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府门大敞着，街口议论的议论声看热闹似的溜了进来，无孔不入地往厅堂内每个人的耳朵里钻。

  青石板的地面上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上头，不一会就湿了一片。

  沈夫人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风韵犹存的脸上满是泪痕，颤着声问道：“公公方才说得是什么？”

  内务府的王公公的脸上笑容咧得大，尖着嗓子又重复一了遍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广巡抚沈修远幼女沈长宁贤良淑德、柔嘉表范，毓秀名门、度娴礼法。着封为正五品贵人，于七月初三进内，钦此。”

  这下连门口穿着红衣的喜婆也听得一清二楚。

  骂骂咧咧地扭头不知道朝哪家赶去，嘴里直念叨着倒霉：“真是慢一步，步步慢！这沈家二姑娘都进宫当娘娘了！谁这么缺德让我来讲亲事！”

  沈夫人愣着神接过圣旨，脑子空白到连领旨谢恩都忘了，还是身侧的孔嬷嬷提醒了，这才失神地叩拜谢恩。

  孔嬷嬷见自家夫人已经做不了主了，自顾着上前，掏了个荷包悄没声递到王公公手中，轻声说道：“我家夫人这是高兴地昏了头，这是一点好彩头，您且收着。往后沈贵人在宫里还望您多关照关照。”

  王公公熟练地掂了掂，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盛，手中的执杖一甩，摇头晃脑的说道：

  “瞧您说得，咱这沈贵人如今可讨圣上欢喜着呢，往后小的还要依仗她才是。”

  这话孔嬷嬷可不敢接，只是笑着。

  “行了，咱家也把这圣旨送到了，宫里也忙着，咱家就先回了。”王公公将那荷包往胸口处一塞，瞬间鼓鼓囊囊的，心满意足地跟沈夫人行礼告退。

  孔嬷嬷妥贴地安排人将王公公一众人送了出去，往府门口喊了几句：“都散了吧，散了！”

  随后立马吩咐人将大门关上，提着裙摆往大厅内跑，见自家夫人还瘫坐在地上，连忙撑着胳膊就将人拽了起来，往厅中的凳子上扶。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呀？！地上凉回头又着凉了，二姑娘又该心疼了！”

  “呵……”沈夫人苦笑一声，愤愤地将那圣旨摔倒地上，心痛地说道，“哪还有什么二姑娘，那可是沈贵人！”

  孔嬷嬷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朝身侧的夏莲使着眼神，不多时，这大厅内就只剩下沈夫人和孔嬷嬷二人。

  老妇人惊恐般将那明黄色的卷轴拾了起来，捏着衣袖把上头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擦拭掉，跪着举过头顶，正色道：“夫人慎言！”

  美眸微震，意识到自己失去什么之后，沈夫人再也忍不住地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嬷嬷！宁儿进宫了……”难以抑制的哭闷声从指间流露出来，战栗的双肩无声地诉说着一位母亲的痛心，“昨夜宁儿许久未回我就应该出去寻才对！都是为娘的错！我不该带她去……”

  孔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从出嫁就跟着沈夫人，那沈千安沈千宁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孙女没区别，那般娇俏端庄的两个丫头如今都进了这深宫，说不痛心都是假的。

  皱纹密布的一双手将哭成泪人的沈夫人拥入怀中，强壮镇定地安慰道：“二姑娘是个有主意的，定不会如此贸然行事。想来是昨夜宴会上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二姑娘这才只能留在宫中。夫人您莫急，如今圣旨已下，已成定局，切不可再因为言行落人话柄，给二姑娘添麻烦啊！”

  道理她都懂，但是好好带出去的人，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沈夫人昨夜一直到离席都没能见到小女，心中十分不安，但是太后发了话，她也不敢过多询问，揣着一颗心回了府，天刚刚亮就起了，门口一有动静就翘着个脑袋看。

  这倒好，人没盼回来倒是等来了圣旨，这样她如何定心啊！

  孔嬷嬷大脑飞速转动着，冷不丁的想到一个人：

  “前几个月大姑娘那丫鬟梨秋不是差人送了份信回来嘛？像个法子和她通上信，总归先前帮大姑娘在宫里安排的人脉还能联络上，二姑娘也不算无依无靠。”

  “对！找陈太医，他定然能见到宁儿！”沈夫人借着孔嬷嬷的力，直起虚软的双腿，连脸上的泪珠都来不及擦干就往书房赶去，头顶的坠子挂在发髻上也没人发现。

  和欢殿内倒是人来人往，一派喜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听说了吗？这位沈贵人可是刚得宠的！陛下可喜欢了呢！”

  “方才主子进殿你是没瞧到，那脸那身材，啧啧啧，怕是整个佑朝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媲美的！我看了都心动！”

  “有这么夸张嘛？你这说得怎么跟个妖精似的，那美还能美过丽妃娘娘？”

  “嘁~你说得这位和我说得这位根本就没可比性！野鸡和凤凰那有什么好比的？”

  “……”

  沈千宁将手中的毛笔安置在笔隔上，朝手中的书信轻轻吹了口气，对站在门口的小德子吩咐道：“这份信送到沈府，母亲见我一夜未归定然忧心。”

  “小的一定办妥帖！”小德子连声应下，麻溜的拿着信封朝宫门口跑去。

  解决心头大事的沈千宁饶有兴致地站在庭院中瞧着这处宫殿，红墙绿瓦，院内的合欢花开得正旺，一簇簇的花朵，淡红色的雄蕊长长地伸出，活像一团团的丝绒，倒是和殿前额匾上的和欢殿十分契合。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这个地方度过往后的几十年，直到皇帝再也生不出孩子。

  身后跟着的是内务府派过来的宫女太监，她瞧着眼缘挑了几个，总归是送子仔细检测过背景的人她用着也还舒心，不过身边没了能唠嗑的月桃，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娘娘，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说话的这宫女叫采倪，听说先前是在御膳房当差，会做的点心多的数不过来，最主要的是，选她时的那段报菜名实在是逗到沈千宁心尖尖上了。

  “我穿这身去见太后行吗？”沈千宁有些不习惯这宫中繁冗复杂的装扮，那头顶上的发饰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

  “呦呵~这咋不行嘞，奴婢瞧着就挺好！”采倪立马接话道，满脸真诚的模样让瞧了就信服。

  一路上采倪那张小嘴说了很多，几乎是将她能打听到的信息全都告诉了沈千宁，说得最多的就是各宫的娘娘分别偏好的吃食。

  “娘娘您就放心吧，咱这位太后便是当初我不慎加了葱花都没忍心怪罪我。如今更是对每一位刚进宫的秀女都和颜悦色的，生怕错过了一位能生的。您长得这般水灵，她定会喜欢！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沈千宁默默用手帕遮了遮嘴角，心里嘀咕着：她想要孙子，恰好我就能生孙子，这不赶巧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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