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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第  4  章

  红墙外探出一段花枝,上头点缀着三两朵桃花,陆筠下马自下经过,忍不住凝眸望了一息。

  清元寺桃园远近闻名,他来去匆匆,错过了美景。这处这枝虽也娇艳,到底清冷了些。不及那一树树并开争妍来得热闹。

  这花枝倒像他。

  伶伶一人,这些年似乎也惯了。

  他立在殿外等候通传。

  隔窗不时从内传出几声笑。

  陆筠蹙了蹙眉头,心底微微一叹。

  片刻,侍人迎上来道:“侯爷,娘娘有请。”

  陆筠阔步走入,在明堂正中俯身行礼,“微臣拜见……”

  “行啦。”上首坐着的年迈妇人摆手打断他,“快过来坐。”

  陆筠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之色,“微臣稍后还有要事。”

  妇人半靠在榻上,笑骂:“每每来我这儿,拢共说不上两句话,就急得火烧屁股似的要走。”

  这用词不大文雅,说完,妇人自己都笑了。

  陆筠垂首道:“娘娘命微臣送去佛前的经书,俱已交给了净觅师父。”

  这位娘娘,便是陆筠的外祖母,惠文太后。

  她已年逾古稀,但保养得宜,瞧面貌,至多五十来岁。

  听陆筠又道:“下回此等差事,娘娘寻个腿脚好又机灵的小火者【注】去办,多半比微臣做得好。”

  惠文太后冷哼道:“怎么,替你外祖母跑个腿,委屈你了?”

  陆筠苦笑:“娘娘说笑了。”他何尝不知,惠文太后折腾他,不过是想多见见他罢了。横着一道天街,前朝后宫被分割成两半,见一面不易,见一面少一面,她身子大不如前,偶尔多说两句话,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惠文太后指着桌上的碧玉膏、梅子酥等点心,“尝尝?这几样都是今儿刘骞、韩仁贵两位大人家眷送过来的,知本宫喜欢这些新巧东西,都是用了心的。”

  陆筠心道正题来了。就听惠文太后续道:“刘骞大人家的千金本宫见了,很是大方得体,虽说年纪大了些,也是为着给她亲娘守丧之故。况你也不是什么弱冠小伙儿,又总这么拉长着脸凶神恶煞,换个年小的,怕是要给人家小姑娘吓哭了,哪还敢往你跟前凑?”

  说得侧旁的老宫人忍不住笑道:“咱们陆侯爷清朗明俊,最是慈和。”

  宫人一搭话,便给了陆筠可乘之机,他顺势站起身来,后退三步拱了拱手,“微臣还有差事在身,先行告退。”

  惠文太后斥道:“这孩子,一提起给你娶媳妇儿的事你就溜的比谁都快,难不成这辈子不成亲不娶妻?好言好语规劝你不听,赶明儿,请皇上下旨给你赐配个贫家无盐,瞧你上哪儿哭去。”

  陆筠踩着那话音朝外走,此时已经走到抱厦,他知道外祖母牵挂什么。她患的是消渴症,年岁大了,再怎么调养,总不如从前。她想趁自己还能勉力操持,要替他张罗婚事,要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身边有个合意的人照料。

  可陆筠的心,早就化成铜炉里燃尽的香屑,看外表似乎完整如故,却不能细究。无法触碰。

  一触及,转眼四分五裂,化成拼也拼不起的碎末。

  他这辈子,兴许不会为谁而动情了。

  何苦又赔上那些无辜姑娘的一辈子。

  这点良知,他还是有的。

  **

  从清元寺回去后,明筝就在着手完成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任务。

  她前后参加了几个人家的赏花会、生辰礼等。

  如果说后宅是她的战场,那这些大小宴会,无疑便是刺探消息情报的最佳去处。

  赶在梁霄休沐结束前,明筝已将老太太想要知道的事打探得七七八八。

  在上院回了话后,夫妻俩一同回到明静堂。

  梁霄边解玉带边笑道:“你刚才在上院跟娘打的什么哑谜,又是宫里那位,又是探什么口风。”

  明筝替他将外袍挂在黄花梨喜鹊登梅架子上,道:娘觉得嘉远侯为人不错,想托人帮忙从中牵线,彼此熟悉熟悉。

  梁霄神色一僵,按住明筝的肩膀,“你说什么?咱们家好好的,巴结他做什么?娘到底怎么想的,陆家要是真想认这门亲,早就不会是这幅鼻孔朝天的样子。陆家分明没瞧的起咱们,何苦巴巴凑上去?”

  明筝被他按得肩膀疼,抬手拍掉他指头,“自然是为了芷薇的婚事。前头订下的苏家四爷早殇,芷薇跟着听了不少闲言闲语,如今年过十五,论起来,早该着手备嫁。娘的意思,是要我打听打听风声。若宫里当真有心为侯爷筹谋婚事,只怕得要早些打点起来了。”

  梁霄顺势将她玉白的指头攥住,另一手揽住她柔弱的肩膀,“娘瞧上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宫里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打听,爹跟大哥都在朝堂,连他们都不敢胡乱揣测上意,你一个妇人家,难道比爹他们还有办法?”

  他随意的说着,倒也不需要她多认真去答,把人抱放在软塌上,抓着她的手,在冰凉的指尖上来来回回细吻。

  他喜欢她这对手。纤细修长,白净柔嫩。刚回来那天瞧见,他当着众人前面就有些忍不住,想捉住她这对手来摩挲……

  他是真的太想念她了。

  回来后,许是她一时不习惯,也可能是太久没在一处,她羞涩起来,他几番想要靠近,都被她躲了去。他稍稍用劲儿,把她手按住了不放。

  明筝手背热辣辣的,她想把手抽回来,却不能够。

  她还想答他适才的问话,说自己确实有些办法。后宫一连传见了刘、韩两家适龄姑娘进宫陪太后说话,……这不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从些不经意的小事抽丝剥茧找到事情的关键,这是她擅长做的。

  可他已经没心思听她的答案。她也不擅长面对他此刻的行为。

  片刻,身上那件桃红织锦对襟小袄扣子崩开,明筝双颊酡红,被他托着下巴,眼睁睁瞧他越来越近。

  “相……”她启唇唤他,想说些什么打破此刻的暧昧氛围。

  而他正是这氛围的制造者,又岂会容她破坏。

  “别说话。阿筝……”他声音越发低下去,“别怕,我不会伤着你,伸手环着我,嗯?我们到床上去……”

  身子陡然一轻,她被他打横抱起来。

  “相公我……”明筝话没说完。

  外头传来小春子压得极低而又十分急切的声音,“二爷,您睡下了吗?”

  若非紧急情况,下人不可能胆敢来扰主人清梦。

  若是伯府出了事,找的人该是她而非梁霄。

  此时此刻,必须由梁霄拿主意定夺的事只有一件。

  梁霄应了声,然后忐忑地回眸望着明筝的脸,“阿筝我……”

  明筝笑了笑。

  笑得浑不在意。

  “二爷去吧。”

  她不问是什么事,也不会自降身价挡在他面前不许他去。事实上她若想知道什么,自会有无数种法子探听得来。她若是想做些什么,不管是那个人,还是梁霄,他们都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

  她不管不问,只作不知。她在等梁霄亲口对她说。

  梁霄显然是尴尬的。

  明筝不理会他的尴尬。她快速整理好衣摆,抿抿头发从床沿站起身,她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再对他说,甚至不曾看他。

  她绕到屏风后,指尖划过黄杨木脸盆里盛着的兰汤水面,然后俯身看见盆底映着她自己的脸。

  外头传来轻微的“喀哒”声。

  是梁霄带上门走了。

  门外。梁霄快步跨下丹樨,边走边问,“怎么回事?有危险么?”

  小春子慌里慌张地道:“说不好,上回大夫说了,再出事,就怕保不住……”

  一路急急忙忙地行车,到了水儿胡同,梁霄从车上跳下,飞速走入院落。

  屋里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门梁上挂着的灯笼泛着惨白的光。梁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脚步虚浮地朝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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