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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九九章 程务挺:大帅是福将!


房俊与李勣并肩立于丽正殿外,任凭大雪落满兜鍪、肩头,伫立雪中,感触良多,俱是忧心忡忡。

    半晌,看着兵卒迅速清理战场的李勣吁出一口白气,无奈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天地纲常之序也,纵然有所失望,也只当尽人臣之本分,忠言进谏、恪尽职守,如此而已。”

    话虽如此,心里却愈发觉得房俊此前那套“抑制皇权”之说法看似大逆不道、实则确有必要,一个刚愎自负且经常以极端方式处置问题的君主,对于国家、对于臣子、对于民众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不能对皇权予以限制,使其手持生杀大权、朝政一言而决,必然是整个天下之灾难。

    房俊淡然道:“隋炀帝之时,朝中大臣估计也如英公所想。”

    自隋朝以降,千百年后,隋炀帝几乎便是所有帝王公认的“前车之鉴”,只要某一位帝王做出一些不合时宜之事,便会有臣子拿隋炀帝举例……

    其实,单纯论才华、论能力,隋炀帝有可能进入古今帝王之前十,绝非愚蠢庸碌之辈可比。

    然而正是因为其急功近利、刚愎自负,导致种种本可以使其名垂千古之政策,反而动摇了国家根基。

    开凿大运河、东征高句丽、甚至开创科举制、巡幸河西开发西域,哪一样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

    结果就因为其急于求成,反而成为亡国之策。

    假若当初隋炀帝的皇权能够有所限制,使其不能一意孤行,大隋之结局会否有所不同?

    这天下万民会否不至于沦为豚犬、民不聊生?

    李勣默然。

    他也认同房俊刚才那番话,身处哪一个位置、就要做附和那一个位置的事情。

    身为君王,自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再是遇到危机,也应稳坐中军、指挥若定,而不是急切冒进、以身犯险。尤其是此番作为获取胜利之后,更会滋生这种侥幸之下获取胜利之信念,往后遇到危急之事,便会予以效仿。

    一次可以幸运,两次、三次都能如此幸运吗?

    ……

    “启禀大帅、英公,战场已经清理完毕,稍后进行身份甄别,死者运往宫外掩埋,伤者予以全力救治。皇后、太子、以及长乐、晋阳两位殿下,宣召二位入殿相见。”

    程务挺匆匆返回,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沉思。

    两人来到殿前,抖落身上的落雪,整理一下兜鍪、甲胄,这才迈步踏上台阶,走进门窗破碎、烟熏火燎的丽正殿。

    殿内的阵地已经撤去,诸多枪支弹药被兵卒搬走,皇后与太子并肩坐在主位上,前者面色凝重、后者则好奇的四下打量,这座他自出生便生活于此的殿宇此刻满目疮痍、残破不堪……

    并不见长乐、晋阳二人身影。

    “臣李勣(房俊),觐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两汉之时,臣子对皇后称呼“殿下”,对皇太后以及太皇太后则要称呼“陛下”,及至隋唐,皇后在临朝之时要称为“陛下”,不临朝时称为“殿下”……

    “两位爱卿免礼,赐座。”

    “谢皇后殿下,臣等甲胄在身,不敢入座。”

    皇后轻叹一声,秀美面容上满是焦虑、担忧,问道:“武德殿那边可有消息?陛下如何?”

    虽然已知陛下提前有所准备,可毕竟以身犯险,谁知会否出现意外?

    万一……

    房俊道:“臣等率兵入宫、剪除叛逆,尚未前往太极宫,并不知晓详细局势,不过陛下运筹帷幄、早有准备,安全上必然万无一失。”

    皇后道:“吾与太子并无大碍,两位爱卿还请速速前往武德殿,陛下之安全万分紧要。”

    “喏。”

    两人应命,李勣挪动一下脚步才发现房俊站在原地未动,心中疑惑,也停下脚步,扭头看去。

    皇后也见到房俊四下张望,心中明了,柔声道:“长乐与孩儿并未受惊,只不过此间残破、寒风入侵,吾让其留在后殿,以免孩儿染了风寒。国事为重,太尉还请先行前往武德殿,待到局势稳定,再过来探望她们母子不迟。”

    这位权柄赫赫、英明果决的当朝重臣居然这般儿女情长,放着国家大事不理会,反而想着自己的妻儿……

    不过皇后并未着恼,相反,这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各个国家为重、利益为上,平素锱铢必较、冷酷严厉,冷不丁出来一个重感情的,倒是让人颇为欣慰。

    房俊本想见一见长乐母子的,毕竟刚刚经过一场惨烈战斗,不知母子两人是否惊吓惧怕,想着安慰宽解一番……

    不过皇后已经如此说了,自是不好因私废公,只得道:“请皇后放心,微臣这就前去。”

    退后三步,转身与李勣一道离开丽正殿,前往太极宫。

    出了殿门,李勣驻足,看看东侧崇文馆方向,迟疑一下,道:“要不,咱们也翻墙过去武德殿?”

    身为臣子,明知君上遭受叛军围攻的情况下,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御前,翻墙而过自然距离最短、速度最快。

    只不过他们两人一个是尚书左仆射、一个是当朝太尉,在知晓陛下那边早有准备、并无凶险的情况之下还要爬墙头,传出去难免有“阿谀媚上”之嫌疑,恐有流言攻讦……

    房俊则低声道:“英公乃贞观勋臣、国之楷模,素来威望厚重、地位崇高,焉能行此谄媚之举?所以请自至德门出、由玄武门入,安步当车、气度沉稳,让宫里宫外、长安上下都知晓局势尽在掌握,以安人心。”

    李勣点点头,觉得有道理,这个时候若是朝堂之上排位第一第二的两位重臣一起爬墙,极易引起舆论动荡。

    不过他旋即反应过来,这番话只是在说他,却未提及房俊自己,遂问道:“那你呢?”

    房俊一脸慨然之色:“我则不同,我年轻,地位低、资历浅,值此非常时刻自然要多多承受一些,即便因为翻墙而去有可能引发御史弹劾、世人嘲讽,亦是责无旁贷。”

    李勣:“……”

    我走宫门,你翻墙,然后你尽早赶去陛下面前献媚尽忠是吧?

    两厢对比之下,忠奸善恶一目了然是吧?

    “不当人子!”

    恼怒之下,甩袖离去。

    若局势紧急,他自然也要翻墙过去勤王保驾,可既然明知陛下那边并无凶险,便着实做不出翻墙而过摇尾谄媚之举……

    看着李勣带着亲兵部曲向北直奔至德门而去,房俊则转身带着程务挺等人寻着崇文馆后身的小路来到宫墙下,抬头看了看高达丈许的宫墙,摆摆手:“撞倒这面墙。”

    程务挺:“……”

    你不是要翻墙吗?

    看来英公骂得没错,果然阴险狡诈、不当人子……

    四下环顾,见到不远处墙脚下倒着几根柱子,这面墙之前在晋王兵变的时候,金发敏带着“三千花郎”藏身东宫,撞倒墙壁之后骤然杀出杀了李道宗一个措手不及。

    事后重新修砌,防止倒塌以木柱支撑,墙壁干透之后将木柱放在一旁,并未挪走。

    遂指使兵卒四人一组抬着几根木柱,将其当作“攻城锤”,助跑一段距离狠狠撞击墙壁。

    咚!咚!咚!轰!

    丈许高的墙壁轰然倒塌,地面积雪四下飞溅,待到雪花散去,便见到对面一墙之隔的太极宫内身负重伤、身形狼狈之兵卒都被吓了一跳,而后看着轰然倒塌的墙壁,以及破墙而出的左金吾卫兵卒,顿时目瞪口呆……

    李文暕带领一众宗室放弃进攻武德殿,意欲沿着原路返回撤出东宫,谁知刚刚抵达宫墙之下,便见宫墙轰然倒塌,一支奇兵在倒塌墙壁激起的飞雪落尽之后陡然出现眼前,心头惊骇,何人居然如此能掐会算,将自己遁逃的时间算的如此之准确,且能够事先堵住自己遁逃之路?

    不过此时逃命要紧,纵然有人堵路,也要冲杀过去杀出一条生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握着横刀,大喝一声:“杀进东宫,逃命要紧!随我上!”

    然而未等其余人做出反应,便见到一人顶盔掼甲、龙行虎步、排众而出,一声大吼:“房俊在此,还不放下兵刃、速速投降?胆敢违抗者,杀无赦!”

    宗室叛军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怎地偏就碰到这位?

    看着左金吾卫兵卒齐刷刷举起的火枪,横刀雪亮的刀身在火光映照之下犹如刀刃丛林,再看看面前横刀立马的房俊,互视一眼,所有的勇气都在这一刻泄去,纷纷丢下手中兵刃,束手就擒。

    别说装备精良、战力强悍的左金吾卫了,单只是房俊这位勇冠三军之猛将便足以慑服人心,甘愿放弃一些抵抗……

    李文暕面如死灰,彻底陷入绝望。

    他知道此生已经不可能走出宫城,握着横刀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不起自尽之勇气……

    人生不满百,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然则自古艰难惟一死,当面临最后一步亲手终结自己的生命永堕黑暗,又有几人有那样的勇气?

    慨然赴死者固然可称勇士,然踟蹰不前者亦只是寻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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