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莫名嫌弃的谩骂，居然让萨贝达倍感熟悉，脑袋中的噪鸣被驱赶殆尽。

  似乎有些看清了。

  那散射出的光芒、鎏金色的，是雨后晨间的阳光吗？萨贝达依偎在裘克的怀抱中不由得幻想。

  想起来了……

  他曾经见过这种类似的画面。是在战争结束后自己惆怅的坐在碉堡后，用点燃的火堆烫着刀面，熟稔的为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消毒时，抬头不经意间瞥见的——冉冉升起的旭日。

  天际的光束美的难能可贵、也美的怅然若失。这舒适温柔的温度很快会跟着时间消散，却能够轻而易举的洗涤他浑身的戾气，将躁郁的一面徐徐压下。

  这场战争结束了，同样结束的是自己的使命和任务，自己迷茫的凝视着那柔和耀眼的光辉。或许这就是自然的力量吧……失去方向感的无助就这么霎时被洗刷。

  浓雾散去。阳光照射进丛林引起的是丁达尔效应，涣散而又绚丽。

  “你他妈到底听没听见啊？跟死了一样，别跟我在这装神经质我警告……？”

  裘克见萨贝达呆呆傻傻的，谩骂还没结束就被背脊处传来的触感惊愕得一愣。他骤然咽回了口中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缓慢扭头看向被自己拥抱住的萨贝达。

  入眼的便是萨贝达疲倦的双眼内逐渐凝聚的光亮，像宇宙中某颗碎裂又重新拼凑而出的群星，深邃而渺茫。

  他的眼帘缓缓阖起，这简单的动作被萨贝达做出来都显得尤为疲惫不堪。他无意识的将下颚抵在裘克的肩膀上，而裘克背脊上的触感显然就是来源于萨贝达，是他操控着双手环抱住对方的举动。

  “额……臭小子，你要是死在我怀里了夜莺那家伙可是要追我责的。你是醒着的还是要死了？记得我叫什么不？”裘克试探性的开口，他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说话这么小声且小心翼翼过。

  不过看见萨贝达瞳孔中那一丝清明时，裘克大致也猜到了——他熟悉的那家伙回来了。

  “……裘、克。”

  耳廓旁传来的声音异常微小虚弱，但不难听出其中语调带着的几分无奈和无力。

  裘克坐在原地保持着拥抱他的动作，心中却是在想别的：萨贝达那双手似乎没有什么温度可言，至少从他攥着自己背后衣物的力度来看，手是完全僵硬紧绷的。

  对方就像是抓住什么珍贵的物件般用力，生怕自己突然跑掉。而对方嗓音则是极为嘶哑的，应该是长时间没有进食饮水的原因，加上用力过猛自己作的。

  想着想着，后背的力度倏然就卸去了。裘克愣神片刻立即转过头去看向萨贝达，对方的眼睛早已紧闭。

  恐惧感侵袭全身，裘克猛地使劲发狠的晃了晃对方的肩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惊慌失措的再度抱紧萨贝达，眼底满是无助和迷茫。

  我去，不会真死了吧？？？他就开个玩笑啊！！！

  匆忙中裘克握住对方的一截手腕，意料之外的渗凉让裘克更为害怕，对方的体温为何是这般冰凉的。

  萨贝达要死了吗？他死了自己怎么办啊！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影响……但裘克莫名是就是厌恶这种感觉。想到这裘克情不自禁的眼尾下垂，千丝万缕的负面情绪编织成网，压得裘克眼睛泛红，眼角控制不住的溢出泪水。

  他发达的泪腺总是这么不争气，在马戏团被嘲笑时就是这样、被瑟吉陷害失去右腿时是这样。他唾弃自己、厌恶自己对所有事情的无能为力、厌恶自己为什么总是守不住对自己而言珍贵的东西。

  他已经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为什么自己会害怕他死去，他们之间是敌对关系，互不干涉、针锋相对。退一万步讲，这家伙充其量就是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而已，失去了也没什么……吧。

  思绪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裘克抿唇不再去往更加糟糕的层面去设想，他紧紧闭着眼强忍眼泪，脑内与对方的各种回忆如走马观花般闪烁。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鼾声，因为凑的很近所以听得尤为清晰。

  裘克愣住，猛地睁开眼看了看对方，萨贝达那阖起轻颤的睫毛无非宣告着一件肉眼可见的事实——这不压根没死吗？！

  尴尬、窘迫及愤怒从心中溢出，裘克名为被诓骗的愤懑情绪外泄。

  自己脱臼的手腕都还疼着，胸口也隐隐作痛，这畜生倒是睡得让自己措手不及。退一步想越想越气，裘克倏然直接把对方甩在地上，怒不可遏的踉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后趿拉着腿从门口骂骂咧咧的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抛下一句话。

  “有病吧，浪费老子的眼泪！”

  ……

  目送着那火红色的身影一瘸一拐的从禁闭室中走出，直到消失在走廊。

  夜莺小姐这才从角落中走出，她缓慢的提步走到禁闭室敞开条缝隙的入口，看见的是那精神不稳定了几天甚至从未阖眸过的雇佣兵，此刻跟死了一样躺在地板上，看那胸膛稳定的起伏——似乎是睡着了。

  她虽说跟裘克说过自己不会管他的死活，但倒也不是真忍得下心来坐视不管。她仅仅是想观察一下这俩人的关系究竟是何样，就如同那天夜晚她无意间窥视到的画面一样。

  床伴亦或是恋人？看着都不像。他们的羁绊比夜莺小姐预想中的要更深层次，更像是灵魂之间的救赎……难以言喻。

  不过事实证明——另一头野兽安抚了这只躁动的猛兽。

  远远凝视着萨贝达闭起的眼眸和平缓的呼吸，夜莺小姐走进禁闭室，随手一撤便将墙壁上的镣铐解开，既然这名求生者已经恢复意识，便也不再需要这些束缚了。

  原本庄园主的计划是：若萨贝达是真的治不好，便将其彻底在庄园中销毁处决，毕竟发狂的猎物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不适合再继续留在这。

  现在想来，原本的这个计划是不用执行了。

  她再度拿起手中的记录本，羽毛笔的尖端在其中一行处划下显赫的墨痕。她饶有兴致的看向走廊，在早已没有人影的出口处凝视几秒。

  再观察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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