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小黑猫的时候，苏白就觉得这个小家伙很奇怪，先是想要拉着他离开402室，甚至跟着他一起离开。但真到了门外之后，小家伙又想要再回到402室里去。

  也许小家伙已经感知到402室中那些死去的流浪猫和黑影都是异常的存在，但离开之后又觉得黑影的身上有它喜欢的主人的味道吧？

  毕竟那个蠕动的黑影身上，承受着所有死去的猫咪对主人复杂又强烈的情感。

  但是当那蠕动的黑影向小黑猫伸出手的时候，苏白还是感觉到小家伙用力缩进了他的怀里，显然是有些抗拒。

  而且……从刚才黑影说的话中，苏白听出来“她”将那些因为饥饿而到处觅食的猫放进“她”自己蠕动的黑影身体中休息。

  如果说苏白怀里的小黑猫只是普通游荡的猫灵，那眼前蠕动的黑影和“她”身体中的猫应该在红月下变异了很久，就像外面走廊墙壁上的血痕一样，充满了痛苦、恨和扭曲。

  但在痛苦和扭曲的同时，蠕动的黑影因为承受着那些猫对主人复杂的情感，因为要照顾这些猫，显得比其它恶鬼和厉鬼都要更理智更适合沟通。而那些猫在被痛苦、饥饿和恨吞噬的同时，因为主人复杂的情感而选择回到黑影的身边，甚至会听“她”的话安静下来。

  明明蠕动的黑影和那些猫互为个体，却像是被一根根铁链拴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看似和厉鬼拼图很像，但其实完全不一样。

  苏白不能让依旧干净的小猫被那蠕动的黑影和其它的猫吞噬然后同化，成为被恨意、爱意和饥饿驱使的痛苦的诡异之物。

  所以苏白在“她”伸出触手的瞬间，就抱着小猫向长柄伞的位置后退了一步。

  他的本意就是战斗，带走小黑猫也只是顺便。

  “403、404、405和406室的住户被你的那些猫吃掉了。”苏白阐述着自己的猜测。之前黑影就说过这些猫饿极了的时候会出去觅食，再联想到四楼走廊墙壁上带着血迹的爪印和抓痕，还有那些墓碑门上被动物抓烂的刻字，不难想到这些猫出门觅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黑影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响起破碎的声音，「那些住户都不是人类，吃下肚子时甚至直接变成了黑雾散去，没有面包这样的实体。」

  黑影所说的面包，自然是那块宁颜制作的面包变成的不新鲜的肉块。而黑雾也确实说明那些被猫杀死的住户不是人，而是一些不那么强大的鬼物。

  「它们试了四次，但那些东西根本不可能吃饱。」蠕动的黑影又一次叹气，「就算再把401室的那个东西吃掉，也根本不可能缓解饥饿。」

  “但是在杀死那些住户的时候，无论是你还是猫都处于记忆混乱的状态。”苏白却并没有因为有鬼物被鬼物杀死而显得多开心，“所以当时你们，是真的觉得杀死人类无所谓吧？”

  「我阻止过，但只能让它们留在四楼。」

  苏白一只手抱着小黑猫，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门边上挂着的那把长柄伞。也许现在那黑影和苏白交流的时候还算有理智，但如果“她”收留更多死去的猫灵，承受更多痛苦的情感，如果那些猫和“她”都失去了束缚和理智，就有可能变成更加恐怖的存在。

  红月下的噩梦世界几乎和人类世界一样辽阔，但玩家在噩梦世界中身处的区域很多时候与玩家在现实世界的位置对应，也就是说只要苏白不离开母亲所在的虹槐市，那就很可能会在以后的游戏中遇到彻底失控的“她”。

  与其留下这个引爆时间未知的炸弹，还不如现在就将后患解决掉。

  「你是要杀死我和它们吗？」噩梦世界的很多诡异虽然都不再活着，甚至从未活过，但依旧有着“被杀死”这个概念，知道那种感觉等同于灰飞烟灭。

  “抱歉，现在的你应该还能想明白，你不可能让那些猫永远安安静静地留在你的身体中。”苏白的右手手腕反转，黑色长柄伞如同长剑破空一般指向眼前的黑影。

  「我知道。」黑影的语气虽然破碎，但依旧平静，「但是，至少现在我还能管住它们。」

  “所以？”苏白不明白黑影继续与自己交流的意义，毕竟无论“她”说什么，苏白都不会心软让这枚炸弹继续留在幸福小区。

  「所以……」蠕动的黑影习惯性地叹了口气，「趁现在，把我和它们一起杀死吧。」

  苏白倒是愣住了。

  「它们活着的时候就很麻烦，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很麻烦，所以才会被人类遗弃。它们现在也一样麻烦，不停地叫，不停地喊饿，不停地想要离开这里到更远的地方去觅食。」黑影用伸出的触手环抱住自己，像是在抱住那些被“她”留在身体中的猫。

  「但现在的它们又何尝不痛苦？明明死亡的时候很冷很痛，现在却依旧思念着将它们遗弃的人类，思念却无法相见。明明死亡的时候就很饿找不到食物，现在却怎么吃都吃不饱，不断地因为饥饿而受折磨。」

  「我爱它们，所以不会遗弃它们。我爱它们，所以不忍看它们痛苦。」

  「所以，趁着我还抱得住它们，请把我和它们一起杀死吧。」蠕动的黑影说话的语气中包含着恳求，「求求你了，小白。」

  苏白像“她”一样叹气，将长柄伞勾在手腕上，又将小黑猫转移到右侧，然后才向“她”的方向伸出左手的烙印。

  小五给苏白的建议是，让鬼物陷入恐惧和绝望，可以让比苏白强大鬼物更容易被烙印吸收。但是眼前的“她”已经一心求死，并不需要苏白再做些什么。

  “死亡并不一定是终点，在噩梦世界更是如此。”苏白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左手触碰摇椅上蠕动的黑影，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我会带你们去一个不再有饥饿的地方。”

  蠕动的黑影低下了头部，“她”已然无所谓苏白所说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说只是临死前的宽慰。

  「谢谢，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么多话。」黑影突然发出了笑声，古怪但真诚，「其实无论是我还是它们，都真的很高兴有人来看我们。真的，真的很高兴……」

  「还有那个孩子，得麻烦你了。」“她”最后担心的，还是苏白怀中的小黑猫，「我记得她的名字是……开心。」

  “她”的声音落下，如同蠕动黑影一般复杂的身体在苏白的左手下化作一阵血红色的雾，然后向四下散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白将拼图的力量还给了黑伞，外面走廊里的灯光变回了亮如白昼，白炽灯充足的光亮几乎在瞬间就照亮了402室的客厅。

  可惜沙发和地毯上已经没有了猫的身影，窗边的摇椅上也只剩下了苏白送给“她”的面包纸袋。

  但苏白知道，“她”和它们并没有完全死去。

  因为苏白左手那血红色的珠串手链中，又有一颗珠串变成了黑红的颜色。苏白会将它们带回迷雾商店，制作成一只或几只不会再饥饿的陶瓷小猫，以非卖品的方式留在柜台的收银机旁。

  “愿它们能长眠于此。”苏白抚过那颗黑红色的珠串，不禁念出墓碑上的那句悼词。

  抱着小黑猫开心离开402室的时候，苏白看着在他怀里睡着了的小家伙，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按照“她”所说的话，所有死去的猫在公墓中糅合在一起，就算可以变成一只只不同的猫，但本质都是一样的，彼此间并没有区别。

  为什么就只有这只叫开心的小猫不一样呢？

  只是因为这只小黑猫是最后加入的吗？

  还是说……“她”早就知道那些猫正在不断失控，也早就想好了要找办法和它们一起赴死，所以在最后将公墓中这些猫复杂情感中最单纯最快乐的记忆剥离了出来。

  “她”和它们准备好了死亡，却希望它们的快乐和幸福能得以自由。

  “也许就是这样吧。”苏白也会更喜欢这样的故事。

  ×

  苏白本来打算先带着小黑猫开心回迷雾商店一次，但抱着开心站在走廊里发呆的时候，他听见走廊的窗外传来了难听的小提琴声，是《欢乐颂》。

  也是204室临时小队紧急集合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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