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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是祸躲不过


“婠漓”一言不发地回了寝宫,将自己囫囵个、连头发都一丝不露地裹进了一整幅鲛绡中。

  她一向举止随心,多有惊骇之举,小雩见怪不怪,碍于她的脾气也不敢问,只能守在殿外,等候传召。

  藏头缩尾的“婠漓”却是欲哭无泪——不是不想哭,是不敢哭。她原本以为海眼入体不过是她不能离开幽海而已,谁知竟然还有如此这般可怕的“并发症”。

  她本人竟然化身“移动海眼”,不但身具净化海洋之职,甚至掌控了海洋的“喜怒哀乐”,先前她不过心旌摇曳、悸动了那么一下下,就引得四周海水升温,令那朵敏感的海葵感知变红,所以如今她连哭都不敢,万一引发幽海动荡,风急浪高,波涛连天,岂非要伤害许多水族?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境,确切地说,是她从未有所准备,要与这片海洋同呼吸共命运,无数生灵将仰赖自己而活。此等重担,便是历代幽海水君都不曾负在肩上。

  越想越激动,不知是不是捂得太过,她又觉得燥热起来,不得不掀开了绡团,但热度丝毫未减,她这才意识到,是四周的海水又热了。

  此番真是发功发的有些狠了,这热度虽不比热汤烹煮,也实在过了。殿外一片鸡飞狗跳,小雩慌里慌张地一把推门进来,声音中带上了哭腔:“不得了!不得了!公主,外面热的很,要煮死人了!”

  海底生灵太多喜好冰凉沉静,耐不住热,小雩作为一只小海兔,虽然修成了人形,但并无调节体温的能力,不似鲲鹏这等可以离水的神兽,身处此等环境,简直如入汤锅,连煮带炖,痛不欲生。

  “婠漓”大惊,她本能地想要控制心绪,却越是想,就越做不到。无论是人,还是仙神,或是旁的什么妖灵神兽,最不容易做到的便是控制思维不乱想。

  可不让想的,就偏要想。

  否则,又何必多费心力,修习什么“清心诀”!

  这门神仙的启蒙课程“婠漓”同样修的不好,况且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背书,她当机立断,施法强行令周遭的海水降下了热度。

  那热量一股脑地涌回她体内的海眼之中。但她所用法术反噬之力强悍,其酸爽谁体会谁知道。“婠漓”全身大汗淋漓,内里却因灵力流失而一阵一阵地觉得寒冷,如置于冰火两重天之间。

  待好不容易解了此处水深火热之困,小海兔“啪叽”一声委顿在地,身形不住变幻,时而是人形,时而是原身,痛苦之色只是稍稍缓解。

  “婠漓”不忍,自己强忍不适,咬牙给小雩注入了不少灵力,堪堪维持她原形不散,接着便泻了最后一丝力气,摔倒在鲛绡堆里。

  殿外其他的侍女修为比小雩略高,恢复得也快,此时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唤着:“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方才发生了何事?公主有无受伤?!”

  “婠漓”此时连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只是颤抖着抬手指了指地上虚弱的小雩,然后摆了摆手。

  侍女们不敢违令,分出几人抬起了小雩,鱼贯而出。

  “婠漓”咬紧牙关忍着,平生第一次厌恶父君对自己的偏爱。她这寝宫即便是这水晶宫中仅次于父君的宫苑,也实在不需这般多人来侍候。小水族姑娘们又讲究一个步态轻盈,这速度慢的实在令人气闷。

  最后的一个偏偏还探头探脑地不走,趁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将此视为露脸争宠的一个好时机,特地折返了身体,凑到“婠漓”榻前,殷勤道:“公主殿下看着身子不适,婢子留下,为公主服侍茶水,可好?”

  “婠漓”差点便被这不懂眉眼高低的小龙鱼气笑了,但她自觉情绪稍一动荡便被她牢牢按下,好不容易积攒地一分力气只能用来驱逐,便尽量“温和”道:“退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龙鱼侍女闻言一怔,嗫嚅着想说什么。

  “婠漓”却已顾不上她,因为眼前的灯光蓦地全都暗了下去,浓重的黑暗一层层递进而来,她只顾得上疑惑了一句“怎么黑了,休要灭灯!”便不知道后面的事了。

  再醒过来时又是不知今夕何夕,她只觉眼皮十分沉重,四肢百骸没什么力气,仿佛被巨轮碾过一般,肿胀酸疼。

  她本来不情愿睁开眼睛,只想继续睡过去,毕竟沉眠安适,她竟连个梦都没做过。

  “醒了便睁开眼睛看看。”这是“风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近很轻。

  她现在觉得这是个梦了,因为她分明记得自己吩咐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如今他竟然在此,可不就是个梦吗?

  是梦啊,是梦就好,她还可以继续睡过去。

  “醒醒!我看到你睫毛抖动了。休要再睡了,你已经睡足了一日一夜了!”

  从未觉得“风烆”的声音这般讨厌!扰人清梦!

  但她真的睡了一日一夜?明明只觉得刚合上眼皮不久。

  “婠漓”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第一入目的竟然不是“风烆”,而是背着手立在她榻边上的“井旷”。夜明珠光下他的身形颀长俊秀,坚实有力的肌肉都隐在广袖宽袍之中,投下的阴影却将她牢牢地裹了进去。

  “婠漓”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立刻将眼神往自己身上瞟,想看看此时自己穿的什么,形容是否很难看。

  幸好,她松了口气,她身上还是今日外出的那套衫裙,领口高耸,翻涌如波浪,袖口阔如夕颜之花,裙摆多幅似流云,将她全身上下遮的一丝不露。

  她这番小动作自以为隐秘,却被“井旷”看在眼中,且很自以为是地想岔了。

  联想到初见那日她所说的“男女大防,授受不可相亲”,他那时以为她是年纪小,被那些话本子忽悠傻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对此十分在意。如今看来,他虽是担心她的安危,闻听她有异状才匆匆赶来,非得主人相邀便擅入她的卧榻之地,确实唐突了。

  但看这“风烆”却远比他自在得多,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对此地一切都熟如掌纹,为“婠漓”切脉看诊亦驾轻就熟,实在不能不令人生疑。

  疑了之后便是薄怒,他看向“风烆”的眼神愈发冰冷起来。

  “风烆”正背对着他,一根一根地将扎在“婠漓”身上的金针拔了下来,本来好好的,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风烆”疑惑地转过头来,看清了“井旷”的眼神,顿时失笑——这位仁兄非是对他有敌意,分明是醋了啊。

  唔,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对自己还是有敌意的——情敌,才是这三界之间最深的敌意了。

  原本他对“婠漓”也算有情,毕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总被人说登对,他便以为将来必定会以她为妻。可如今见了“井旷”,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是用坊间俚语来戏谑一句,便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况且这二人相识不过数日,已经生出了非一般的情谊,可见这世间男女之事,只由天定,半点不讲究先来后到的。

  “风烆”对此倒并无执念,也愿意放手。可是这世间的雄性对此都有股天生的敌意,也难怪“井旷”如今的形容,像是喝了一坛醋的乌眼鸡。

  “风烆”摇摇头,收拾好药箱赶紧走,做好人将此处留给他们。他一面走一面感慨,觉得自己真是伟大,不但说成全便成全,还如此这般识趣,有朝一日他们花好月圆,定得请他坐上主桌,好好敬上三杯才是。

  他一走,这偌大的寝殿中便只剩下了“婠漓”与“井旷”二人,愈发违和起来。

  “井旷”蹙了蹙眉,理智告诉他不该久留,但他的心却一阵阵叫嚣着,别管那些世俗礼法,也别管她是否情愿,他不想走,就无人无物可以令他离开她的身边。

  “婠漓”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情绪波动,她只是很在意自己方才的经历。

  既然水族的最强者在此,她便顾不得私隐,想要向他求援,以图解开自身的困境。

  “井旷”听了她的讲述,也是吃了一惊,毕竟海眼入体,与生灵相融之事闻所未闻,他一时也无头绪。

  “公主,此事棘手,可否给在下一些时日,容我返回冥海查阅典籍,寻求破解之法?”

  “婠漓”怔了怔:“不便劳烦少主。我父君公然拒婚,水君大人想必震怒,少主不该再为我幽海之事费心劳神。”

  她嘴上客气,心里也是真的不愿他与为父为君之人发生冲突。

  “井旷”摇了摇头:“事态紧急,不容拖延,我必速去速回!”说完,他自腰间取下一块玉珏:“此乃我随身之物,可通音讯。公主权且收下,若有事,可凭此与我联络。法诀在此,公主看仔细了。”

  他的手指修长,骨干有力,怕“婠漓”跟不上,特意放慢了许多速度演示,末了还不忘问一句:“公主可记下了?”

  “婠漓”点了点头,推辞之词尚未酝酿得当,便被他牵着鼻子走,懵怔间接下了那块玉珏。

  温润的玉石入手,她这才回过味来,有些赧然——这,这怎么有一股定情信物的调调?

  心头泛起涟漪,“婠漓”猛地惊醒,在海水受到波及之前压住了心思,那块玉珏抵在掌心,愈发烫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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