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封固进了卫俊屋子，面无表情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卫俊心情不错，笑着答，“好消息。”

封固，“你的命能保住。”

“坏消息呢？”

“腿得锯掉。”

卫俊对此事早有心理准备，并没觉得太难过，还和封固开起了玩笑，“一条腿换一条命，值了。”

锯腿那天，封固，姜云裳和猫仔都在卫俊的屋子里。听说卫俊不愿意用麻沸散，他沉吟片刻，道，“不用就不用吧，云裳，你在床边守着，以防他乱动，猫仔给我打下手。”

姜云裳愣了下，“爹，不是我打下手么？”

封固，“他要乱动，猫仔能摁得住？”

姜云裳，“……”

卫俊，“我保证不会乱动。”

封固冷哼一声，“就怕你话说早了。”

刀切下去的瞬间，卫俊身子猛的一弹，封固喊道，“小心他咬到舌头。”

姜云裳忙往卫俊嘴里塞了一条手帕，又握住了他的手。

帕子上有姜云裳的体香，丝比缕缕钻进卫俊鼻腔里，仿佛带着镇定作用，让他稍微放松了些。他把另一只手覆过来，用力抓着姜云裳的手腕，疼得满头大汗，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姜云裳拿帕子给他擦汗，如果卫俊此刻能分神打量她的话，会发现姜云裳也咬着牙，但他太疼了，紧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姜云裳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大口吸气，慢慢呼出……”

她的气息，她的声音，

她的手，对卫俊来说，就是最好的麻沸散，他咬着牙，硬生生的挺了过来，睁开眼才发现姜云裳的手腕被他抓出了一块淤青，顿时懊恼得不行，“云裳，我……”

姜云裳头一次冲他笑得这般温柔，“和你比起来，不值一提。”顿了下，又道，“卫将军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卫俊却觉得，和姜云裳比起来，他差远了。

姜云裳被火烧的一幕像定格在他脑子里，每次想起来，他内心就不能平静，真要说勇敢无畏，他远不及姜云裳。

后来他想，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他真正爱上了姜云裳。

锯腿后的护理比之前重了一倍，需得片刻不离，姜云裳夜里陪着，白天猫仔陪着，卫俊心中欢喜，却觉得这样安排对姜云裳的名声不好，想让她和猫仔换。

姜云裳淡淡瞟他一眼，“是爹的意思，猫仔换个药还行，若遇到旁的，得找我爹，所以安排他白天看护。”又道，“我是医女，眼中只有伤患，没旁的。”

卫俊听着这话，讪讪的笑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

到这时，城中百姓方知，那日躺在封家门前浑身是血的男人，竟是位年轻的将军，是与南蛮作仗，才受此重伤。他只身闯敌营，割下敌方首领脑袋的故事，在茶楼里被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讲，一时间，卫俊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大家都跑到封家医馆去看他，这一看，发现卫将军竟然相貌

生得极好，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全城的姑娘都知道了。她们打着看望英望的幌子，给卫俊送手帕，荷包，五彩绦子等物，卫俊烦不胜烦，干脆躲了出去，让猫仔去应付。

他拄着柺杖，靠在后院的围墙边，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可惜，今日又没见到卫将军……”

“瞧你那样，真想嫁给卫将军啊，他可少了一条腿。”

“少了一条腿，我也喜欢，咱们这城里，还能找出比卫将军更俊的男人么？况且还是个将军，是大英雄，搁你，你不愿嫁？”

“我当然愿意，可大家都知道，卫将军心悦的是云裳姑娘，我是觉着，咱们城里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谁嫁了卫将军都不亏，可云裳姑娘……以她的相貌和才干，去宫里当娘娘也够格，若卫将军没少一条腿，与云裳姑娘算得上男才女貌，少了一条腿嘛……委屈云裳姑娘了……”

说话的几个姑娘走了好一会儿了，卫俊还站在原地没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腿，心如刀绞，她们说的没错，少了一条腿，他配不上姜云裳了。

“到处找你找不着，”姜云裳从花径斜插过来，“原来在这儿，你出来有些时辰了，站久了对腿不好，回屋躺着去。”边说边伸手来扶，卫俊不动声色避开，拐杖在青石板上拄得笃笃直响。

姜云裳有些意外，默然跟在后头。

回到屋里，卫俊说，“我的腿已经好多了，以后还是

让猫仔照应着，就不劳烦你了。”

姜云裳眉梢微抬，但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好。”

一声好，让卫俊愁肠百结，应得这般干脆，看来姜云裳也不愿意照顾他，每天对着少一条腿的人，或许也会嫌弃吧……

从这天起，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的两个人，再也没碰过面。

一个月后，封固推了把轮椅到卫俊房里，“试试。”

卫俊知道封固精通奇门遁甲，他做的轮椅定与众不同，迫不及待的坐进去，封固摸索着扶手上的按扭，向他示意了一番，便让猫仔推着卫俊到院子里去转转。

初初卫俊有些手生，渐渐就适应了，这轮椅上坡下坡顺畅得很，连上下台阶都畅通无阻，哪哪都能去，只除了比正常人矮上一截，但对卫俊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每天坐着轮椅在屋前屋后转着，有时也出门在附近走走。他身上的伤长出了新肉，完全好了，腿也已经愈合，留在这里，只独增烦恼，卫俊想走了。

他找封固辞行，封固并不意外，说，“再等两日，云裳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卫俊问。

封固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卫俊嘴上说走，其实心里不想走，于是以此为借口，又让自己多留了几日。

一天午觉醒来，睁开眼，姜云裳站在床边，他吓了一跳，赶紧撑着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走，给你送个礼物。”

“是什么？”

姜云裳没答，问，“可以相信你么？”

“当然。”

“闭上眼睛，我没说睁开，不准睁开。”

卫俊很是好奇，但还是照做了。他感觉姜云裳把他的残腿轻轻挪到床边，用一个皮套子状的东西套在断肢上，接着便是一个坚硬的东西夹在断肢上，卡得很用力，让他有些难受。

“刚戴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点。”姜云裳道，“现在，睁开眼，慢慢站起来。”

卫俊睁开眼，扶着姜云裳的手，慢慢站起来，落地的瞬间，断肢部位刺痛了一下，他撩起袍子一看，姜云裳竟给他戴了一条钢铁做的腿。

卫俊无比震憾，“这是……你做的？”

“爹做的，我打下手。”姜云裳说，“只要慢慢适应了，这条腿会和原来的一样灵活。”顿了下，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在想什么，少了一条腿，觉得配不上我了？真要走，明日就走，走了就不要再来了。”说完，进门口走去。

卫俊杵在床边，可怜兮兮的叫，“云裳，你别走，我还不适应，迈不开步子。”

姜云裳迟疑了一下，过来扶他，却被男人一把抱住，“云裳，我不走了。”

姜云裳轻轻挣扎，“不走就不走，抱我做什么？”

“我想和师傅提亲，你愿意吗？”

“这会子又配得上我了？”

“你送了我一条世上最好的腿，”卫俊捧起姜云裳的脸，“我还你一个不逊任何人的夫君，如何？”

姜云裳没说话

，眼里犹有笑意。

卫俊深深看着她，缓慢低下头，嘴唇贴上的瞬间，他心里百花齐放，觉得再没比这更圆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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