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田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如果他知道他的一句话，会让大家沉默，或许他不会说了。

但是，他忍不了。

儿子好不容易挣点钱，给大家花了唯独没给自己花，李有田心里那道坎怎么也过不去，执意要李昱退了，然后用退掉的钱，给自个儿买件衣裳。

“我一年四季有两三套够穿了，冷了我多加点，热了少穿点，不碍事的。”

许是知道儿子不答应，李有田又补充一句，想要提高说服力。

很显然，他失败了。

李昱拒绝：“不退了，你拿去穿。你也说你一年就两三套，当是我孝敬您的，成吗？”

罗敏霞把衣服拿过来：“我帮你老崽收起……儿子长大了，他能挣钱了，给你买了你就拿好。”

李有田沉默了一会儿，举起酒杯和罗敏洪碰了一个：“闷了！”

一口喝掉一碗白的，其他人不说话了。

知道李有田有话要说，默默等着。

李有田平时话不多，但喝了酒以后，话就多了。

可话多，他还不是胡言乱语。

而且，基本上只是对李昱的话多。

“崽啊，老崽没本事，就一个想法，供你读书，以后考大学找个好工作，这辈子心愿也算了了。如果说你能挣钱，我也不反对，那是你的本事……”

李有田顿了一下，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天花板：“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记住，不要干违法乱纪的事。我不管你搞什么生意，违法乱纪的事不能做，听明白没有？”

贩卖盗版光碟，应该不算违法乱纪吧？

李昱也不清楚，他清楚资本的原始积累，几乎没有干净的。

但是，并不妨碍李有田的话是正确的，李昱也认同。

“爸，我晓得了。”

“晓得就行，多的不说了，喝酒。”

李有田果然不说了，和罗敏洪继续喝酒。

这个环节，是以前李昱最讨厌的。

李有田每次喝酒了，都要借机教育他一番。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后来，等人走了，没了的时候。

李昱才幡然醒悟，那哪是教育，只是叮嘱罢了。

是一个爸爸，对儿子的叮嘱。

因为，爸爸知道他没本事给孩子最好的，甚至连最基本的条件也无法完全满足，唯有一些做人的道理，是他几十年生活下来的经验，传授分享，仅此而已。

李昱小时候每次听，只觉得聒噪，刺耳，经常左耳进右耳出，甚至生出逆反心理。

等人走了，步入社会以后。

才足见明白，当初爸爸说过的话，多么重要，多么正确。

再想听，已经没人在耳朵边不厌其烦地唠叨了。

这辈子，下辈子，都听不到了……

时间久了，二老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之中逐渐淡去，留下的只是比较深刻的回忆。

气氛又变活跃了。

老妈、舅妈还有俩表弟，开始试衣服。

两大人当然很认真，两小孩子可了劲儿捣乱。

卢秀兰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啪啪各给了两个儿子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看看你两个，读书读书不行，家务也不晓得做，一天天就知道喊来喊去，烦死你两个了，滚屋头去做作业，快点！”

两小表弟莫名其妙挨了顿骂，他俩完全想不明白老妈为什么会突然生气，满脸委屈地抱着新衣服回卧室去了。

吃完饭，散了之后。

卢秀兰坐在桌子边，一声不吭。

罗敏洪本来要去洗漱，准备躺会儿醒酒。

一见老婆这架势，顿时清醒不少。

“怎么了，不高兴？”罗敏洪远远地问道，都不敢靠近。

“你不说要分钱的嘛，那进货的钱，也有你一份吧？到底挣了多少他也不拿出来看看。”

罗敏洪就知道，还是钱的事。

他偷偷撇嘴，道：“你吧，有些道理明白得很，有些道理怎么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呢？你现在把钱分了，那以后还要不要一起合作做生意？你别看得太浅了，小昱这孩子啊，脑瓜子灵着呐！”

卢秀兰被说的不好意思，罗敏洪说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但是吧，对她而言，钱总是拿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安全的。

“那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挣了多少，让你问你又不问，说什么吃饭的时候问。搞半天你一直在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我没说吗？”

“你那是跟姐夫聊天，我让你问小昱挣了多少，心里有个数，明白没？”

“能挣多少嘛，挣一千多。”

“真的？我不信。”

“爱信不信，懒得理你。”

罗敏洪转身就走，卢秀兰哪里坐得住，立刻追上去。

“真挣了一千？一天就一千？妈呀，这也太多了吧，一个月就是三万呐，够修房子了……”

罗敏洪不理她，往椅子上一躺，闭眼就睡。

……

回家之后，二老洗漱后早早上床睡了。

李昱也去休息，明天五点多就要起，去乡下赶集。

二老躺床上，没有睡着。

黑暗中，罗敏霞睁着明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压低声音道：“老李，你说小昱到底挣了多少？我们要不要帮他把钱存着？以后考上大学，要好大一笔费用呢。”

“学费我能挣，他自己的钱自己存着，管那么多干嘛？”

李有田很不耐烦，他今天高兴，喝了不少，头晕乎乎的，想睡了。

“他一个孩子，能挣钱也能花钱……你看刚挣点儿，又是买衣服，又是请吃饭，再有钱也经不起折腾啊。”

“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说他也不听啊，他就听你的话。”

李有田顿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小昱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像这些礼节性的东西，我们平时都没教过。但是现在就知道请客吃饭，给你弟一家买东西，这显然不是乱花钱。”

“那是什么？”

“为了堵住他舅妈的嘴！”

“顺便把我们的嘴也给堵上啦？”

“知道还不睡？”

“……”

第二天，凌晨四点。

天刚蒙蒙亮，微风习习，吹在脸上竟然有些凉。

这次去双马镇赶集，面包车行驶在崎岖的路上，周边全是拖拉机的声音。

哒哒哒，节奏感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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