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珍带大梅子离开家属院，在半道上嘀咕，“城里就是水深，一会儿一个性子，刚才还笑脸迎人，马上就乌云密布，啧啧啧，和你妈倒也挺像的大梅子，没准啊，你妈上辈子是个城里人，奶这样的乡下人放她面前都不够看。”

  大梅子吸吸鼻子，完全没在听她说话，伸手指向一边的小卖部，“奶，糖！”

  说好了给我买的糖！

  陈大珍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气沉丹田，“买！”

  揣着一兜子糖，大梅子开开心心的看她爸妈去。

  陈大珍在城北问了一通，总算找到了大榕树这个地方，还真有蒋婷婷的，非要住在这么个犄角旮旯，路都绕来绕去。

  过来前老大媳妇说了路线，等到地方才知道完全是两码事。

  陈大珍拉着大梅子的手，走在狭窄，仅能容纳两个人通过的小巷子中，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所谓的门牌号。

  这都什么地方！

  哐当！

  旁边一个小侧门忽然打开，一个披着床单、下半身只有大裤衩的男人跑出来，马上，一个矮个子男人拎着木棍追上，嘴里喊：

  “臭不要脸，趁我不在偷我媳妇儿！”

  哗啦！

  斜对门侧开一个小缝，一盆脏水泼到一老一小跟前。

  陈大珍反应迅速，拉着大梅子跳一边躲开，“诶呦，你这人……”

  哐当！根本没人理会。

  陈大珍已然目瞪口呆，老二这住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土匪窝吗？

  见识过纺织厂家属院的楼房，再来到大榕树这种鱼龙混杂的地盘，冲击感特别强。

  她拉着大梅子继续走，总算找到孙平方打电话回去说的，歪脖子树，再往右边一拐，敲敲门。

  “谁啊！”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女声。

  准了，就是蒋婷婷。

  “老二媳妇，我和大梅子来看你们。”陈大珍踮着脚往院子里喊。

  “孙平方死哪去！他妈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上来，这个死老婆子。”蒋婷婷坐在床上捶打被子，发出一阵低声咒骂。

  “妈！大梅子！”

  身后传来孙平方带着惊喜的呼喊。他手上拎着一筐鸡蛋，脚下踩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布鞋，衣服和裤子都不是很干净。

  陈大珍拉下脸，上下瞧着自家老二，“怎么弄成这样子？我早就说了在家养病，大梅子妈还非要折腾着进城！”

  蒋婷婷难不成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当太后娘娘？

  就算不能下床，她离开家里时身体已经养得白白胖胖的，动动手就能打大梅子，这样的人不能给在外干活的男人收拾一下？

  好端端的儿子出一趟门，就差没被人当成乞丐，陈大珍对蒋婷婷心生不满。

  孙平方傻笑，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儿，上去摸摸大梅子的脑袋，拉着两人进去。

  “嘻嘻嘻，我在菜市场给人家搬菜，妈，一天到晚能挣一块五！我这几天挣了几块钱，你怎么想到带大梅子进城，我本来还打算过完中秋节回去看看，大梅子她妈身子骨不行，又耽误一段时间。”

  提起蒋婷婷总算说到正事，陈大珍拍了一下孙平方，小声问：“找的神医怎么说，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怀？我的大孙子还行不行？”

  孙平方脸上忽然没了笑，抱脑袋蹲地上，声音低落，“没办法，妈，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儿子了。”

  “你说什么——”陈大珍失声尖叫。

  孙平方送去一个幽怨的眼神，抓着头发，“妈，我没办法啊，花钱，花钱，神医就只让我们花钱，没钱什么都不能行，上次花了十块钱抓回来三副药，后天就吃完了，我得挣更多钱才行！”

  陈大珍摸着藏在腰上的布袋，眼神微动，却还是把手放下。

  如果需要钱的是老大媳妇，那肯定得拿出去，但如果是老二媳妇那就不行。

  给了一次之后就能赖上，但凡有一次不给，她都会恨你！

  陈大珍除了已经成家的老大老二，还有一个准备要成亲的老三，以及一个连相亲对象都没有的老四。

  再说，她家二妮保不准能考上高中，将来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的去。

  鼓励道：“老二，城里赚钱的地方多，我看你们住的地方破破烂烂，能省下不少，好好干，将来一定会把钱赚上，到时候把大梅子妈治好！”

  孙平方点头，他心里也是这么觉得，但大梅子妈嘴上一直催着多挣多挣，心态都整没了，幸好他妈来了让他缓一下。

  “妈，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大梅子妈过上好日子。”

  陈大珍看他如此认真，又忽然生出一股惭愧，试探性地说道：“老二，要不妈回舅爷家……”

  “不行！”

  孙平方捏着拳头突然站起来，眼神里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

  要说孙家最讨厌陈舅爷一家人的，非孙平方莫属。

  当初，陈舅爷坚决反对他娶蒋婷婷，嫌弃家里穷，下不了地，长着一张好嘴会哄人，后面更有陈舅婆搞事，毁掉了孙平方的前途。

  孙平方瞪过去，脸上充斥着难以诉说的愤怒，面目狰狞，“妈，别在我这提起他们！不然以后我也不会喊你一声妈！”

  “本来我们可以在大院子搭棚子住，他不让爸同意我们回去，然后还有他婆娘！更是世上最恶毒的人，小表妹虽然是大哥带大，但一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为什么跟我抢工作，还不是他婆娘在搞鬼！那明明是大哥给我弄的，搅和一趟，现在谁都没得好处，还搭上大哥的人情。”

  孙平方因为被枕边人洗脑，才不把林云云放在眼里，对自己大哥却不一样。

  每个孙家孩子眼中大哥都是比父母更靠谱的存在，不听爸妈，可以，但不能不听大哥的话。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需要的时候也只有大哥才会伸出援手。

  陈大珍叹气，一边是娘家人，一边是自己孩子，她夹在中间难做人。

  这事说出去丢人，也从没和外人提起过，自己大哥心里有愧，总是往家里补贴，就她那个一条道走到黑的大嫂，现在还认为是孙家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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