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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他不来我去


进入渭南,李丹忽然不走了,以旅途过于疲劳为名待在驿馆的馆舍里,只让温舟等带领商贾和士子的队伍先进西安府落脚。

  这下子打乱了所有人的安排。布政使蒋存理、提刑按察使卫橦(chuang,音同窗)、都指挥使沈柚、左参政伍宪哲,还有西安知府孟季平、守备参将陆城远,几大员坐在一起莫名其妙,都猜不出这位新贵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他是以此表达某种不满?”卫橦猜测说。

  “按说不应该。”蒋存理摇头:“形势紧迫,洛川告急,市面钱贵,人情汹汹……。他是来办差的,哪有坐视的道理?”

  “是呀,他不急皇上还急呢!”伍宪哲点头同意:“这乱哄哄的,不理清楚头绪,今年的夏税可怎么收?”税收是他的责任,所以这仁兄最着急此事。

  沈柚不说话,他是几个人里心底比较有谱的一个。昨日便有快马急送了钦差的指示:陕西全境封关封渡!所谓封关封渡,就是各个关口、渡口都闭锁,只进不出!

  陕西这地方是北高、中低、南山地,所谓关中就是指这个“中低”的地区,古称“京兆”。

  汉中也有点平地,但那是四周皆山,平地面积比关中小很多,所以刘邦不乐意做汉中王,憋着要出陈仓夺关中就是这道理。

  西有散关(大散关),东有函谷关、潼关,南有武关、蓝关,北有萧关。在要路上还有关隘,比如关中去汉中必经的破锣寨(散关道)、铜川金锁关和石门、延北的石嘴驿等等。

  所有的关隘都闭锁,陕西这地方就成了一个进不去、出不来的鼠笼子,中间还有几道隔间。你跑到哪个隔间里都不免被逮住。

  一看这架势,沈柚就知道这位钦差准备来狠的,既如此,他也就不着急,手里揣着钦差派人递来的二十万两银票赶紧招兵训练把课都补上。

  他虽然有点贪但不傻,来人说了钦差大人表示只要他配合,以往的烂事既往不咎,最差五军都督府那里还有位置可保。

  有了这颗定心丸,他也给部将们打好招呼,都老实点、配合些,不然老子可不保你!所以沈柚坐在这里心情最放松。

  银子发下去士气自然起来,大人爱进西安不爱进西安又有什么关系?他甚至觉得好笑,这些文官就是太多愁善感了!

  知府孟季平很尴尬,他已经和大粮商安家说好了借用其花园作为巡抚府邸,但昨天打前站的巡抚标营高千户来时,称钦差已答应住在盐商严新的别院里了。

  孟知府今日散会后还得赶紧去给人赔罪,毕竟“赵严张刘安”这五大家哪个都得罪不起。

  守备参将陆城远很矛盾,心里打不定主意该往哪边去为好。自己的亲戚吏部尚书派人来,意思是让他设法给李丹穿小鞋,要看他难堪。

  但是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侯都督却语重心长地在信上说:对武将不歧视的文官太少了,尤其此人还深得皇上信重,你可要把握机会和他多亲近才好。左手右手都是肉,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忽听左参政说:“一得兄(蒋存理字),要不我跑一趟渭南,至少试探下看看他什么意思。你看呢?”

  蒋存理很难过地吧嗒嘴:“和盛(伍宪哲字)何必勉强?”

  “下官实在是忧心得很,反正坐在这里也是食不甘味、寐不能寝。”

  一个三品大员要巴巴地跑去主动拜访五品官,纵然李丹名义上兼着四品右参政,但原则上没这个道理。

  可大家都等着钦差来拿主意,这局面现在谁也不敢出意见、拿主意,整个陕西官府处于静默状态,如再把关口、渡口一封,嘿!就是个关了上千万人口的大牢。

  奇怪的是这种事要在别人身上早被视作割据谋逆了,李丹不知怎么说服的皇帝,陛下竟默许了他的这个计划。

  面对反常所有人都本能地炸起翎毛来,谁想人家根本没靠近,就地洗洗睡了,让所有人、所有准备都差点被闪着。

  “也罢,”蒋存理终于点头:“那……就辛苦和盛走一趟。”

  “大人且慢。”卫橦拦住,说:“既和盛代表布政使司,不如让知府或守备府这边去一个,缓解尴尬并且也能够代表咱们陕西的武人表示下欢迎的态度。”

  “唔,有道理!”

  沈柚心里暗骂,这个卫橦就是会琢磨人,居然整这样一出,好像老子不说话就是不欢迎钦差似的。

  他想反正钦差给我放了银票在此,你们爱怎么折腾随便!因此更不开口。

  陆城远一瞧,那意思就是说我呗,非要出个武将,不敢直接戳沈大人,便支使我去跑这趟。他看了眼沈柚的神色,堆起笑脸来拱手:“那末将遵命。”

  蒋存理和卫橦见他晓事主动,都满意地捻须点头。

  停在渭南李丹有自己的打算,没有把握控制西安府在手里,他可不想贸然闯进去。

  先期抵达的林语堂他们已经开始工作,林语堂公开表明身份是李钦差的幕僚,所以很快混进了官吏圈子。

  他本来就曾做过余干主簿,后来又代理过金溪县,所以官场上得心应手,已经连着送了两份陕西官场的调研情报过来。

  刘启则隐在幕后对市场活跃、商品流通和钞币矛盾做细致调查;

  萧贵则在铁刀师父介绍下先后和昆吾军、武安军的一些中下级军官交上了朋友,从他们那里了解军内存在的问题和战力相关情况。

  李铁刀暗中开始编织陕西的情报网,高飞则半公开以职方司陕西特派专员身份出现,通过职方司侦察、了解黄道教、叶儿羌、吐蕃的情况。

  李丹停下来,有个目的就是等后面的周正带着卫雄、窦炯追上来,他们要协助职方司展开对黄道教的全面监视和探查。

  李丹在家“休养”,难得地与阿英更多相处,聚少离多让他们不但没有生疏,反而最近更加喜欢黏在一起了。

  义子存世已经开始习字,李丹每天抱着他坐在腿上,看他描红,轻声告诉他怎么做可以写得更好,当他写得有改善时便鼓掌或者喝彩以鼓励。

  伍氏边做针线活边和阿英说话,听到他的大声夸奖两人都抬起头来抿嘴笑。

  “大人别这样夸他,把这小子宠坏了!”伍氏说,又叫儿子:“快下来,都那么大了,不怕把义父压着?”

  “他怎么可能压着我?不过这小子越来越沉,再过一年可就难说了。”李丹笑着起身,让小家伙自己接着练,来到桌前喝水。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优雅地喝茶,当然和官员们厮混的时候另说,在家里他更多还是喝白开水。

  “英娘,你这老师当得好!我听存世说他把余干小学三年级的课本都已经学完了?乖乖,那很了不起啊!抽时间我得考他一考!”

  “还用你考?”阿英白他一眼:“我拿去年的卷子已经试过,语文得九十分,算术满分,地理和自然分别是八十九分和九十二分。”

  “你这个做义母的主考,不会有放水吧?”

  “瞎说,我怎会做那种事?”阿英笑着瞪了丈夫一眼,忽然想起:“咱们到了西安见到铁刀师父,他又该继续学武艺了。”

  “啊?”存世听见咧嘴:“义父,我每天学好多东西忙死了,可不可以不学武艺。要不你让石头叔教我,行不?”

  “不行!石头那家伙对你下不了狠心,净教的花拳绣腿,那都是上不得战场的!”李丹毫不客气地驳了回去:

  “你父亲何等豪杰,我可不能给你做个花架子文官。小子给我记住,将来你是要独当一面的,手里没本事哪个乐意服你?”

  “就是,学学义父,那些手软脚软的官儿在他面前不都乖乖地?”伍氏说完就瞥见曹均有往门口走来,立即给李丹努努嘴。

  “大人,西安来了两个官儿说要‘求见’,吴先生请他们到客厅去了,您看见还是不见?”曹中军说完递上两张名刺来。

  李丹打开瞧瞧。头回见这东西还挺新奇,可算见识古代的名片了。可看得多了他也就没啥激动,思忖片刻小声说:

  “大约是来看我动静,西安那伙人等得心里发毛了。也罢,咱们就屈尊去见见吧。”曹均有背地做个鬼脸儿,心想一个左参议、一个将军,您居然还是屈尊相见。

  不过他回到客厅还是满面笑容地拱手说:“二位大人,钦差听闻您们驾到已经在更衣,请两位稍坐片刻。”

  来的正是伍宪哲和陆城远。他俩被吴茂接待,伍宪哲早听说李三郎身边这位吴先生是他最得力的谋士,所以不敢小觑,正在小心地想从吴茂这里套些有用的消息。

  吴茂得知他是心系今年的夏税,笑着告诉他完全不必担心,钦差既来就是有备而来,这些事都已有考量。

  说着吴茂向他询问本省往年两税收缴情形,得知陕西最大的问题是人口流动和隐户。

  人口流动好理解,本省多山地台原,人往沟谷里一钻说投亲靠友、买卖运输,再找都难。那路上的行人谁知他是否曾经纳税?

  若只对固定人口收税,不但有遗漏,而且还因不公平多招致怨言。按伍大人说法,年年都有因此与公差衙役扭打被拘的。

  所谓隐户,就是有些人把自己的土地投献给获得免税政策的人家,然后在他家庇护下躲过税收,然后从收入中取些给那庇护者做好处。

  本朝不像李丹所知的前世大明那样粗疏做事,没有老朱大手一挥读书人只要中秀才就免税、皇族一律免税那样的糊涂政策,但优免还是存在的。

  皇族只用缴半税,公爵以上全免,有功名者减半征收,进士及有九品以上官职者全免。

  因此便有人靠了这些人的羽翼下获得逃避税的便利,而且近年来随着荒地不断垦殖,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因为本朝没有和大明一样对新地有“永不加科”的承诺。

  “那么,大人觉得这样造成的税赋损失有多少呢?”吴茂问。

  “唉,实话实说,若一点不漏地收缴上来,本省税赋再增四成应该没问题。不过……,”伍宪哲看看吴茂:“先生可知为何没有人追究这些事么?”

  吴茂一笑:“无非担忧民变而已。”

  “着哇!”伍宪哲放心了,他就怕这位说服钦差为了业绩功劳大索全省,那陕西可就要鸡飞狗跳没有安宁啦。

  后堂脚步声响,大家都站起身。曹均有先出现,一手挑起帘子高声道:“诸位大人,钦差李大人到!”

  伍、陆二人愣了下,没想到介绍如此简短,难道不该把官称全报一遍,以示威严和体面吗?

  接着就见一高大健壮青年出现在门口,头戴润玉束发冠,散发披肩,一身劲装箭袖腾腾而入,向他们拱手,中气很足地说:

  “下官李丹,奉旨入陕甘宁边公干,见过二位大人。幸甚、幸甚!”

  大家宾主落座,寒暄一番互致辛苦。李丹瞧着伍宪哲问:“这口音听上去好熟悉,请问大人籍贯何处?”

  “下官本朝鲜开城人士,父辈迁居辽阳后来归化了(指与当地女子婚姻后入籍),所以是以辽东籍参加的科考。”

  “哎呀怪不得这口音如此熟悉,辽东人氏参加科考者甚少,大人不但中的而且做到如此高位,难得、难得!”

  这事是伍宪哲生平所最得意处,得到众人夸赞顿时脸上成了一朵花,心想这年轻的钦差果然有一手,他竟事前就摸清了我的底细,故意提及教老夫开心一场,倒会做人。

  “大人横刀立马挽救辽东,挡住了克尔各人的二十万兵锋,说来也是挽救了老夫的家人、乡里,理应是老夫向大人致谢才对!”

  说着伍宪哲起身向李丹深揖,李丹急忙上前侧身相扶,屋内气氛一时无比融洽。

  重新落座,李丹捧起盖碗吃茶。伍宪哲见了不得不主动提起话头:“我等西安官民皆盼钦差如甘霖呐,不知李大人何时前往府城?得着准信我等也好做迎接的准备。”

  “哦,这个呀,不急。再等等吧。”说完李丹放下手中盖碗。

  伍、陆二人听了面面相觑,伍宪哲脸上笑容渐渐褪去,皱眉问:“请问李大人,可是我等做错了什么,或大人有什么不满意,又或者大人别有考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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