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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汇聚


建极二年五月十八,阴山南北又开始了动员。

    北衙上枢密使杨爚特地赶到了胜州督促。

    枢密使都来了,下面人自然不敢拖拉。更有甚者,部落酋豪分头下到各个牧地,催促牧民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火速前往胜州集结。

    一时间,丰胜二州的大驿道之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刘绣娘坐在家门口的槐树下,静静地看着远方。

    她家现在阔气了,前后三进的院落,修得漂漂亮亮。儿女们也都成家了,都住在左近,往来方便。

    这些年,陛下私底下给了不少钱。李延龄、卢怀忠等公卿将帅也派人送了钱帛。事实上不光她家了,陛下早年队里的兄弟,在乾符五年之前死伤的,都陆陆续续得到了大笔赏赐,还有人家的子弟被选入宫中充当侍卫,光耀门楣。

    丰州上下,谁敢说今上不好?怕不是要被打死扔在草丛里,让野狼去啃。

    驿道上又走过一群人。

    看他们的装束,绝对不是丰州左近的蕃人,甚至连膳鹣泉庄浪部都不是。本地人都知道,瞒鹣泉、可敦城、地斤泽、库结沙等地的蕃人,会说官话的不少,装束上也和传统蕃人不太一样,应该是介于汉人、蓄人之间,与这帮纯纯的粗犷蕃人大不一样。

    里正陈大头走了过来,抱怨道。

    刘绣娘笑了笑,继续编织手里的羊毛衫。

    陈大头咽了口唾沫。

    刘绣娘的丈夫早就死了。发配河陇之后,圣人亲自下令寻找,结果也没找到,大家都说已经死在哪个荒郊野岭了。

    这么个俏寡妇,若说没人眼馋是不可能的。但四里八乡都传闻绣娘与今上有一腿,她的丈夫是被圣人弄死的。连都有,李延龄、卢怀忠将其秘密抓来,关开闰把风,李一仙、钱守素出手,用弓弦将其缢死,抛尸山谷。

    听起来有些离谱,但老百姓就爱听这些八卦,还深信不疑。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确实没人敢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就连县、乡官吏都受到影响,对她客客气气的————万一是真的呢?圣人有什么爱好,你不清楚吗?

    陈大头说了一通,见绣娘不搭话,灰溜溜地走了。

    绣娘抬头看了看远处河岸边的水车。

    车声隆隆,将一桶又一桶水提上岸来,汇入陂池之中,再慢慢流淌至田中,滋润着田里正节节拔高的小麦。

    水车之畔,一大群蕃人围坐在地上。他们搭起了帐篷,取水做饭。

    饭食是县里提供的,从仓城内运出的陈米,数量肯定不够。蕃人还得自己取了一些奶,再挖些野菜,将就着对付。但前面过境的蕃兵已经把野外的牧草一扫而空,新草还没来得及长高,牛羊吃不饱,又如何产奶?

    里正说得也没错,这条路不能再走了,得缓一缓。野外的牧草,看似是无主之物,但本地人也经常赶着牛羊过来放牧。现在什么都没了,唉,大家都不容易!

    驿道尽头又涌来一队骑士。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四处巡逻。很明显,这是被临时征召起来的府兵,出来维持秩序的。

    刘绣娘不知道大安县有多少府兵,但确实有,她甚至还见过。

    数百名操着外地口音的军士,分散到各个村落间,麻木地接受了归属于他们的田宅、果园和少量牲畜,在折冲府的兵册上留了名。

    他们不会种地,大伙都看出来了。

    官府帮他们雇了一些蕃人,但数量太少。于是有人开始逃跑,不过很快被抓了回来,下场不知道,但应该

    不会好。

    这么好的世道还要跑,辜负了官家的一片苦心,纵是死了也活该。

    太阳渐渐落山。刘绣娘收拾好了东西,提起马扎,回家做饭去了。

    ******

    司马邺下了马,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感慨道。

    他也是老人了,孟州温县人,现任关北道转运使。

    早些年间,他在王卞的华州幕府任判官。

    邵树德进取河南的时候,设邵州,司马邺转任邵州别驾兼馆驿巡官。

    乾宁三年,升任河南府少尹。

    大夏建国之后,调任关北道转运使。

    司马邺是专业官僚。干一行爱一行,到某地任职,就把屁股坐到某地。比如朝廷与关北道谈赋税分割的事情,就谈了很久,也没理出一个头绪来。直到这会战争动员,这件事就无限期搁置了,毕竟战争期间谈这事不合适。

    说话的是关北道都指挥使氏叔琮。

    作为梁军降人,他能当上这个职务,不得不说是一场造化。但很多人不清楚这场造化是咋来的,很是纳闷。这小子在朱全忠帐下的排名也不靠前啊,怎么就被圣人看中了,当上了都指挥使,管理全道州兵。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禁军大将多多少少看不起州兵,也不太愿意来管理州兵。缺乏竞争,或许是氏叔琮上位的重要原因。

    氏叔琮对这个职务非常珍惜。

    没有赋闲过的人不知道歇下来的痛苦。平头百姓就盼着闲一些,轻松一些,但他们这种当过大将的人,平时前呼后拥,门庭若市,风光无比。可一旦赋闲在家、门可罗雀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痛苦。这种心理、地位上的落差,一般人很难接受得了。

    因此,氏叔琮在过去一年多时间内,总体而言是非常卖力的。

    他几乎每个月都要跑一个州,然后蹲在那里,狠狠操练军士,提高其技战术水平。

    关北承平多年,曾经的州兵骨干被陆陆续续抽调走,剩下的人不说歪瓜裂枣吧,水平确实不咋地。氏叔琮上任后进行了大力整顿,他没有一点降将的那种小心翼翼,不合格的士兵滚出州兵队伍,不称职的军官或贬或裁,并大力提拔有能力的新锐军将,将全道三万州兵的风气狠狠扭转了一番。

    当然,他这么做也是有代价的。

    兵部官员数次上疏,言关北道有人举报氏叔琮任人唯亲,意图谋反。

    这种级别的指控,老实说还是蛮吓人的。好在邵树德在听取听望司的奏报后,选择相信氏权琮,支持他大力整顿部伍——事实上他根本不相信一个梁军降将,能在关北龙兴之地造反,你在开玩笑?

    邵树德的反应,让氏叔琮也有些意外,对这位新圣人的评价更高了一层,更加放心大胆地干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人在举报老子,但全部狠狠操练就对了。

    司马邺说道:

    氏叔琮随口回道,目光却落在刚刚抵达的一队兵马身上。

    这支一队轻装骑军,携长枪和骑弓,人数过千。

    从远处的烟尘看,大部队应该还在后面。

    司马邺下意识说道。

    氏叔琮道:

    司马邺恍然大悟。

    镇兵他是知道的,毕竟粮饷最终还是要由转运使衙门下辖的各个仓库拨发。但他还没当面打过交道,一时间没认出来。

    氏叔琮静静盯着这些人看了许久,直到全部都过完了,方才收回目光。

    氏叔琮叹道。

    司马邺笑了:

    氏叔琮摇头道:,

    司马邺仔细回忆了一下,道:

    氏叔琮说道:·

    司马邺笑道:

    柔州行营设在集宁县城内。

    此时已经是旌旗林立,人喊马嘶。

    禁军、镇军、州军、蕃军、土团乡夫在此聚集,一日多过一日。

    而四通八达的驿道之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还在缓慢前行。

    军事机器一旦开动起来,不见血是很难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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