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纳尔塔,毁灭一切的灾厄。

每个种族都有过关于它的传说，这却是第一次有活人亲眼见到它，它甫一出现在人类面前,就摧毁了象征着人类希望的地磁塔，雷霆万钧,于寂静中却仿佛震耳欲聋。

它压在每个人的头顶，甚至还有往下的趋势,所有的光芒都被它遮蔽，世界黑沉一片,仿佛陷入了永夜。

不能这样下去

时寒黎向前一步，身体蓦然一软,直接向前扑倒。

程扬大惊失色“时哥”

他伸手圈住时寒黎的腰，因为坠力,他忽然感受到手掌间咔嚓一声，他的表情立刻变成了空白。

他忽然不会动了,经历过这么多战斗，击碎过那么多骨头,程扬太清楚骨头碎掉是一种什么手感和声音了。

只是这么一揽,他甚至没有用力,时寒黎身上某一部分的骨头碎了。

那刚才时寒黎掉下来的时候，已经碎了多少骨头

时寒黎在剧痛中微微阖上眼，然后慢慢地坐到地上，程扬呼吸都不敢,极其小心地把时寒黎放下，他张了张口，眼睛却已经模糊，绵软的酸涩堵死了他的嗓子和胸口,他喉头动了动，用力一拳锤向旁边。

时寒黎一时无法回应程扬，但这不是程扬的错。使用超频爆限的后遗症怎么会这么容易过去她现在就是刚被吸干的河流，连骨骼都像是干涸的河床，看起来还是完整的，里面已经完全空了，一用力甚至能直接捏碎。

之前使用这项能力的时候只是虚弱，是因为还没彻底透支。

这样她别说战斗，连移动都成问题。

她需要时间。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还会有时间么

程扬单膝跪在时寒黎身边，头发和毛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流下，他不敢再碰时寒黎了，只是望着她，眼神悲哀。

利纳尔塔继续向下倾轧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身下化为粉尘，它是降临到人间的灾厄，给世界带来毁灭。

“时哥，看它这个样子，像是要把所有人全都压死。”程扬低声说。

时寒黎用刀撑着自己，望着上空一动不动。

“时哥，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还没有放弃。”程扬说，“但是这个东西一出来，它就不像是人能够杀死的，我知道之前基地打算用核弹，但是核弹也不是万能的，很可能我们最后的结果都是死在这里。”

时寒黎转动眼珠看向他，她脸色白到透明，瞳孔里闪烁着微光。

“有一个东西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我想现在是时候重新投入使用了。”程扬掏出一枚还没米粒大小的微型耳麦，塞进了耳朵里，然后他露出那种热情赤诚的笑容，一如初见那般。

“即使是死，也不要放弃最后的挣扎，这是你告诉我的。”程扬眼眸柔软湿润，在唇边尽力露出一抹微笑，“所以时哥，给我力量吧，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会为你拖延时间，而就算我们真的要死，也让我死在你前面，就当我保护你最后一程。”

时寒黎眼神变化一下，程扬已经向前倾身，就像临出征前的将军，虔诚地用额头碰了碰时寒黎的。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呈现出蹲趴的姿势，那是犬类动物狩猎前的准备，程扬身后的尾巴甩动一下，水珠尽数甩开，他又甩动了一下，猛然起跳

利纳尔塔此时已经离地面只有几百米的距离，这个高度对普通进化者来说有难度，对程扬来说并不算极限，他原地起跳，甚至不需要助跑，就那么向上一跃，朝着那令人无法抗衡的存在扑了过去

在世界陷入黑暗之时，总有人逆流而上。

不只是程扬，有许多渺小的身影像程扬一样向上跃起，他们也许无法直接跳跃几百米，就以各种建筑作为跳板，他们在做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向残酷的命运发出怒吼，竭尽全力也要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世界没有了光明，时寒黎创造出的莹光也被无情地碾碎，但是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光芒亮起，那是有人点燃的火把，亦有炮火下盛放的烟花

原本所有人都在祈求这个庞然巨物能够无视下方蝼蚁般的人类，但它现在已然一副要将所有人碾碎的架势，那人类只能在绝境中克服恐惧，即使知道无法抵抗也要拼死一搏

幸存的进化者几乎全员出动，无论等级高低，十几万人同时向上方发起进攻，同时出动的还有残存的军队。

之前基地奋力恢复的不只是通讯卫星，还有导航卫星，在基地范围内能够使用的武装战斗直升机迅速升空，对它发起了猛攻

无数耀眼的光芒在上空绽放，时寒黎仰起头，瞳孔中映出绚烂的花火，那是极致的绚烂和凄美，像是末日里的最后一场烟花，由全体人类点燃。

这时，耳麦里传来了程扬的声音。

“时哥，能听得到吗”

时寒黎轻声说“能。”

“我已经到达这东西的身上了。”程扬语速很快，伴随着呼赫的风声，他似乎在极速地奔跑，“我想试试能不能看到它的头看不到”

利纳尔塔太大了，相当于另一块浮空的大陆，即使程扬速度再快，怎么可能几分钟就绕过一块大陆。

“但是这东西的皮肤和我想象的不一样，”程扬说，“它身上有很多很多寄生物，有海里的，也有陆地上的，还有从来没见过的变异兽”他翻转腾挪，传来战斗的声音，“它身上有一个完整的生态圈，我甚至还看见了湖泊一样的水坑”

时寒黎追问“它的皮肤怎么了”

“它原本的皮肤有鱼鳞时哥，它的本体是一条鱼”

这个消息让时寒黎心中一震。

利纳尔塔是一条鱼所有人都猜测它的原型应该是鲸，但它居然真的是一条鱼

“攻击鳞片它会有反应”程扬的声音喘息起来，“攻击别的地方都没有用，但是如果把它的鳞片掀起来，它会流血”

时寒黎握紧了自己的刀，眉目凛冽。

她内心再焦急，也只能暂且冷静，这是程扬冒着生命危险给她探索的情报，也许反击的机会只有仅仅一次，她不能冒进，一步都不能踏错。

但是利纳尔塔太大了，只有程扬自己速度太慢，如果能联络上同时在战斗的其他人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耳麦中忽然传出几声杂音，那是频道串联的声音，时寒黎眸光一颤，立刻调整母麦，刚切换到公众频道，白元槐的嗓门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所以时哥不会真的没想到还有这个吧他和程扬到底在哪里还能不能有人找到他们了”

“现在不是找人的时候”李慕玉大声说，现实和耳麦里的炮火声接天连地，不用吼的直接听不清楚，“哪怕时哥不在，我们也要战斗到底别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整天找时哥了，这是我们每个人的战斗”

“我只是希望程扬现在能在时哥身边他一定又用那个该死的能力了”白元槐吼回去。

忽然，殷九辞急促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时寒黎”

不等其他人开口，时寒黎就简单地开口“是我。”她同时把程扬的频道也并入进来。

“时哥”

白元槐几乎立刻就要喜极而泣，李慕玉刚才说得硬气，现在一听到是时寒黎的声音，也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你在哪里”殷九辞的声音极度压抑。

“外城三区。”时寒黎说，“你们那里是什么情况”

“小玉在地面指挥部，我在那东西的背上”听到了时寒黎和程扬的声音，白元槐犹如被注入的鸡血，声音立马精神了百倍，“你们看到了吗这东西就像一个独立的岛屿，它身上活着的动物我甚至没见过”

中间夹杂着李慕玉对军队下的指令“五队向西三十个坐标，支援十队”

“这东西是条大鱼”程扬马上向伙伴们分享自己的发现，“你们把它身上的东西挖开，会发现它身上有鳞片虽然没一块都有我整个人大，但它并不是毫无弱点”

“什么”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一震，然后白元槐那边闷哼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吭哧了几下，声音惊喜“是这样我也看到了鱼鳞你们别说，这鳞片怪好看的，如果不是长在要毁灭世界的东西身上就更好了”

他一断一用力，邦邦的拳头砸在什么不致命的物体上，那边传来尖声的尖叫。

“这太好了”李慕玉大喜，“只要不是毫无弱点，就不是没有赢的希望我们集中火力，把它某个地方的鳞片全部剥下来，说不定能把它击穿”

“但是位置要好好选啊，不然对它来说就像脚底下扎进了一根牙签一样”白元槐说，“扎进牙签可能会很痛，但离致命还差了那么些距离”

“所以要勘测它的具体形貌。”李慕玉沉声说，“这也是每一架战斗机的任务，它们每一架飞机上都有装有扫描装置，现在很多东西被毁了，只能通过这种笨方法一点点地扫描拼凑起来。”

时寒黎抬头看向远方，怪不得那些飞机不是集中攻击同一个地方，而是不断地绕圈飞行。

“慕玉，无论多缺人手，你派人为我做一件事。”时寒黎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煞气，耳麦里的人声安静了一瞬，李慕玉沉声说“时哥你说。”

“无论用什么办法，让我联络上乌图。”时寒黎说，“越快越好。”

“时哥你是想问他有没有关于怎么杀死青鲲的预言么”李慕玉很快说。

时寒黎只是说“快去。”

虽然不明白时寒黎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突然寄希望于她从来不怎么在乎的预言，也许是情况真的绝望了那个程度了吧，李慕玉还是干脆地执行了时寒黎的命令。

这时浓重的阴影又向下了几分，利纳尔塔还在不停地向下，人类的行为似乎给它造成了一些影响，它发出悠远的长吟，身体轻轻地摆动了一下。

它的轻轻一摆，于人类来说却是地动山摇。

成片的飞机被扫荡击落，无数人如流星般坠入水中，而随着距离迫近，原本在利纳尔塔身上活着的诡异生物们找到了着力点，纷纷跳了下来，袭击地面上的人类

时寒黎终于看到了那是些什么东西，它们长得像是猴子，但是要比猴子狰狞许多，它们的下颌骨类似于蛇，张嘴嘶鸣的时候几乎能吞下和它们同体积的猎物，露出满口恐怖的利齿。

它们数量众多，纷纷跳落下来，有几只扑向了时寒黎，被她面无表情地举刀一挥，让它们同时身首异处。

即使时寒黎身受重伤，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病猫，区区几只猴子还别想近她的身。

然而程扬焦急地叫起来“不好，这些东西下去了你们谁快去时哥那里，他现在”

“我到了。”

耳麦里和现实中双重的声线同时响起，带着沉沉的压抑。

时寒黎回过头，已经快要涨到高台的水位线上，殷九辞出现在她的面前。

殷九辞不会游泳，身上套着一个堪称幼稚的救生圈，似乎已经不知道在水里不停地游了多久，他脸色苍白，皮肤都被冻得有些发青，湿透的额发紧紧贴在他的额头上，浑身狼狈。

他在水里行动的姿势很不利索，正在奋力往高台上爬的时候眼眸一利，几只接近的诡异猴子悄无声息地掉进了水里。

殷九辞艰难地来到时寒黎身边，时寒黎望着他，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游了这么久，还没有学会游泳么”

无论殷九辞上来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一听到时寒黎这话，他全部的表情也只能瞬间变得僵硬。

“这样随便扑腾就能学会游泳么”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不然怎么会有来有回地和时寒黎讨论这种问题。

“我们当初训练的时候，就是直接被扔进海里，然后在不同距离的地方放上救生圈。”时寒黎说，“想要活下去就拼命游到救生圈所在的位置，然后会有人把救生圈打破，为了不下沉，就只能再拼命游向下一个救生圈，我就是这样学会的游泳。”

殷九辞把周围扑上来的猴子再次解决，他深深地看了眼时寒黎，极不情愿地说“其实我专门学过游泳，只是我学不会。”

游泳这件事也算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自卑又自傲，不允许自己有比江逾差的方面，但是他似乎就是天生的旱鸭子，游泳这件事就像他这无可救药的身体一样，永远都好不起来。

后来他心脏病越来越严重，无论哪个游泳教练都不肯再教他了。

时寒黎“噢”了一声，殷九辞额角蹦出一根青筋，他不发一言地解决着周围的怪物，只是自从靠近时寒黎之后，他之前身上那股要拉整个世界陪葬的阴郁渐渐减淡了下去。

“时寒黎，你紧张了。”殷九辞突然说，“你不是在战斗的时候说废话的人，现在这种情况，连你都束手无策了么”

天上的战斗一直在进行，地面上的哀嚎不绝于耳，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时寒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拿刀的手，她的指骨已经因用力而绷出了青白的颜色。

“不要用力，你还嫌你骨头好得快么。”

冰凉的手指轻轻覆上时寒黎的，让它们慢慢张开，这只手轻颤了一下，似乎极力控制住要十指交握的冲动，只是用力握了下她的手。

殷九辞半跪下来，垂着眼睛，声音沙哑，“之前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希望上面那东西就这么砸下来算了，把我砸死，把你也砸死，死了，就不用体会失去的恐惧了。”

时寒黎凝视着他，她突然将耳麦切换成闭麦，然后说“殷九辞，你对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

石破天惊。

殷九辞霍然抬起头来，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表情，那就是天崩地裂。

他声音哆嗦起来“你你”

这时，李慕玉的声音从公共频道传来“时哥，你的通讯器还没沾水对吧你打这个数字，乌图那边能够收到”

殷九辞马上紧紧地闭上了嘴，他的情绪从大睁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居然是满满的恐惧。

时寒黎看了他一眼，还是先选择处理正事。

她没有避讳殷九辞，直接接通了乌图，不等她说话，乌图焦急的声音率先传出“寒黎，你还好吗”

“我没事。”时寒黎声音紧绷，“乌图，我不知道族里到底有什么忌讳，但是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了，你必须告诉我，利纳尔塔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她没有多问乌图那里安不安全，乌图所在的地方应该才是整个基地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利纳尔塔真的压下来，他那里估计都没事。

殷九辞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他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恐慌，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乌图沉沉地叹息，“寒黎，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大巫，利纳尔塔只是最古老的传说中才提到的东西，连我们都只是当故事来看，怎么会有关于它的详细记载”

时寒黎心里一沉。

难道想要从乌图这里获得一些信息的路子也走不通了。

“不过”乌图沉思着。

时寒黎立刻追问“什么”

“在传说中，有且仅有一个能和它抗衡的存在。”乌图说，“科里索斯，意思是福泽天下的祥瑞，这同样是不切实际的物种，传说它们彼此敌对，诞生的目的就是不死不休。”

有灾厄，也有祥瑞

时寒黎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轻声问“这个科里索斯，外形是什么样子的”

乌图想了片刻，“白色，长尾巴，像鹿又像狼，更具体的我也没有了解过，就是小时候阿妈给我讲故事提到了。”

白色，长尾巴，像鹿又像狼。

时寒黎瞳孔扩张了又收缩，她紧紧握住通讯器，稳住声线“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乌图，你还有什么信息要告诉我么”

乌图沉默几秒“即使我让你现在就逃，你也不会听话的是么”

“待在地下，不要出来。”时寒黎说完，挂断了通讯。

她一转头，看到殷九辞正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立刻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

殷九辞抬起头来，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吐字。

“这些东西身上，有病毒。”他轻声说，“不是我们现阶段流传的毒株，是进化病毒，保守估计要比我们多进化五代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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