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近乡情怯,望妻成石
但羲华很快便顾不上这些了,有人念叨她是常事,而那个人是谁,不用想也猜得出来,她就当是这具神躯也偶感了风寒便好。
自从离开了甜水镇,确切地说是离开了那座天女祠,阿弥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不仅恹恹的没有精神,连哭声都小了许多,往日那中气十足的嚎啕变成了小声的“嘤嘤嘤”,到后来连这样的哭泣都慢慢停止了,几乎一直在晕睡。
羲华再没带娃的经验也知道情况不对,但阿弥却并不是生病,随行的国医挨个替他检查了个遍,诊不出任何病症。
且阿弥的呼吸倒是一直很平稳,晚娘给他哺乳也知道吃,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依旧连眼睛都不睁,“吧嗒吧嗒”吃的很香。
晚娘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吓坏了。如今阿弥身份今非昔比,她不敢怠慢,一边抱着他一边急得掉眼泪。
羲华虽然比她镇定,气力不弱、能吃能睡,大抵是出不了什么大毛病的。但好好的一个孩子变得这般,她也很愁得慌。
怎么说呢?这十分像离魂之症,直白点说便是魂丢了。
鉴于阿弥出生时的那般,羲华怀疑,在天女祠中的那些日子,阿弥所展现出来的状态才是不正常的,眼下反而合乎了常理。
阿弥作为一个先天夭折之子,本不该有魂魄——这是那日那个拘魂使范煞说的,虽说术业有专攻,但羲华不相信他。
因为在天女祠中,阿弥会笑会闹,还会回应她们的逗弄,哪里像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子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先前阿弥的种种异样她本该多走走心的。那时的她以为阿弥并非完全没有魂魄,而是有所缺失,需要温养。
如今看来,情况要比她以为的要差的多。阿弥如今的表现,正是个没有魂魄的痴傻儿,与那些为历劫仙神准备的肉身刚好契合。
那先前的种种,又是怎么回事?
羲华蹙起了眉头。
九韶从扶摇的记忆中看到了前因后果,旁观者清,一眼看穿了其中的关窍——这个胎灵果然不同凡响,是母体身亡之后,由其强烈的执念与对恋人不舍的真情所孕育出来的。
造物原本是神只之能,如今一介凡人竟然可以生成魂灵,这说明什么?
九韶敏锐地预想到了可能的后果,神色一凛。片刻后,他心中的惊涛被强自按下,不由分说,将胎灵以法力牵引向自己的怀中。
乍一离开母体,那胎灵骤然惊醒,张开了空洞的小嘴厉声尖叫,四肢剧烈地舞动挣扎,似乎极不愿离开自己的母亲。
“九韶,停下!”井焕顾不得许多,喝道:“这魂灵并未成熟,你这样会害了他的。”
九韶置若罔闻,依旧施法不停。
井焕急得连分寸都不顾了,伸手去抓那胎灵。
九韶不会对他出手,斥道:“别挡路!”说完,一把将胎灵薅了过去,向自己胸口一拍。
井焕见势不好,改抓为扑,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来阻拦他。
但他终究慢了一步。电光石火之间,那胎灵已经消失在他的心口。而井焕,因为太过靠近而刹车不住,一头栽向了九韶胸前,跟他撞了个满怀。
旁观的画扇:“……”她抽着唇角别开了眼。
九韶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下一刻一把震开了井焕。井焕还是懵的,根本做不出反应,被这一击轰在了神台侧壁。
幸好他现在没有神力,否则这神台连带着塑像,都得被他撞成渣渣。
九韶收回手,忽觉心口一窒,他瞳仁一紧,氤氲于心口处的神元如同花苞一样,层层聚拢,将那个胎灵包裹在其中。
那边井焕终于想明白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己撑着站了起来。他掩饰性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粉屑:“那个,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撞你的。”
九韶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歉意,甩袖道:“走吧。”
他虽没提,但井焕却依旧将扶摇的尸身复原,塑像封好,带着画扇慢慢走出来。
果然,九韶就负手立在院中,没走。
再度上路,画扇的妖魂坐在井焕的耳朵上沿,小声地问:“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井焕尴尬地笑笑,解释道:“他想带那个胎灵去找羲华,灵归肉身,那个孩子方能活过来,是我没跟上他的思路。”
“没看懂。”画扇撇着嘴摇了摇头。
井焕见此,心中泛滥起了柔情——不知道是不是小小的生灵都惹人怜爱,如今这个形态的画扇,比先前的她,可爱的太多了。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说露了嘴:“九韶将那胎灵融入了自己的神元之中,以自己的神元温养,依我看,为了这个脆弱的小家伙,他足足分出了五成灵力给他,此举相当于与旁人共享灵力。哎,你有没有发现,他御风的速度都慢了许多,这便是消耗过度的原因。”
画扇好奇道:“区区一个凡人胎灵,竟能将他消耗至此吗?”
“当然,逆转生死有违天道,强求必遭反噬……”声音戛然而止,井焕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不仅如此,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令他的头都抬不起来。
九韶的目光冷漠地扫过来,画扇心知自己这是在悬崖边跳舞,赶紧噤声,她想回到自己的真身之中躲避,却发现自己如同被万钧的巨石压顶一般,连一根发丝都动弹不了。
好在还有井焕,他惊觉自己失言,不再试图冲破九韶的禁言咒,而是用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将画扇猛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九韶这才移开了目光,井焕与画扇一神一妖这才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气。
而后,井焕与画扇识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随九韶一道寻找羲华。
有了方向,这便好找的多了。不消半日,九韶一行便寻到了励苍帝浩荡的队伍,看到了步辇中,锦绣华盖、冰绡垂幕掩映之下的羲华。
井焕老实了半日,皮又痒了,调侃道:“唔,她如今倒是混的不错,比在天上还要风光,难怪非要弃我们所去,瞧瞧这排场,啧啧。”
他这话若是换个语调,便是阴阳怪气,九韶本能地要生气,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心说不错,她这般不忌惮挥霍灵力,真不知是图什么。
说完,又觉得自己委屈起来,至于他委屈个什么,大家自己品,细品。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九韶反而不露面了,召了片云过来,立在云端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
看着她为怀中小小的幼儿蹙眉,看着她劝谏那个人族的帝王,看着她装模作样地为信徒祈福,暗搓搓地用法力实现他们的愿望……
一连数日都是这样,井焕觉得,总有一天,他得成为一块望妻石。
但羲华也并非觉察不到上方凝视的目光,偶尔抬头仰望,九韶总能在她发现的前一瞬将他们的身影遮蔽。
这是什么新的游戏吗,就如同民间的幼儿玩躲猫猫那般?
井焕觉得自己挺多余的,明明他不想陪着做这个碍眼的人形光,奈何离了九韶,他连云都驾不住。
这该死的“神驯散”,这该死的法力!井焕默默在心里画圈圈诅咒那个早死的魔界大司祭,还不敢说出来令画扇为难。
究其根本,这毒是翠竹苑的云娘下的,催动毒发的人是画扇,毁了解药的是她府中的侍从,如此看来,直接间接导致他如今境地的,画扇算是跑不了。
凡人爱说不打不相识,他们这是升华版的相爱相杀,如今后悔,有点晚了。
“哎,走哪儿算哪儿吧。”井焕其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想得开,他抱着头躺在软软的云朵上,枕着自己的双臂晒太阳,小小的画扇坐在他的胸前,微凉的风撞上温暖的阳光,满身骨头都酥软了一般。
秋高气爽,蓝天白云,“美人在怀”——井焕想,对比起苦哈哈的某人,自己也算人生赢家了。
励苍帝一行人回城用了多久,九韶就悄悄跟了多久。白日里在天上追,夜里才敢降下来云端,守在羲华的门前。
说刻薄点,白日他是望妻石,夜里他却成了白脸门神。
井焕说不好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九韶的脸看上去,愈发的白了,虽然他先前就是个小白脸吧,面庞瓷白若玉,但如今他眼皮底下,隐隐泛出一股青色来,衬着脸上的白,愈发没有血色了。
总不会是熬夜熬的吧,井焕幸灾乐祸地想。
如果说白日里羲华只是觉得有人凝视,那么入夜,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起来。只不过阿弥如今有些反常的“正常”,似乎每一次他们停下来歇息,阿弥便如同回魂一般,整个人活泼了起来,并且还要将白日错过的时光找回来一样,闹腾的十分磨人。
羲华第一次觉得,哄孩子真是个累人的活儿,而且一个将将满月的孩子精力竟然这般好,把她个天神之体都耗的哈欠连天,实在太有损她天女的风范了。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颠倒了作息,日间在步辇上公然呼呼大睡,阿弥被她揽在腋下,一大一小睡的口水都要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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