严防着这一手,想要从这种人眼皮底下耍聪明,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不过这样喜欢用奇计的人,在一两次或者多次的计谋成功之后,大多数人都在心理就会形成一种暗示,仿佛自己的计策无论何时都会顺利进行,下意识的会提高了自己计策的成功率,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斐潜而言,倒不是觉得计谋不好,只不过不希望将自己这一方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一个计策上。相比较来说,斐潜更喜欢引导着整个局面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才是真正让对手无法应对的计策。

  在这样的大势当中,不管对手选择什么,都是一样吃亏,吃多吃少而已,如果有些小计加以辅助,成功了便加速对手的败亡,失败了,也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这才是斐潜个人所欣赏的。

  就像是来犯阴山的这一批鲜卑人,现在已经是落入了网中。

  当然能够更早的收拾掉,自然是更佳,不过现在看来,恐怕还需要等上两天。

  疑心就像是信任这一坛美酒封口上的小破洞,时间越长,这个破洞发挥的威力便是越大,然后一坛甜美的信任之酒,就会变成一坛醋,甚至是彻底的腐败变质。

  因此荀谌的建议是最正确的,缓行两天,欲速而不达,外部压力太强,内部就自然团结起来了……

  而且自己也要等一把尖刀,一把切开阴山来犯的鲜卑血肉的尖刀。

  不过既然是尖刀,就必须要懂得如何使用,就像是如何使用计策一样,用其正,少用其奇。

  幸运的是,斐潜并没有等多久,赵云便赶到了,甚至比斐潜原本意料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为了提升赶路的速度,赵云甚至都没有穿铁甲,只是穿了一身的皮甲,然后便带着三名亲卫全速赶来,一路之上,更是沿途换马,毫不停留,等到了斐潜大营的时候,方下马就是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到地上。

  另外三名赵云亲卫更是不堪,甚至有人骑术稍微差了一些,两股之间鲜血淋漓,全靠其他的兵卒搀扶才下去修整歇息去了。

  而赵云却没有任何的停顿,稍微喘口气之后,便来到斐潜的大帐。

  “……参见君侯……”

  这一路的尘土,使得赵云的嗓音都是干涩无比。

  斐潜看着赵云一头一身的泥灰,脸上脖子上一道道的都是汗水流淌之后又重新被黄尘覆盖上去的痕迹,心中也是颇有些感动,先让人给赵云胡凳就坐,又叫人取打些清水过来让赵云多少擦个脸,漱个口……

  趁着赵云洗漱的时间,斐潜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还有阴山周边的情况,都大概向赵云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三日之后便是荡平鲜卑之时!子龙,前军骑军大部,便全数交给你来统领了……”

  说完,斐潜便从身旁取出了半片虎符,站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赵云:“子龙接了虎符,便可先去前营和手下将校先熟悉一下……也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卯时,再来议事也不迟……”

  “这……”赵云一愣,然后看着斐潜的笑容,便微微一低头,“……谨遵君侯之令!”然后站起身,上前两步,半跪着从斐潜手中接过了虎符,然后又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便向斐潜告退。

  荀谌笑笑,说道:“某便替君侯送送子龙吧……”

  斐潜看了荀谌一眼,然后点点头说道:“这样啊,也好……”

  两人便一同告辞出了大帐。

  荀谌示意让赵云先行,赵云却不肯,抱拳说道:“岂有长者居于后的道理,荀东曹先请……”

  荀谌的年岁较长,且又是位任东曹,因此称之为长者也没有错。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荀谌忽然说道:“子龙,是否有所疑惑?”

  赵云捏着手中的虎符,拇指在虎符上的疤痕搓了搓,沉默而了一会儿之后,便说道:“正是,还请荀东曹赐教。”

  荀谌点点头,一边朝前走着,一边说道:“子龙未到之时,某也曾……”

  荀谌说了一半,然后转过头来朝着赵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拱拱手说道:“……子龙莫怪,某也是就事论事,并非对子龙有所不满……毕竟子龙原是……”

  赵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是马上跟了上来,说道:“荀东曹客气……能得东曹直言,便是云的幸运了……”

  荀谌看了看赵云,似乎是在评估这样一句话到底只是在客套,还是赵云的真实想法,不过片刻之后便继续说道:“子龙可知夹谷之会?”

  赵云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在脑海当中搜寻着。

  荀谌也不着急,也不催促,只是慢慢走着,然后也在注意观察着赵云的表情。

  赵云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可是定公十年于夹谷,齐鲁之会?”

  荀谌点点头,说道:“子龙知晓此事,便是极好了……其中犁弥有言,孔丘知礼而无勇,不知子龙以为然否?”

  说孔子知礼而无勇,是犁弥和齐侯说的。不过呢,孔子并没有像犁弥所说的那样,反倒是在夹谷会盟当中展现出了他的勇气和礼节,折服了齐侯……

  当然,这个是左传当中这样写的。

  不过呢,看书最忌讳的就是生搬硬套,死记硬背而不能融会贯通,夹谷之会并非单独的一件事情,也不是隔离出来的一个片段,而是一个时代。

  孔子真的是靠嘴皮子折服了齐侯么?

  呵呵。

  真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真正要理解这个事情,却还需要知道当时的中原战局的变化,齐国和晋国的恩怨,以及前后齐国的几次对外战争和外交。

  荀谌看着赵云,眼神当中除了有些期待,还有一些玩味。

  赵云其实知道,荀谌所说的未必就是只有这一个事件,问的也未必是一个答案,至少赵云就想到了好多前后关联的事情……

  比如孔子和齐侯、鲁侯之间的关系……

  比如孔子当时新任了鲁国大司寇……

  比如那个时候的投降了齐国的莱人……

  比如方才征西将军所说的要和鲜卑所谓的“和谈”……

  比如自己和黑山……

  赵云低着头,手里捏着虎符,感受着虎符的重量,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荀东曹之意……是知礼方勇?”

  荀谌微微的笑了,然后既没有表达说赵云说的对,也没有表示他说的错,而是说道:“不愧是君侯夸奖‘礼勇’双全的子龙啊……呵呵……”

  说完,荀谌便向前而行,并没有继续说这个事情了。

  赵云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了斐潜的大帐,沉默了那么一个瞬间,才迈出步伐跟上了荀谌……

  ………………………………

  拓跋郭落拿着木牍,上下打量,心中也很矛盾。

  其实拓跋郭落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是汉人的计策,也不是没有推断出匈奴人也不太可能和汉人有什么特别的约定……

  但是鲜卑斥候带回来的木牍上面“如约而行”四字又要做什么解释?

  什么约定?

  约定的什么内容?

  当然,现在如果去询问匈奴人的话,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也会矢口否认有和汉人作什么约定,但如果万一真的有什么约定呢?

  这一次汉军大部队前来,对于侧后绕袭的鲜卑王庭的部队来说自然就是好事了,但是对于自己,就等于是有较大的风险了,这个大营,侧面的阴山营寨一直解决不掉,又要面临着汉兵大部队的威胁,这样的局面,确实是比较难办。

  他也暗地里派人询问过那克里真的族人,对于其中的一些事情当然知晓了一点,虽然那克里真没有完全讲实话,但是匈奴人当时确实是在和汉人交战当中已经不支,这个到是真实的事情,因此虽然那克里真最后表现得有些懦弱,但是说起来么,也不算是什么重大的失误……

  如果那克里真抛弃的是鲜卑族人,那就另当别论了,反正拓跋郭落也就是把匈奴人当狗使唤,但是也没有说会将自己家里面的两条狗提升到和自己一样的所谓战友的地位上,因此,那克里真的这个事情,拓跋郭落也就暂时不想揭穿,在众人之前也没有做出任何的表示,暂时自己暗中先记下就是了。

  那么对于匈奴人,全数杀了?

  倒是一了百了,也是免除了所谓可能的后患,然而这样做难免会大伤士气。不论何时何刻,朝着自己友军或者是自己族人下刀子,都是一种令人沮丧的事情。

  并且对于不明情况的其他部落会怎么看?

  这一次纠集部队,漠北草原上也有来一些小部落的人,还有一些是之前因为檀石槐大王的威名而伏拜归顺的,虽然也称为鲜卑人没有错,然而实际上和出身辽黑长白的正统东胡鲜卑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所以一旦自己将这些匈奴人杀了,虽然当下确实是省事不少,不过却有不少的后患……

  是个有脑子的都会想想,这个步度根大王是不是没有度量了?那么另外一个轲比能似乎更好一些?

  还是不能杀。

  那么眼下便只剩下了软禁一途了。

  先行圈地关押,重重安排守卫,剥夺匈奴人的武装,隔绝与外界的联系,等到战事之后再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处理。

  看起来也似乎是不错,但是万一要是在和汉军交战的关键时刻,这些匈奴人真的反叛了,那也是一场灾难。

  更何况派去看守匈奴的人多了,自己这边可以用上人手就少了。

  “汉人好狡猾啊……”拓跋郭落喃喃的说道,“这个是伤兵之策啊……”在这个时候,拓跋郭落真的希望汉人之前将这些匈奴人都杀个干净。

  拓跋郭落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书信。

  “和谈?”拓跋郭落摇了摇头,“笑话,到了这个份上,怎么可能和谈?汉人会痛痛快快的将阴山这一片土地交出来?”

  所以所谓的和谈,其实一开始就没得谈。

  “和谈是假,缓兵才是真的……不过,”拓跋郭落冷冷的笑着,“呵呵……和谈也好……”

  ………………………………

  对于匈奴人来说,这一夜似乎是这么的漫长,终于是苦苦挨到了天明。在外野营的匈奴也大多是没有休息得好,早早的便有人爬了起来,然后下意识的开始收拾起手边的事务来。

  只不过每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时的将目光投放到营地中间的位置,然后又赶忙扭回头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再和身边的小伙伴将脑袋凑到一处,叽叽喳喳的低声私语着什么。

  这些匈奴兵并非只是经历了一场两场战斗的普通牧民,跟着阿兰伊和临银钦奔波,接连战斗,能够剩下来,活下来,其实除了运气之外,多少也算是有些本事了,自然是对于周边的变化有些敏锐的自觉。

  原本在大营附近驻留,每天应该早早的就有负责后勤的鲜卑兵卒送来一日的兵卒用度,虽然比起鲜卑直属的那些人要差上一些,少上一点,但是也算是可以对付一些人吃马嚼的,然而现在,眼见太阳越升越高,送粮草用度的兵卒却依旧毫无踪迹。

  这就有些问题了,再加上匈奴营地周边,时不时来回巡逻的一些鲜卑游骑,也似乎是让人感觉得到是带着一些莫名的敌意。

  从汉人那边回来这件事,对于普通的匈奴人来说也未必知道多少内情,也不懂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只是下意识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但是对于阿兰伊和临银钦来说,夹在鲜卑和汉人中间,前前后后纠缠成为一团,别说三言两语,就算是掰开来揉碎了都不一定能够讲得清楚,因此就算是察觉到了族人的心思,也没有办法给他们什么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拓跋郭落至少的全军的统帅,但是对于匈奴人来说,却未必对这个统帅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敬畏,在没有鲜卑人在场的情况下,都是这个东西那个家伙的乱叫,反正对于匈奴人来说,还是自家的头人才真正是自家的统领。

  阿兰伊和临银钦也是强作镇定,从夜里到了清晨,这么长的时间,拓跋郭落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一个传令的也没有,这多少让人心中忐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拓跋营地之内响起了一片的马蹄之声,一队人马径直朝着匈奴营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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