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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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光普照,大[ri]如来宝相庄严立于帝、母之侧,数千弟子佛衣飘飘虔诚站在他身后。
金蝉子的眼睛有些模糊。
千百次的,他想冲到斩妖台上,可他没办法。他被如来定住了身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劈开再愈合,劈开再愈合……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斧头一斧一斧地劈着,早已不知碎到哪儿去了。
江流不明白,斩妖台前的这番场景他已经在心底死死压了五百年,可为什么,现在又让他记起?
紫霞流转,仙衣飘飘,道祖李聃踏着紫[se]仙鸟出现在众仙佛面前,他轻轻看了一眼斩妖台上那血[rou]模糊的人形,或许是被那妖猴的惨样触动到,眼中倒起了一丝涟漪。
李聃——天界的道祖、伐异之战中亲手杀死菩提祖师的人。
原本几乎已成死物的那人形,自见了李聃,便一直在抵死挣扎,天柱上的万年玄铁链被他挣得哗啦啦响,他恶狠狠地瞪着李聃,[kou]中却因为被灌了玄铁汁而呜咽咽说不出话。
江流轻笑: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自己。以前菩提在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菩提。现在菩提没了,他满心满眼又都是杀死菩提的人。
他孙悟空,心里真的从来没有我。五百年前,他当局者迷,所以看不清他的心。可五百年后,又为何看得这样分明了?
难道真是因为已经明白自己早早出了局,所以旁观者清了?
就如现在,他亲眼见着孙悟空由人形变作发了狂的庞然大物,它眼冒血光,挣断了玄铁链,全然不顾被吓得乱作一团的众仙众佛,而是径直杀向李聃。
他亲眼见着那失了本[xing]的猴子一手扼断了护着李聃的那只紫鸟的脖子,将她随意扔在了斩妖台前。
他亲眼见着那猴子原本手持铁[bang]恶狠狠砸向李聃,却被李聃轻飘飘一闪躲过了袭击。道祖伸手摸了摸那猴子满是血污的毛发,发了狂的孙悟空就那样软软倒在了他怀中……
江流确定,他在孙悟空最后的眼神中,看到的绝非是愤恨,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就如他一直都是孙悟空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他辨析不了这情愫到底是什么。
他一直……都不懂孙悟空。
秋风瑟瑟,万山同悲。
孙笙知道,他此刻绝对是入了幻境。但这幻境中的一切,他陌生而又[shu]悉。
西牛贺洲的灵台方寸山。他梦中不止去了一次的地方,最近的一次是在照家庄他离奇昏迷后。
直到现在他还隐约记得梦中的情形。那个自他有记忆以来,一直在梦中与他相伴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孙悟空的师父,曾经在伐异之战中灰飞烟灭的菩提祖师。
如果他真是菩提,那自己又是谁?他记忆深处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可是他自己?
他跟孙悟空,到底有什么关系?
孙笙走在[cao]木皆枯的方寸山中,他的脚下是被仙佛两界的神火烧毁的焦土枯木,他的身侧是毫无生气、颓然倒地的万顷修竹。
孙笙的心有些疼,他其实已经明白,这颗心现在不属于自己,他是属于孙悟空的。
这颗心,在为他已然身死魂灭的师父而疼,在为他曾经朝夕相伴的这片乐土而疼。
三星洞前,落木萧萧。那块十米高、三米阔的硕大石碑上,亦是血迹斑斑。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他,终究是回来晚了。
一个黑衣银发的人,颓然跪在石碑下,他周身笼着大团黑雾,在感受到孙笙接近后,那些黑雾竟蓬勃扩散,无数鬼兵在黑雾中挣扎[yu]出,向着孙笙虎视眈眈。
那人抬了头,凛冽的目光直视孙笙,却终是一声惨笑:“你来迟了……我也迟了……”
他看着目连手握成拳、狠狠砸在那石碑上。一道血迹顺着石碑流下,那人两指蘸血,在石碑边缘一笔一划写下“酆都”二字,随后一掌劈下去,将带字的石块儿抱在怀中。
那人闭目良久,再睁眼时已经目无华彩。
“目连永生永世,与佛仙两界,势不两立。”
那人朝着破败的府门深深叩首。最后长袍一挥,携万千鬼兵绝尘而去。
孙笙,或者不如说,是孙悟空。
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推开那残旧的大门,踏过那满院的荒[cao]。他记得自己还是个小猴子时,曾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师父,他高坐云台,白衣似雪,不染纤尘。
他曾淡笑着摸着孙悟空毛茸茸的脑袋,一派惬然地问:“小猴儿,怎么不叫师父……”
孙笙的心疼得厉害。他蜷缩在地上,已然痛苦不堪。
“师父……师父……”
我为什么会回来得这么晚?我明明可以赶回来救他。是谁?是谁挡了我回来的路?
他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直到脑海中突然现出了一个[shu]悉的身影。
孙笙的意识猛然清醒。
这女妖的迷魂阵果真厉害,竟能勾起人内心深处最悲痛、最隐晦的心念。若不是他相信江流,恐怕早已经着了道,把江流当成仇人了。
眼前的洞府轰然倒塌。
尘烟散尽,天地一片茫茫。
干涸的大地上到处是开裂的[kou]子,似是有无名的天火在地表灼烧,生灵涂炭,饿殍遍地。少年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蜷缩在一株枯败的树干旁,他的怀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
“娘,娘……你醒醒,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小心地将妇人靠在树干上,艰难起身,一步三回头终是蹒跚而去。
寸[cao]不生的大地上,他该到哪里才能找到果腹之物!
他拄着一枝竹竿有气无力走在烫脚的小路上。看吧,人在天地面前多么渺小!一场天灾就能轻而易举毁灭一方生灵。
他无望地走着,甚至怀疑不多时自己就会如路上饿殍一样,沦为虎狼之食。就在他意识将要涣散时,突然瞧见前方路边,一个已然饿死的人怀里紧紧揣着什么东西。
他走上前,想用手中的竹竿将那尸体翻过来,好看清是什么东西。无奈力气太小,那尸身也已经僵硬,他只能蹲下身使出吃[nai]的劲儿,好容易才把他怀里的东西拽出来。
一个瓦罐。一个里面还剩有食物的瓦罐!
他觉得蹊跷,可哪还能顾这么多!他捧起瓦罐,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立即折返。
就在他身后,风沙袭来,卷着那死尸消散无踪。
“喂!小兄弟!有吃的吗?我哥快要饿死了……”
返回的路上,一个带着银[se]面具的年轻人跪在路边,身侧躺着个丑陋的胖乎乎的男人。
他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很生气:真正快要饿死的是我娘,还有我这个皮包骨头的人!你哥哥?就他那猪样,你好意思说他快要饿死了吗?
他驻足向那年轻人抛去个鄙夷的眼神,就头也不回赶紧地继续往前跑。长路漫漫,等他终于赶回那株枯树下时,他的娘亲却不见了……
“娘!你在哪儿!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他像无头苍蝇般到处搜寻,心里恨不得把路上那两个耽误他行程的人剥皮拆骨。
正在他焦急无措时,一阵[rou]香隐隐约约飘来,他循着香味踉踉跄跄往前走,终于,在不远处的路边拐角,见到了一个正在烤[rou]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专注地在一堆枯柴上烤着[rou]。
他饥肠辘辘,肚里的馋虫更被那[rou]香引诱地胡乱翻腾,他小心地捧着瓦罐,凑到和尚面前,谄媚地说:“小和尚,你看,我也有吃的,咱们要不要做个[jiao]换……光吃[rou]多腻啊……”
和尚嘴角轻扬:“我这[rou],你吃不得。”
“为……为什么……你一个和尚都能吃[rou],我怎么吃不得?”
和尚随手朝身后一指:“这是个刚饿死的老妇人,[rou]太硬,我也是勉为其难才烤了吃的……”
和尚的身后,一堆还带着血[rou]的白骨零乱地散在地上,几件破烂衣衫被扔在白骨的一旁。他愣了片刻,才想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手里的瓦罐倏然落地,碎成了几块儿,发霉的白饭混在泥土里,转瞬间就变成了一粒粒碎石子儿。
可他并未注意,他发了疯般跑到那白骨堆旁,将几根血淋淋的白骨抱在怀里:“娘……娘……”
远处小路上,有两个人慢慢走近,正是他在路上所遇的那两个讨食之人。想必他们也是被人[rou]的香味所吸引,两人到了和尚面前,大喇喇地坐下来。
和尚无所谓地做了个“请享用”的手势,这两人就狼吞虎咽地啃起了[rou]。
咀嚼骨[rou]的声音一声声传来,他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这情境太过荒诞,可眼下他确实是亲身经历。
他怀中,有一只被剔了[rou]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他紧紧握着这手,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强:这是我的娘亲,这是我的娘亲!她被人活生生的吃了,被那该死的和尚活生生地剥皮刮[rou]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杀了他,孩子,杀了他,就用娘的这只手,狠狠地扎进他的胸膛……杀了他,为我报仇!我的孩子……
他的脑海里,嗜血的念头萦绕不去。
他握着那根冷森森的白骨,一步一步走向和尚。白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它震颤着一点一点往前探着: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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